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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我还是要说,除了一些手稿、一些书、一双深藏在箱底的旧木屐外,我什么都不想带走,我需要完整。我忍受不了分裂!我不会带走彩电和冰箱,不会带走壁画和地毯,更不会带走孩童时代的天真和真挚。那个捧着木屐一步步走近我的小女孩,永远活在我的身边,活在我的心里……”
他讲完了,疲倦地低下了头。就像一个跑完了全程的马拉松运动员一样疲倦。法庭上没有一点声音,甚至呼吸声都听不到,似乎所有的人都屏住了气。蓦地,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撕破了死一般的沉寂。只见他的妻子冲过栅栏门,一直奔向被告席,他俩紧紧地抱在一起了。法庭上满是凄厉的哭声!
就在这一刻,我爱上了他,再也不可更改地爱上了他……
她回到餐厅,看见刘小磊还坐在原来的位子上没走。
刘小磊看到了她,就起身迎上前来。
“哎呀,吃了你的东西,却没有陪你聊天,真不好意思。”
“这没什么。”
“不,这不公平。我应该请还你。”
“那你定个时间和地点吧。”
“五点半,燕京楼,怎么样?”
“我更喜欢去紫罗兰,有法国香槟,还能跳跳迪斯科,那支摇滚乐队真的很棒!”
“就这么定了?”
“不见不散。”
堕落是一个贬义词,可是人的堕落和堕落的人不能在同等意义上贬值。
一见面,她的美就把她给镇住了。
再丑的女人也不会爽爽快快地承认现实生活中有人比自己更美。可是在她的面前,王小燕不能不自惭形秽。
金子的妻子很热情地接待了她,真诚的热情使得她的天生丽质更显出了古典派的尊严。
王小燕实在无法把放荡不羁跟这么一个美得如此典雅的女子联系起来。
“我对你男朋友的不幸去世表示哀悼。可是,你由此怀疑金子是杀人凶手,实在太荒唐了。”
从刑警队长曹小安那里出来,王小燕就走进了街口的一个自动电话亭。市作协帮助她查到了金子的电话。他的妻子吴青霞回话说,金子上电影制片厂修改剧本去了,她愿意接受调查,作为杀人嫌疑犯的妻子,接受死者女朋友的私访,似乎很浪漫
“我想听听理由。”
吴青霞随手往身后一指,“你看到那扇窗了吗?”
“看到了。”
“那扇窗很低,只要找点东西垫垫脚,就可以通过那扇窗户看清屋里的一切。昨天从法院回来,我向他坦白了自己做过的所有对不起他的事情。他不让我往下说。他说:《新信息报》事件发生的当天晚上他回家来过。他的直觉告诉他,我脱不了干系,他想找我算帐。他说他当时就象一头发怒的雄狮,任何理由都不能阻止他报复。他大步走进了花园,找了几块砖头垫脚,隔着装有铁橱栏的窗子看我穿着白色的浴衣和绒毛拖鞋,呆立在房间的中央出神。
据他说,我一动不动地站了好久,神情恍忽,仿佛在凝视贴墙布的花纹,又像是在回顾已往,回顾业已遭到破坏的昔日鸳鸯梦。
终于,我在梳妆台前坐了下来,开始梳理一头蓬松地披散在肩上的长发。我两手举起的时候,宽大的浴衣的袖管很自然地滑落在臂弯上。
于是,他看清了我的洁白的胸脯。他一阵激动,他说他以前也常常看我梳头,通常那是在他已经上床躺下等我的时候。
可是,每当浴衣的袖管自然地滑落,我的胸部若隐若现地暴露在他的眼前,他还是忍不住冲动,脸红心跳。我开始往身上洒香水。他猜那是‘爱爱’牌。他知道我爱用这个牌号。
他说,每当一位女子从他身边走过,使他嗅到这种香水的气味,他总是想起我,想起我给过他的温存、欢乐。
我的头梳完了,我离开梳妆台,关掉吊灯和壁灯,只留下一盏幽幽的床头灯。我蜷缩地倒在床上,随手拿起一本画报翻看起来。他说他竭力辨认画报的名称,真想马上去找一本同样的画报来看。可是给我的臂肘挡着,怎么也看不清。
就在这个时候,浴室的门开了,一个对于他来说完全是陌生的男子,一边用螺纹手巾擦着湿漉漉的身子,边走近了倚靠在床上的我。他的心收紧了……他说他很美,很有男子气,他还注意到他的神情很轻松,很惬意,不仅是多次来过这间屋子的样子,而且例然是这儿的主人。
他火了,他愤怒到了极点。他决定砸开门,把他和我一起活活掐死。可是,他的怒火很快地平息下去。他说他的怒火所以能奇迹般地平息,因为他发觉那个陌生的男子不是一下子就爬到我的床上去,而是点燃一支烟,靠住梳妆合站着,跟我随随便便地谈论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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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户的密封性能很好,他听不清我们谈论些什么。可是,他能看到,我的神情慢慢地变得放松起来,我的话越来越多,最后简直是我一个人在说,而陌生男于完全是听,不时地例嘴笑笑、点点头。
他突然明白自已何以被堵在门外,而别人却能取代他,主人般地站在屋子中央了。
他记起了我说过的许多话,特别是那些吵得不可开交时说过的话,我从来不否认他是一个专心致志于高尚事业的人。我也一如既往地爱他!
只是我无法跟他共同生活下去!我从来不要求他作出重大牺性。不要求他每顿饭都按时回来吃,不要求他一步也不离开我,更不要求他老是在二十来平方米的小天地里操持家务事。我要求的仅仅是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他多少能匀一点时间给我,有耐心地听听我想说的话,尽管我的阅历、我的生活圈子,决定着我讲不出什么很有价值的话。
他记起了两人的一段拌嘴,那段拌嘴是这样的:我说:‘我再也无法忍受了!’
他问:‘忍受什么?’
我说:‘忍受你没完没了的写作,你那写不完的一切。’
他说:‘难道你不觉得写作是美好的吗?’
我说:‘我只觉得,没有比夫妇之间厮守着,一个写到实在写不动了,才一声不吭地钻进另一个的被窝里来更丑恶的了!’
他试图来楼抱我,喊着:‘我的宝贝。’
我狠狠地推开了他,回敬道:‘我不是你的宝贝,只是你的工具,可有可无的工具!’
他轻轻地爬下了窗台,从斑驳的月影花荫下走过,走上杳无人迹的街道。在他的身后,我给那个从浴室里出来的男人拉进了赤棵的怀抱……”
“对不起,我不应该……”
“没有什么可道歉的。即使你不要求,我也会。主动给你讲这些的。你是在搜集罪证,而我却是在说一件往事,一件与其说是得到了宽恕还不如说是得到了谅解的往事。往事如梦,梦中的我是另一个自己,另一个超越世俗联系的自己。”
“你的话给了我极其深刻的印象,它印证了我的一个想法,那就是:犯错误是一回事,受害是另一回事。”
“我想我还不能完整地理解你的意思。”
“在你和你丈夫的关系上,当他把自己看作是受害者的时候,不是没有产生过施暴的念头。你不是说,他亲口告诉你,他曾想砸开门,把你和你的情夫一起活活掐死吗?然而,他一旦意识到自己也有错误,咬得格格直响的牙关就松开了。这不仅不能说明他会杀人的猜测为荒唐,反而有力地证明,像他那样受过高等教育、有修养的知识分子,不会受临时仇恨的挑动,却完全可能抵挡不住多个临时仇恨叠加而形成的诱迫。他不会屈从受害。他不能容忍人家平白无辜地朝他平净的脸上吐睡沫。”
“”真不愧是学犯罪学的。”
“谢谢。过奖了。”
“可是,作为妻子,我还是要再说一遍。我的丈夫有的是洗刷双重仇恨的手段,他完全不必让自己的双手染上鲜血。”
“这话说得有理!柳一山是被硫酸二甲脂和三氯甲烷的混合剂毒死的。”
“硫酸二甲脂和三氯甲烷,我想我听到过这两种化学品名称。”
“我应当提醒你注意,你对你说的每一个字都要负责任的。”
为了使自己的话显得更有份量,王小燕有意指了指一开始就放在小茶几上的袖珍录放机。小茶几隔开了两张单人沙发,她俩就分坐在这两张沙发上。
“我对我说的每一个字负责。”
“你是在哪儿听到这两种名称的?”
“我听聂林清说起过。”
“聂林清?”
“就是那个跟我同居过一阵子的男人。”
“他是干什么的?”
“八三○医院的中心试验室副主任。”
“八三○医院?”王小燕的耳边立刻响起了曹小安说过的话:“……他还利用采访的机会,窃取了八三○医院的一瓶硫酸二甲脂和一瓶二氯甲烷……”她的精神勐地一震。
“聂林清诱惑我同居后,就唆使我更起劲地每天赶到法院去闹,利用《新信息报》的报道,吵着早日判决离婚,吵着要金子放弃包括住房、银行存款在内的一切财产权益。他几乎每天都来听消息,来帮我出主意。一天,他说饿了,让我上厨房去准备午餐,他就在这个屋里往外打电话。因为不留意,他说了些什么,我都不清楚了。但那两个名称,我是有印象的。因为古里古圣的,印象特别深。”
“你提供的情况很有价值。”
“难道说……”
“一切都会水落石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