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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伊一句“同他去”令我茫茫然,在这牢里挨了七十八天,从万箭穿心到渐渐麻木,身上千疮百孔,心里也是历经沧桑,对许多事都已无力计较。只是每次想到那个名字,我还是痛的全身抽搐,我不愿承认,墨渊,是我度不过的劫。
我总不能相信,三生三世的承诺,一眼万年的沦陷,一旦沦为肉体凡胎,竟能相憎若此,不赶尽杀绝已是万幸。那个能让我只身犯险一往无前的人,此刻视我如蝼蚁若浮沉……
其实这牢狱于我,只是几根铁栅栏,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劳役,以我如今的功力,还是出得去的。仲伊不晓得,我之所以在这牢里待到今时今日,只是我要度过自己的劫,从此洗尽铅尘,饶恕过自己。
我摇了头唤他一声:“仲伊。”
他许是不习惯我这样突然称呼他的名字,眼里闪过一丝若有若无的尴尬,却还是任由我说下去。
“我还不能走。”我说出这五个字来,缩了缩脖子,做好了被他乱拳打死的准备。
仲伊孤绝若此,又岂容我这般辜负,他废了心力到这牢里来捞我,怕是早已做好了我对他感念万分的准备。
仲伊怔了一瞬,显然一时难以明白这是我对他好意的拒绝,待他终于回过神来,如雾的眸子里翻腾着怒意,狠狠的甩开方才被他攥在手里的我的手,怒道:“姑姑若是知道她用自己的命换来个自个儿去送死的闺女,怕是死也难以瞑目的!”
我猛然被他甩开,脚上有伤站立不稳,便直直的摔在墙上。
他狂怒着皱起眉毛,伸手想扶我,却终是收回了手,恨恨的道:“好,我便费些口舌给你讲个故事,若是听完你还是不愿意改变主意,从此你是生是死,于我再无干系!”
我撞在墙上,挣破了身上多处的血口子,鲜血便涔涔的渗出来,可是,我知道,仲伊要讲给我听的,才是真正让我疼痛的事情。
十万年如梦:
十万年前,魅族少女礼之,我的姑姑、你的母亲是魅族长公主,魅王唯一的妹妹。她长得艳若桃李,伦颠倒众生,美的很张扬,一如她的性格。
她还还生了一双好手,弹琵琶极好,与琴魔冕术斗琴十八个日夜,竟是大胜而归。据说她弹起琵琶能使万物皆黯,川流具断,树木重生。
不仅是魅族的王子公孙来提亲者络绎不绝,就是神魔鬼三界的男子,也多是日思夜想见她一面。
那时三界与魅族的关系已不比从前,想着趁着魅族式微,侵蚀而后瓜分。
当时魔族正强大,你爹爹是魔族大太子,一袭翩翩白衣,脚踏云靴,畅游三界,功高盖世,是三界之中最出彩的男子。
可是他却与你母亲相爱了。
起初他们并不知晓对方的身份,可是即使早就知晓,依着他们两人的性格也断无退却的可能。
魔族和魅族不能通婚,这是鸿蒙之初定下的规矩。你爹爹的父亲,也就是那时的魔君,不能眼看着自己属意的继任魔君毁在儿女情事上,便将你父亲用七七四十九条锻金绳缚于魔族地宫,每日受寒水腐蚀之剧痛。
那时你母亲与你父亲已经私定终身,怀了你,被自己的哥哥也就是我父亲软禁于魅族主宫离寒宫。
你爹爹那时不知你母亲怀了身孕,我爹爹也断不肯露出半点风声。
魅族体寒,受孕本就不易,生育更是极为艰难,初生儿里,十个里总有七八个夭折的。这也是魅族力量式微的原因。
我父亲为了保住你母亲,用了各种软的硬的方法想要把你除掉,可是你母亲倔强的很,把琵琶抱在怀里,说是哪天发现孩子没了,就自断筋脉。
我父亲就这一个亲妹妹,虽觉得不妥,也只得妥协。可是那时魔族强大,在离寒宫里安插了无数的探子,那时的魔君断不能容许魅族公主生下魔族的孩子。
我父亲只得设计演了一出你已胎死腹中的戏,以此打消魔族疑虑。
如此七万年,他们不曾相见,三界亦渐渐淡忘了这件荒诞事。
只是那七万年,于他们都不算容易。
你母亲为保你性命,每日练逆行功把你强留于母体,逆行功违背天地大道,对五脏六腑都是极大的危害,你母亲整整撑了七万年,及至后来乌发全白,骨瘦如柴。
那年我四万岁,姑姑每日练逆行功,精神萎靡,可是她喜欢扶着还在肚子里的你讲话,有时候我问她嘴里念着的那名字是谁,她虚弱的笑,像个腼腆的少女,她说:“仲伊,你以后要照顾好她,我才安心的。”
那时老魔君对于你爹爹的执迷不悟终于死心,废了你爹爹的太子之位,改立二子。你爹爹依旧被囚于魔族地宫。
不久以后,三界攻陷离寒宫,那夜,风雨交加,你母亲难产,诞下已经气息全无的你,她发着抖仰天大叫,血崩而亡。
你父亲踏着雷电赶来,我那时活到四万岁,从未见过那样的男子。满身的血污,白袍子早已看不出模样,走的每一步却有足够的力量,眼神里满满的痛,又是满满的坚毅。三界八十万大兵近在咫尺,于他看来似乎不过浮云。
他俯身吻上你母亲的额,以自己大半修为渡在你身上,抱着你离去。
那日,离寒宫外横尸遍野,你爹爹在自身挣破四十九根锻金绳并为你损伤大半修为的情况下与其弟大战三十回合,竟取得了胜利。那夜,老魔君暴毙,你爹爹自立为王……
“少绾,自你出生,我与你未曾见过一面。那日你被你爹爹带走,我被父王的藏匿于地宫,从此又是六万年,上元节那日,我是第一次见你,你虽和姑姑长得很像,可也不会因为这种相像就对你生出什么兄妹情分。
你若过得好,我便不去烦扰,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墨渊亦说我离你远些于你于我都是好事。
可是我虽不认为你与我有多大情分,我也毕竟答应过姑姑护你周全。你今日的境地,绝不是姑姑所说的岁月静好,亦不是墨渊向我许诺的安乐无忧,既然你过得不好,我就得带你走。
你把自己的命不当回事我无话可说,你若是还有点心,就想想你的爹娘,你没颜面生更没颜面死!”
我心里痛得很,窒息般的喘不过气来,爹爹浑浑噩噩这七万余年,笑着插科打诨声色犬马,又是如何挨过那些个漫漫长夜。他极力的阻止我和墨渊往来时,常常说天命不可违,那时我生活顺遂如意,自然是不屑的很。可谁知道他曾是比我更不屑于天命的男子,吃了亏受了苦,便再舍不得我走他的老路。如果真有那一天,我那被他爱了十几万年的娘亲,就是白白的没了,他自己父亲亦是白白的没了,他定会无以复加的恨我的吧。我不辞而别的这两年,他可后悔过,那样义无反顾的救下我?
“你是这世上唯一一个与我有着血肉联系的人,我总不能坐视不管。少绾,你同我走。”仲伊说,声音很低,回忆那些往事,似乎令他精疲力竭。
正如仲伊所说,我们见过寥寥数面,没机会培养起什么深厚情感,只是在情感上,他必没有他所说的那样冷淡,不然他又何必养个与我面容相似的女孩子做妹妹。
我说:“仲伊,你相信我,我总得度完自己的劫,到那时,我会自己走出去。”
“你有没有能力走出得去我不晓得,只是,少绾,你在不值得的事上争强斗狠,我瞧不起你。”仲伊似乎倦极,声音绵软。
他转身往外走,走了两步停下来,没有回头,道:“从此,你与我再无干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