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且为一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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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芷兰院,书房里,一袭锦衣的少年坐于案前,捧了本书瞧着,书房里极静,除了清浅的呼吸声外,唯有偶尔翻动纸张的声音,他瞧得极认真,连敲门声亦未听见。

    ‘叩叩……’

    “殿下,晏壮士来了。”

    “殿下,您在否?”

    ‘叩叩……’

    “殿下?”

    屋内之人似入定了般,任凭外面唤得起劲,却是半点反应也欠奉,门外三人唤够了,也就歇了声。

    “小哥,殿下可是不在屋内?”百里墨挠挠头,疑惑道,心里却知他是在的,那呼吸声再清浅,却并非听不见,只他却不能肯定,齐澈这般作为是真没听见,还是在考验他?

    “殿下该是在的,方才我俩走之时,殿下尚在翻阅书籍,且殿下说了要在书房见你,定是不会离开的。”左边那人道。

    “殿下一旦入了迷,便听不见外面的声音了,壮士且等等罢,殿下早晚会出来的。”右边那人亦道。

    “既是如此,二位小哥便忙去吧,我在这里等着便是。”他拱手笑道。

    “正好我二人还有事,便劳烦壮士等一等,殿下往常时候,最长也不过一个时辰,壮士也等不了许多时候,若壮士有事找我二人,到旁边院里便是。”左边那人笑道。

    “好。”

    见他爽快应了,二人对视一眼,道了声‘告辞’便一同离去,百里墨负手站于门口,瞧着紧闭的房门发呆,这一等,便是两个时辰,待齐澈开门出来时,已是日至中天。

    彼时,他正无聊的瞧着地上‘卿卿我我’、‘你侬我侬’的蚂蚁发呆,那两只蚂蚁走着走着,便钻进了门缝里,他收回视线,颇是无聊的瞧上房门,这时候,齐澈恰好开门出来,他的视线便自然而然的落在了齐澈身上。

    “殿下。”百里墨拱手一礼。

    “瞧我这记性!竟是忘了晏壮士要来!那两人怎么办差的?竟是将晏壮士一个人丢在了这里,实属不该。”齐澈一拍脑门儿,一脸懊恼,忙将百里墨迎进门去。

    百里墨神色不变,跟着他进了屋,待他在案前坐下后,方道:“不知殿下寻晏某有何事?”

    齐澈笑看着他,道:“也不是什么大事,正好得了闲,便想与壮士闲聊几句,我看壮士武功不俗,可有为今后做打算?”

    一听他这般说,他的脸上便添了愁绪,他叹息一声,道:“不瞒殿下,晏某并未做打算,夫人身子一直不见好,晏某除了替夫人求医问药外,不做他想,只盼着夫人能快些好起来,否则我……”

    齐澈摇摇头,极是不赞同,“晏壮士武艺非凡,徒手打死猛虎之能远非常人能比,若肯好好计划一番,定能寻个好前程,便是不为将帅,做个武师亦是可行的,这般蹉跎,却是可惜了,想必尊夫人亦不愿见到这般景象。”

    齐国尚武,在齐国,但凡有些本事的,要么从军,征战四方,保家卫国,挣个将军名,要么入贵人府里做个武师,教导贵人子孙武学,不论哪种,皆是受人尊敬的行当,再不然,便是卖身为侍,做个看家护院,或侍卫,只这类侍卫,既非家奴,卖的又不是死契,到了期限便可离去,难免不够忠心,通常不被主人重用,齐澈知晓他不会稀罕这侍卫之名,他也不需要一个不能重用的侍卫,故而提也没提。

    “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夫人本是个闺阁娇娘,生而富贵,却为了我吃尽了苦头,还落下一身病疾,我怎能为了谋前程而不顾她?殿下所言,不论哪一个,晏某都无法全心全意照顾她,反倒要撇下她,任她没日没夜的等,便是弃了那前程,我也不能弃了她。”他摇头,眼底里满满的愧疚。

    “晏壮士所言倒也没错,甭论为将,便是寻常武师,亦是不能带着家眷进府的,只是,晏壮士这般下去亦不是个办法,若是没个正经活计,他日没了银钱傍身,壮士要如何来给令夫人治病?”

    “这……”他一脸为难,似乎未曾想过这问题。

    齐澈看在眼里,微微一笑,道:“我有一提议,壮士且听听吧,若是不喜,大可听过便忘,若是觉着可行,便再好不过了。”

    “殿下请讲,晏某洗耳恭听。”他拱了拱手,恭敬道。

    “本皇子统管皇城禁卫军,护卫皇城,麾下暂有一职空缺,虽不是个显赫的职位,却占有极重要的位置,本皇子极看好你,以你之能,定能胜任,再者,齐国医术精湛者并不少,以本皇子之名替令夫人求医,定会容易得多,三皇子府丫鬟小厮不少,亦能照料好令夫人,令夫人若治好了病,你自无忧。”

    齐澈一边说,一边看着他,一开始提及职位时,他并没有多特别的反应,当提及求医之事时,他立即变了神色,不甚在意的神色亦急切起来,甚至是急不可耐,只差没打断他的话,对于他如此没出息的反应,齐澈并不觉得失望,一个有着弱点的人,一个会将弱点显露出来的人,定亦是个极容易控制的人,他虽看好他,却并非完全相信他,这般有个弱点在,他亦能放心些。

    “殿下之意是,要替晏某寻医?若是能治好她的病,便是为殿下上刀山下火海,晏默在所不辞!”他急急道,那模样,似生怕齐澈反悔似的。

    “上刀山下火海便罢了,你只需好好办差便是。”齐澈微微一笑。

    “谢殿下提携!晏默定当忠于殿下,死而后已!”他跪了地,深深俯下头去,一副臣服的模样,齐澈弯腰虚扶他一把,百里墨顺势便站了起来,再道:“不知殿下要晏某任何职?”

    “皇城……城门校尉。”他道。

    “城门校尉?”他瞪大了眼,极度愕然,这是他怎么也没想到的,他竟让他任城门校尉一职,他就这般放得下心?

    许是他这般愕然的反应取悦了他,齐澈竟放声大笑起来,笑声朗朗,如清风明月般,闻之生欢。

    *

    “城门校尉?”阎锦皱了眉,略有些不解,“这城门校尉是何官职?竟让你这般反应?”

    一个时辰前,她便回了客房,将白兰打发了后,便坐在窗前捧了本杂记瞧着,直到方才百里墨才回来,哪知他一回来,却是一副凝重的表情,说了一句‘齐澈让我任城门校尉一职’后,便一个人坐在一旁皱眉思索。

    “城门校尉,掌宫城城门屯兵、护卫之职,乃进入皇城第一道关卡,通常由世族子弟担任,虽不是要职,却也不能小觑,按理来说,是容不得齐澈这般随意决定的,他却这般给了我,看来皇宫内有变,咱们得与师兄联络才行。”百里墨低声道。

    “忘了告诉你,我先前去找了萧衍,我已让他去寻贺渊,明日怕是便有消息了。”她道。

    “阿锦,你找了萧衍?他可是……”他变了脸色,话未说完便被她打断。

    “我知,他是南疆世子,且是个厉害人物,那又如何?我们与他有着相同的目的,虽不是一路人,且为一路人又有何不可?”

    “他对你做了什么?你就那般相信他?若他出卖我们,又该如何?”百里墨皱眉,神情有些古怪。

    阎锦一眼便已明了,她摇头,颇是无奈道:“他并未对我如何,我之所以愿意信他一回,不过是自个儿跟自个儿打了个赌罢了,若是赢了,是我的运气,证明我没有看错人,而我相信,我不会输,再则,萧衍早已知晓我们的身份,若他要说,早便说了,现在既没有说,以后自也不会说出来。”

    “阿锦,便是靠我们自个儿,亦能做到,何须要他来插一脚?”她说得在理,他却依旧不忿,只再如何不满,对她他却没有半点斥责不悦,反倒是因着她信任萧衍而有些不爽快。

    “大墨儿,咱们早些回家罢。”她伸手摸上他的头,笑眯眯的看着她,而他,也在她那一声‘大墨儿’以及‘回家’中失了言语,那一声‘墨儿’,是多少年未再听见过的称呼?而那一句‘回家’,则彻底软了他的心肠,她从来都知道怎样让他缴械投降,而他,心甘情愿。

    “我不喜欢这齐国,咱们早些解决了此事,早些回家,可好?”她道。

    他无奈一叹,伸手握住她的手,低低道:“好,我们早些回家。”

    她笑着凑近他,在他耳边低声道:“齐皇的病,当真是病么?我前些天听丫鬟说,齐皇因着御医无用,斩杀了一个御医,若果真是因为齐钰之死而生的心病,不该如此反应罢?”

    她靠他靠得极近,他伸手扶住她的腰,道:“师兄曾送了东西进宫。”

    “如此说来,这是贺渊的杰作?”她低头笑了笑,温暖的气息扑到他头顶,似能暖入肺腑一般,他点了点头,却是肯定。

    “我有一计……”她头越低,几欲靠近他的耳朵,嘴唇一张一合间,惊见他赞叹的目光,他边听边点头,待她说完,双眼已是亮极,“阿锦此法甚好!”

    她微微一笑,轻轻挣脱开他的手,坐回了原位,道:“明日你抽空去找萧衍罢。”

    他点点头,终归是没有再露不情愿之色。

    *

    接下来几日,百里墨常是整日不见人影,阎锦所住的地方亦从客房换到了一座小院里,院子里配了两个丫鬟,两个小厮,阎锦闲来无事,除了剪剪花草,浇浇水外,便是跟那两个丫鬟套近乎,好在几日的功夫没有白费,现在那两丫鬟再见阎锦,终归是亲近了些,亦不再守口如瓶了。

    “李夫人最近低调了不少,见着皇子妃都是恭恭敬敬的模样,哪有以往那般嚣张?真是报应!以往皇子妃待她那般和气,她却是不领情,仗着殿下宠爱,不把皇子妃放在眼里,现今失了宠,哪个不拍手叫好?”长得乖巧却心直口快的小巧道。

    “殿下最近独宠皇子妃,李夫人哪敢与皇子妃争?听说前几日李夫人小题大做找皇子妃晦气,还被殿下罚了呢。”终日板着脸,走路无声的玉兰接着道。

    “唉,富贵人家就是事情多,”小巧双手撑着下巴,叹息道,“前些日子,隔壁的小柳姐姐说,她家夫人打死了个勾人的小妖精,她家老爷大发雷霆,现在还不理她家夫人呢,要我说啊,还是晏姐姐最有福气,晏大哥那般疼姐姐,定不会做这等让姐姐姐厌弃之事。”

    “确实如此。”玉兰板着脸,极其认同。

    “你那晏哥哥无钱无势的,哪个姑娘会贴上来?”阎锦摇头,笑眯眯道。

    “晏大哥可能耐了,听主院的石大哥说,晏大哥刚去办差时,便逮了一个深夜闯宫门的贼,若非那些看守的侍卫太过无能,那贼人可逃不掉!”

    “那贼人逃了?”阎锦问道。

    “是呢,”玉兰点点头,“听说本来已关进了地牢,也不知那看守的侍卫怎么看的,待第二日殿下去审那贼人时,才发现看守的侍卫尽数昏迷在地,而那贼人早便不见了。”

    “真是可惜了。”阎锦摇摇头,一脸遗憾,脑子里忽地想起来一件事来,几日前的一个夜里,他似乎半夜出了屋,天亮方回。

    “对了,听说今早陛下下旨命八皇子进宫,至今未回呢。”

    她正想着事,小巧忽然又落下一语,她一怔,追问道:“今早?只八皇子一人么?”

    她的追问,二人并未觉得不妥,小巧肯定的点点头,道:“是呢,方才我看见好些人进了主院,殿下也在问宫里之事。”

    自那日与百里墨说过话后,他俩再未有过交谈,眼下看来,莫非他们定在今日?若是今日,百里墨怎没有跟她说一声?

    正想着,那被她念叨着的人已是走了进来,她笑着站起身迎过去,他立马牵了她的手,小巧二人对视一眼,忙退了出去。

    “进来。”眼见没了人,她立马将他拉进屋。

    一进了屋,未待她问,他已是先说了,又快又急,似有人追似的,“阿锦,今夜你当心些,尚义尚明会来接你,他们会带你出去,我与师兄办完事便来找你!”

    “好。”她点头。

    “阿锦,你……”他似想说什么,支吾了一会儿却未说出口,他伸手将她拥入怀里,用力的抱紧,一瞬又放开了手,转身开门出了屋,阎锦瞧着他走远,待看不见人影后,再度关了房门。

    *

    自先前进过一次这书房后,百里墨再未进过,如今再次踏进来,已是风雨飘摇时,书房里极多人,多数是他未见过的,他低了头站在最后,听着齐澈说话。

    “各位,方才我接到密报,八皇子齐译挟持了父皇,逼父皇立他为储君!眼下父皇危在旦夕!如此大逆不道之行为,人人得而诛之!本皇子身为父皇三子,理当站出来为君分忧,剿灭叛党!”齐澈站在案前,怒声道。

    他这话一落,下面顿时一片愤慨声,均是附和。

    “八皇子自来不敬圣上,现今又做此大逆不道之事,实在令人发指,殿下理应如此!”

    “我等定追随殿下,为陛下分忧,剿灭叛党!”

    “殿下有何良策,请吩咐下来,我等定以殿下之命为己任,死而后已!”

    “殿下,请下令吧!”

    “殿下……”

    “好!”齐澈振臂高呼一声,气势如虹,“杨大人,请你走一趟相府,请相国大人出来主持公道!”

    “刘将军,城外骁骑军便有劳你了!务必在天黑之前赶到皇城,一到皇城,立马封锁城门,任何人不得进出!”

    “陈将军,你带领五千禁军守住皇宫四门,务必严加防范,莫要让叛党有机可乘!”

    “吴将军,叛党府邸许藏有罪证,请你走一趟,八皇子府内家眷尽数不得出,如若不从,可就地正法!”

    一连四令,均无情面可讲,百里墨低着头,在任何人看不见的角落里,冷冷勾了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