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屠夫老张的生肉铺子,也在富贵街,不过是在街尾,紧挨着黄泥巷。一些住得较近的富贵人家,无法忍受屠夫老张每天卯时初风雨无阻的杀猪大业,联名向镇长蔡银纹反映,强烈要求屠夫老张先把生猪淹死再杀,只因那凄厉地嚎叫声在一大早实在让人瘆得慌。
蔡银纹带着七朵金花去找过一次,再没了下文。那些富贵人家三番五次询问,蔡银纹总是一句“生猪务必活杀才味道鲜美”搪塞了过去。
一般的屠夫,总是横眉怒目、虎背熊腰的鲜明个人形象。宰杀生猪前,管你炎炎夏日,还是数九寒冬,总是褪去上衣,系上一条厚布围裙,左手大铁钩,右手杀猪刀,浑身上下哪怕是腋窝下、脚趾缝里都充斥着一股子洗不干净的血腥味和猪粪味。
但屠夫老张截然不同。
他温文尔雅、风度翩翩。举手投足间,书生范十足。
无论是杀猪的时候还是不杀猪的时候,他总是喜欢穿着一袭白色或者黄色棉麻长衫,毫无疑问来自宁裁缝的精湛手艺。大热天的时候,脚上穿着千层底白色棉布鞋,若是大冷天,就会换上一双黑色小牛皮短筒靴。
一头黑色长发,也总是梳理的十分精致,用一根黑色丝线一丝不苟地绑在脑后。
当然,最引人注目的,还是他那把与众不同的杀猪刀。
寻常屠夫的杀猪刀,扁平、阔口、木柄,刀锋在一侧,长约九寸,刀身两侧,凿刻血槽,便于快速放血。
而屠夫老张的杀猪刀,却是一把长约三尺的五棱尖刺,通体漆黑,五道寸许宽的锋刃,看起来很钝,即便放在阳光下,也没有半点光泽,更看不出是什么材质打造?
这把造型诡异的杀猪刀,五道锋刃上镌刻着无数奇奇怪怪的文字或者是图案,易罡宇送小黄鱼和泥鳅过来的时候,见过数次。有一次实在按捺不住好奇心,小声问了,屠夫老张倒是很爽快的告诉他这是一些古老符文。易罡宇再问这些古老符文有什么用时,屠夫老张就笑而不语了,一脸神神秘秘的样子。
屠夫老张的【杀猪刀法】,整个地狗镇,应该只有易罡宇有幸目睹过,而且里面藏着猫腻,易罡宇见识过一次之后,也是笑而不语。
卯时初,正是天蒙蒙亮的时候,易罡宇在得到屠夫老张的首肯后,自然是早早赶过来,寻思着帮忙烧点热水什么的。问题是,屠夫老张杀猪根本无需热水,甚至连冷水都不用。
偌大的猪栏门打开之后,一头黑白相间的大花猪欢快地蹦跶出来,跑到屠夫老张身边,用长嘴巴连拱他的小腿三次,然后就在后院里“吭哧吭哧”的转来转去。
这个时候屠夫老张就会手持一盏香茗,躺在角落里的竹编睡椅上,轻喝一声:“唱!”
那头大花猪立刻就扯开喉咙,开始了杀猪般地嚎叫,声音之凄厉、响亮、悠远,让一旁围观的易罡宇目瞪口呆。
用绕梁三日、不绝于耳来形容,丝毫不为过。
易罡宇看不明白这是什么套路?再看向屠夫老张,惊愕地发现他已经眯起眼睛在优哉游哉的磕着瓜子,压根就没有杀猪的打算。
易罡宇等了半响,实在等不下去了,傻傻问道:“张大叔,您这是?”
屠夫老张眼睛都不睁,懒洋洋道:“品茗、嗑瓜子。”
易罡宇瞪眼道:“那这猪呢?”
屠夫老张嘴角挂起浅浅微笑,道:“让它闹。”
易罡宇想了想,道:“是了,张大叔,您可是打算让这花猪叫到累了,没有力气了再杀?”
屠夫老张不置可否,道:“这头花猪有名字的。”
易罡宇愕然,道:“什么?”
屠夫老张这次睁开眼睛,笑道:“彼岸花。”
易罡宇傻了眼,打死也不相信这头大花猪居然有个如此文绉绉的诗意名字。
屠夫老张问道:“小子,你跟着老古董咬文嚼字,可知‘彼岸花’?”
易罡宇点头道:“看得见,却采不到。”
屠夫老张轻笑一声,道:“对了,我的大花猪,也是如此,看得见,却吃不到,干着急。”
易罡宇一愣,问道:“张大叔,敢情您这头猪不是杀来吃的?”
屠夫老张瞪眼,道:“小子,你跟着老古董学了个屁啊,有你这般骂人的么?”
易罡宇再次一愣,旋即恍悟,歉意道:“对不起,张大叔,丢了个‘的’字。”
屠夫老张摆了摆手,道:“这头彼岸花猪是用来闹的,这富贵街上,除了宁裁缝和傅真君的嘴脸可看,其余的都是丑陋不堪,但我又不能无端端的去宰了他们,所以每天卯时初,我就把它放出来遛遛,高歌半个时辰,风雨无阻,好不快活。”
易罡宇彻底无语,但随即想到一个问题,就问道:“张大叔,您这头......您的这头大花猪不杀,那您每天卖的猪肉哪里来的?是了,敢情您也跟古老爷子、赫连先生一样,就这么右手一招,轻轻喊一声‘猪来’,就有一头大肥猪凭空出现,对不?”
屠夫老张闻言笑道:“小子,镇外往东五十里,有座野猪林,你不知道?”
易罡宇惊愕道:“难道您卖的都是野猪肉?!”
“可不是。”屠夫老张得意一笑,道:“野猪林里有成千上万头野猪,每天杀一头,十年八年都杀不完。再说了,野猪肉味道鲜美,远在家猪之上。最关键是,无本买卖,一头五百斤重的野猪,能卖三四百枚玄武金珠,何乐不为?”
易罡宇表示彻底服了。
这奸商!
“时辰到。”屠夫老张坐了起来,缓步走到一块丈许方圆的青石板前,回头看着易罡宇,笑道:“你小子有一件事情猜对了。”
易罡宇连忙问道:“什么?”
屠夫老张挥了挥左手,那头几乎就没有间断过凄厉嚎叫的彼岸花猪立刻乖巧地跑进了猪栏,接着屠夫老张右手虚空一招,嘴里轻轻一声“猪来”,结果真的就有一头约莫四五百斤的灰色大野猪凭空出现,悬空漂浮。
与此同时,屠夫老张的右手上突然就出现了他的专属杀猪刀,晨曦中,黑色光芒一闪而逝,那一根五棱尖刺,业已悄无声息地轻而易举地从大野猪的咽喉处刺入,洞穿心脏。偌大的野猪软塌塌地摔在青石板上,四肢轻微抽搐,却是一声惨嚎都发不出来。
紧接着,黑色光芒一闪再闪,由于速度太快,五棱尖刺带起来的黑色幻影,一道尚未消失,另一道又呈现,顷刻间,已经是上百道黑色幻影交织一起,像极了一张黑色蛛网。等到所有的黑色幻影消失,屠夫老张已经坐回到竹编睡椅上,抓起一把瓜子轻磕。
青石板上,大野猪已经被大卸八块,内脏堆在一侧,皮毛血液全然不见。
易罡宇愣怔良久,才木然开口,问道:“张大叔,你在搞什么?”
屠夫老张道:“你小子死皮赖脸地要看我杀猪,这不,杀给你看了。”
易罡宇道:“这就杀完了?”
“你以为呢?”
易罡宇左顾右盼,盯着干干净净的青石板,疑惑道:“好吧,张大叔,猪皮和猪血呢?”
屠夫老张伸出左手,露出手腕上一串暗红色的佛珠,笑道:“小子,我要是说猪皮猪血被这串【饕餮珠】吞食了,你断然不信,是不?”
易罡宇果断摇头。
“那你还问什么?”屠夫老张道,“猪也杀完了,你也看够了,猪头、猪蹄子、猪尾巴还有那一堆猪内脏都归你,晚上记得来给我油炸一盘小泥鳅就行,不能少于一百条。”
易罡宇满心欢喜,满口应承,忙不迭的拿来竹筐,把一堆零碎尽数收入框中,嘴里喃喃念叨道:“猪头送给刘婶,能炖上一大锅子汤,给她男人补身子最好不过。猪头肉用新鲜辣椒炒着给小兰和强子下饭。两只猪蹄子送给王奶奶,两只猪蹄子送给周大伯......”
屠夫老张饶有兴趣地听着易罡宇的碎碎念,忍不住问道:“小子,你都送人了,自己吃什么?”
易罡宇满不在乎道:“我和山哥把这些猪内脏清洗干净,能吃三天。张大叔,你吃过烈火椒爆炒猪大肠没?”
屠夫老张摇头道:“好吃?”
“用来下酒最是舒坦。”易罡宇兴奋道,“我跟古老爷子学的,每次炒上一大盘,山哥都是狼吞虎咽,那吃相,不忍直视。”
“当真?!”屠夫老张顿时来了兴趣,问道,“可比油炸小泥鳅?”
“各有味道。”
“嗯......你且说说如何爆炒?我要是听着感觉不错,就试试。”
易罡宇点头,道:“张大叔,您厨房里没有正宗的野生山茶油,爆炒出来味道欠佳......”
“何处有?”
“据我所知,就古老爷子厨房里有。”
屠夫老张道:“好办,你跟老古董熟,去要上十斤八斤。”
易罡宇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哆嗦,道:“张大叔,古老爷子把那两坛子野生山茶油看得比古籍还重要十倍,您一开口就是十斤八斤,我要是真去了,会被揍个半死。”
屠夫老张咧嘴一笑,道:“倒是忘记了老古董在吃喝方面忒小气,跟赫连真吾有的一拼......这样吧,你拿这本破书去换,老古董肯定割爱。”
屠夫老张摸出一本封面泛黄的薄薄书籍,递给易罡宇。后者接着一看,封面上虽然脏污不堪,但隐约可见《小留白》三字,字迹看似潦草不堪,实则狂野不羁。
“张大叔,您确定这本旧书能换到十斤八斤野生山茶油?”易罡宇根本不信。
屠夫老张道:“便宜他了。”
易罡宇信不信无所谓,反正总是要跑一趟的,实在不行,讨要三五两应该问题不大,于是把《小留白》纳入怀中,接着说道:“有了野生山茶油就好办了,接下来就得把猪大肠剪开,剥去里面一部分肥油,但不能全部剥了,否则味道会打折扣。清洗干净之后,倒入老酒腌制,去除异味。然后就得去山上采摘两大把烈火椒,再去紫竹林里挖一大块老姜,备上一碗红皮蒜子,妥了。”
屠夫老张愕然,问道:“敢情是拌在一起生吃?”
易罡宇笑道:“非也。这些食材准备齐全之后,将猪大肠切成粗丝,火焰椒和红皮蒜子切碎,老姜切块。接着在铁锅里倒入野生山茶油,烧出香气后,放入猪大肠爆炒片刻出锅,留下油汁,翻炒佐料,放入盐巴、老抽,待火焰椒熟透,立刻倒入猪大肠拌匀,随即装盘开吃,千万不要爆炒太久,过了火候,味道全无。”
“讲究!”屠夫老张咽了口唾沫,道:“你还楞在这里做什么?快去兑换野生山茶油。”
易罡宇无解,麻起胆子到了古老爷子家中,支支吾吾地却是半天不敢说明来意。
古老爷子道:“有话直说。”
易罡宇无奈道:“老爷子,张大叔让我找您要上十斤八斤野生山茶油去爆炒猪大肠。”
古老爷子一愣,旋即瞪眼道:“你回去告诉张临渊,十钱八钱都没有。”
易罡宇摸出怀里的《小留白》,底气不足道:“张大叔说,用这个跟您换。”
古老爷子接过一看,居然傻了眼,愣怔好一会才从封面上移开视线,摸了摸下巴,看着站在一边发呆的易罡宇,道:“张临渊有两本刀谱,一本《小留白》,一本《大写意》,平日里看得比自家的命还重要,今天却会让你拿着来换野生山茶油,有趣,着实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