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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不再说话,她自安静喝茶,她自安静看她,前厅里极静,淡淡的光晕透过窗户落进屋子里,洒下一室静谧,窗外无人经过,偶有小鸟儿叽叽喳喳,忽高忽低的叫声不时传进来,一声声落进青竹耳里,令她连日来躁动不安的心渐渐平静下来,本压抑在心间不知如何诉说的话,终是有了开口的*。
“主子去了有些时日了,却是一直没有消息传回来呢。”青竹忽道。
阎锦看了她一眼,她颦着眉,往常平淡如水的眼眸里,极难得的带了一抹担忧,隐隐的,似乎还带着一丝愧疚。
愧疚?
阎锦放了茶杯,不假思索道:“你用不着愧疚,他去安陵与你没有多大关系。”
青竹哑然,似乎没想到她那般容易便看出了她不敢说出口的心事来,的确,她不安着,愧疚着,她曾几次想不顾一切的去齐国,绝了齐国所有借口,然每每到了门口却走不动步来,她不知她怎么做才是好的,亦不知她能做些什么,便是这般犹豫着,愧疚着,终是拖到了今日,她回来了,而她,亦终是说出了口。
“怎与我没有关系?我可是陛下给大梁百姓乃至天下人的借口啊。”她苦笑。
“你既然知晓是借口,当知便是没有你,他也会去安陵,此事非你我能左右,况且,你认为他回不来了么?”阎锦反问道。
“当然不是!”她立马反驳,笃定道:“主子定能回来!”
“是的!”阎锦微微一笑,眼眸微弯,笑得高深莫测,“大风将起,他自乘风归来。”
“大风将起?”青竹轻声呢喃了一句,脸上满是疑惑不解,她看着她,略带询问。
阎锦并未打算解释,手中茶水已见底,她轻轻搁了,站起身来,轻拂了拂衣袖,“我先去歇歇。”
青竹轻轻‘嗯’了一声,亦站起身来,她并未与她一起,只静静站在原地,瞧着她走远。
阎锦一进后院,便见尚智站在廊下,身姿笔挺,不动如松,见她过来,忙迎上前来,“夫人,月娘被容凌带走之事已传遍京城,该知道的也都知道了,花满楼那边亦有消息传来,那庄隐亦已进京,今儿容凌刚回府,容府周围已是围满了人,好不热闹!”
“容府虽是世族大家,然并非不可攻破,月娘的存在许多人皆是不喜的,今夜怕是热闹了。”她笑道。
“我现在便带人去将那些人解决了!”尚智道。
阎锦摇摇头,道:“容凌自己能解决。”
他们便不管了?尚智皱眉,却未反驳她的话,相处这些时日以来,他倒是略微了解她,她既说容凌能解决,定然是有着十足的把握,想到此,他便不再纠结,点头应了。
阎锦走了两步,又犹豫着停下,斟酌了半晌,方道:“你主子……”
她话刚出了口,便见尚智一脸欣喜,未待她说完,已是接过话来,“主子无事,倒是甚想夫人!每隔一两日便有信来,仔细询问夫人种种!虽未与夫人通信,却时刻惦记着夫人,片刻不忘!”
他与尚义尚明不同,他并未见过那让主子性情大变的丫鬟,故没有那许多顾虑,未见阎锦之前,他对她没有好感,亦谈不上讨厌,见了之后倒是觉得她与主子极其合适,便是不管她人品如何,性情怎样,单只主子喜欢这一条,亦足以让他接受,更何况她尚算不错,毫无大家小姐那些令他厌饭的娇气,见她这般难得的问起主子来,他立即替他说起好话来,只差没把他吹上天去。
阎锦无奈,忽觉自己问得傻了,她本便觉得他不会有事,怎的还是问出来了?她抿抿唇,转身便走,神色无半点变化,脚步却是略微急促起来。
尚智瞧着她走远,暗暗想着:待会儿便给主子送信去罢,若是主子知晓夫人惦记着他,问起了他,定会极高兴,或许要不了多久,府里便该办喜事了……
女子的身影已不可见,他转身,往相反的方向而去。
*
是夜,万籁俱寂,长安院里的某个人却翻来覆去睡不着觉,黑暗里,她睁着眼瞧着帐子半晌,泄气般坐起身来,屋子里未燃灯,四周皆是黑黑的,她抬手摁住额头,无奈叹息一声,幽幽的叹息一出了口便散了,再不可寻。
她这是怎么了?阎锦摁着额头苦笑,她现在已是离不开他了吗?分开不过短短时日而已,她竟也会忍不住问起他来。
她下了地,摸去桌边倒了杯水,茶水已凉,那丝冰凉顺着喉咙而下,稍稍平复了她躁动不已的心,然即便如此,依旧半点睡意也无,她索性穿了衣裳,开门出去。
轻轻的开门声在寂静的夜里被无限放大,她刚走出去,面前便落下一人来,漆黑的夜里,那人冰冷的眼荡了一丝柔意,落进她眼里,似有些发亮,她轻轻掩上门,跃上了屋顶。
“付平生,你亦失眠了么?”她在屋脊上坐下,望着前方黑黑的夜色,低声问身旁之人。
淡淡的风扬起她的发丝,轻轻打在他的脸颊,鼻翼间满满都是她的味道,让他有片刻失神,听她问,他轻轻应了声,“嗯。”
“既然你我皆闲着无事,一起去玩玩吧?”她道。
他没问她去玩什么,去那里玩,听她问,便不假思索道:“好。”
阎锦微微一笑,站起身来,提气便往府外掠去,付平生紧跟其后,她在前,他在后,黑夜无声,他恍然间想起当年,他背着她离开二皇子府之事来,再瞧她现今落地无声,来去随心的模样,他忽觉有些失落。
“到了。”
在他晃神间,她已是停了下来,他四下望了望,疑惑道:“这是……”
面前的府邸极其气派,虽夜色里见不得全貌,单从那门前威武的石狮以及那看不到头的墙壁已可窥一二,门前高高悬挂着一方牌匾,上书‘苏府’二字,可见是哪个高官的府邸。
阎锦低头笑了笑,轻轻跃上墙头,朝他招招手,他心神一动,不自觉的便跟了上去,二人一前一后飞跃在屋顶之上,他瞧了眼二人身上显眼的白衣,默默的想:他们大抵是唯一的翻别人家院子这般招摇的人了。
阎锦不知他所想,便是知道了亦不会在意,她凭着感觉摸进后院,随意进了一座院子,这府邸不小,下人自也不少,这院子门口便守着两个,然那二人却是一副呵欠连天的样子,连他们摸进了院子亦没察觉。
院子亦不小,然古代建筑大致走向基本一致,她毫不犹豫的进了主屋,主屋与外面不同,即使在黑夜里主人皆熟睡之后,依旧留着一盏灯,她进了内室,付平生犹豫的一下,终是没有进去,他跃上屋顶,替她把着风。
屋子里主人早已睡熟,在内室床榻边脚踏上,趴着一个绿衣婢女,婢女面朝着床榻,看不清面容,在床榻之上,精美的锦被之间,躺着一个女子,女子年纪不大,面若芙蓉,蛾眉丰唇,生得倒是好看,只那双弯眉,即使是在睡梦中依旧颦着,似心事重重。
阎锦偏头瞧了她半晌,抬手在她额际轻轻一点,女子似有所感,嘤咛了一声,却是没有睁开眼来,阎锦笑笑,恶作剧般抬手捏了她的鼻,女子呼吸一滞,眉头皱得越紧,下巴不自觉的扬起,似渴水的鱼般张着嘴,急促的呼吸着。
眼见她呼吸越来越急促,睫毛亦微微颤抖起来,阎锦耸耸肩,在她睁眼的前一秒松了她的的鼻,身形一晃,悄无声息飘出屋去,身后呼唤声起,紧接着,屋子里亮起了烛火,隐隐还有轻微的说话声,阎锦头也不回,直出了院子,去了旁边院子,身后,付平生默默跟上。
“啊!”
寂静的京城里,尖叫接连而起,紧接着,一盏盏烛火渐渐亮起,顺着外城方向,成螺旋状向外蔓延,黑暗散去,整个京城灯火通明。
西街一座宅子里,阎锦一把掀了脸上面具,笑眯眯的看着倒在地上衣衫不整的一男一女,在外面脚步声奔进来之前跃上了屋檐,趁着门开那一瞬飘了出去,屋内惊呼声起,脚步声渐渐杂乱,她弯弯嘴角,悠闲的坐在屋顶之上,那模样,犹如坐在自家院子里,毫不担心被人发现。
付平生站在她身旁,低着头瞧着她,一贯无波的眼眸里终是有了异色,似是无奈,似是纵容,他从未见过她这般孩子气的模样,自个儿睡不着,便闹得整个京城无人安眠,这般任性的作为,按他以往的脾气定是不喜的,然而此刻他却没有半点不悦,反而隐隐有些高兴,为着她孩子气的笑,为着她孩子气的扰人手法,他想,他大抵是对她严肃不起来了。
她瞧够了下面人慌乱的模样,极满意的站起身来,大抵是这一整晚的胡闹驱散了她心里产生的异样感,此刻的她双眸柔和,周身疏离感亦少了不少,见她准备离开,他连忙跟上。
二人出了宅子,并未回府,亦没再寻下一个府邸,此处已是外城,茶馆酒肆不少,阎锦随意摸进了家酒馆,顺了两壶酒出来,与付平生一起爬上了屋顶。
淡淡的酒香飘散在夜风中,阎锦轻轻晃了晃酒壶,抬头眺望着远方,万家灯火皆起,淡淡的光晕驱散了冷寂,这黑黑的夜,终于不再只是黑,内城东街方向她们并未去,那里却亮着烛火,即使隔着老远,隐隐的却有喧哗声传来,她抬手,仰头,酒入了喉,温润绵软,半点不辣人,隐隐的还有一股子淡淡的清冽香气,似冬日的梅。
一壶酒在手,二人慢慢喝着,二人皆未说话,待酒见了底,天边已现鱼肚白,阎锦扔了酒壶,正要跳下屋顶去,远远的街头上,忽地走过来两个人,二人皆是粗布麻衣,身形佝偻,不知为何,她忽然便顿住了脚。
那两人渐渐近了,是两个头发花白的老人,老头子背着一个背篓,背篓用布遮了,看不见里面的东西,老头子右手拄着拐杖,左手与老婆子的手挽着,两人皆走得有些踉跄,却是相互扶着,相互搀着,两人均未说话,只那眼神却时不时的触到一起,每每这时,二人均会心有灵犀一般朝对方笑笑,岁月的风霜无情的摧残着他们的面容,却未将他们的眼神改变一丝一毫,那偶然接触到的对方的眼神,分明是少年时情窦初开,欲吐心事人先羞的模样。
二人渐渐走过长街,去得远了,阎锦手一松,酒壶沿着屋檐掉落,溅起清脆的一声响,无端端的,她原本平静下来的心,再次不受控制的乱了起来,她回头,原本空无一人的长街之上,人渐渐多了起来,那对老夫妇在人群里,是那般的不显眼,然而她的眼里,却只看得到那两人,她的脑海里,忽然闪过一句话,一入了脑海,便如入了心,再也擦不去。
相濡以沫,与卿长安。
伴着这话,她想起了很多,有以前的,有现在的,有让她不喜的,亦有让她欢喜的,不论想起了多少,最终均慢慢散了去,其中一个人,一件事,却渐渐清晰起来,她想起那个男人,那个蹲在她床前执拗看着她的男人,她猛然发现,原来她也会想他,单单一句话,一个场景,原来,她已然在乎他。
付平生握紧拳头,她的神色太过复杂,莫名的便让他不安起来,他伸手,下意识的想抓住她,她却忽然动了,冰冷的衣角划过他的手心,飘向了远方,他握紧拳头,似想抓住什么,然而握紧的手心里,却什么也没有。
“付平生,多谢你陪我,再见。”
她的声音远远传来,他低头,拳头握了又松,恍然间,曾经有过的一种情绪再次绕上心头,他觉得,他真的失去了什么东西,在他还未来得及抓住之前,它已经不是他的了。
*
对于大梁京城百姓来说,活了大半辈子,见过最诡异的事件莫过于昨夜的‘鬼敲门’事件,在黑黑的夜里,全城百姓安眠的时候,一只‘鬼’光顾了城里大大小小的府邸宅院,将全城百姓惊醒,惊惧自不必说,只差没吓个半死。
“据传,那鬼青面獠牙,一袭白衣,见屋便入,见人便追,一头黑发蜿蜒至地面,拖在地上犹如长龙,那鬼没有脚,空荡荡的衣服搭在身上,犹如挂在树枝上一般,丝毫感觉不到她的存在,风一吹,那衣服便跟着荡了荡,摇摇晃晃着飘来飘去,忒是吓人。”院子一角,青黛拍拍胸口,一脸后怕,“还好那鬼没来咱们府里,真真是恐怖哩!”
“哇!好吓人!”青黛旁边一小丫鬟亦一脸后怕的拍拍胸口,手还下意识的拉上了青黛的衣角。
阎锦面无表情的瞧了院子角落那一圈人一眼,面无表情的走过,眼睛下意识的瞄了眼自个儿的脚,自个儿的衣衫,自个儿的头发,继续面无表情的想:她没有脚?头发长得拖到地上?比树枝还瘦?青面獠牙?嗯,今晚可以在府里玩玩,毕竟府外不安全,作为女子,当以安全为上,她可是弱女子!
暗处的尚仁抖了抖身子,抬头望了望天,嗯,艳阳高照,是个好日子,他怎么会觉得冷?他不过一夜不在而已,府里发生了什么?
“尚仁,出来。”
女子的话入了耳,尚仁摇摇头,悄无声息‘飘’至她身边,恭敬道:“昨夜诚王、贤王、花满楼均派了人去容府,那位亦派了人,然容府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群黑衣人,悄无声息便将那些人解决,半点没惊到府里人,今日一早,容凌便进了宫,如今已有大半个时辰,怕是已有了结果了。”
“这容府的水倒是比这府里的还深。”阎锦眯眼笑道。
尚仁不以为然。
*
“嘭!”
有人欢喜有人恼,诚王府里,百里泽一把掀了案桌,目光阴沉的扫过地下一群噤若寒蝉的门客,恼怒的指着一人道:“还不快想办法!一群废物!养你们有何用!”
被指之人抖了抖,躬身回道:“主子,竟是没想到那庄隐是前朝余孽,如今扯上了那容凌,怕是不好收场,陛下已然知晓您与庄隐来往密切,若那几位强行给您冠上个密谋造反,以下犯上的罪名,主子您怕是……”
“废话!还用你说!”百里泽恼怒至极,手指直指他的脑门儿,似欲戳出个洞来,“父皇天性多疑,便是不用他们去吹风,父皇亦是怀疑上我了!”
那人低了头,已是冷汗直流。
“主子,眼下还是先进宫请罪为上,若是主子毫无动作,落在陛下眼里,便是坐实了此事,到时还想脱身便难了。”角落里走出一个灰衣男子来,对百里泽拱手道,那男子其貌不扬,言谈间却是不卑不亢,处在这群六神无主的门客间,不由得令百里泽多看了几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