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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珊惊讶地望向葛晓明,握着他衣袖的手,顷刻间松开。
葛少?葛市长的儿子?官二代?
这些乱七八糟的标签很难和眼前的男人划上等号。从他出现以来,一直是成熟优雅理智的,有着高冷强大的气场,但唯独对她温柔相待,每次在她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如同天神一般出现,救她于危难。相见不过两面,她已经学会如何躲进他的羽翼之下,安心受他保护,他让她活得像个至真至纯的孩子。
他是喜欢她的,这一点,在巴塞她就能感觉到。不是没有想过他的身份,但还是怀着侥幸,仗着他的那点喜欢,沾沾自喜,她应该不会和他差太远吧。可此时,黄颂平的卑躬屈膝,周旭的忌惮嘲讽,让她清醒地认识到,他和她是天差地远的两种人。周旭说攀上,是的,他高高在上,她需抬头仰望,要去到他的世界,路很长,她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
他阅尽千帆,何必在她这么个小破港口停留呢?
快三十岁的她,不能把心里对爱情的最后一点执着赌在这个人身上。
她很自私,在萧楠离开的十年里,早就学会了对感情的精确计量,锱铢必较,半分也不想再吃亏。身体不自觉地绷紧,下意识和他拉开距离,放佛划下一条清晰的界限,不由暗暗自嘲:她既幸运又不幸,幸运的是她旅尽沙漠找到了可以活命一口水,不幸的是,这口水太过甘甜,如果喝完了,她就喝不了其他的水,只能等待干枯渴死。
在巴塞的时候,易珊的一些小习惯,葛晓明或多或少已经有所了解。她如果不想理人,一定会自动走开。现在也是如此,她在刻意和自己保持距离,不想和自己扯上关系。心下微微烦躁,眉头皱起,对周旭说话也不再客气:“我是我,家父是家父,别人送我一声‘葛少’并不是因为他。”
周旭皱眉道:“中天葛少,手段非凡。”
葛晓明面色沉宁,嘴角弧度微淡:“既然知道,不如交出抚养权,一切好说。”
周旭沉声道:“葛少是要以势压人?”
葛晓明点头道:“你要这样认为,也可以。”
周旭还想说什么,易慧牵着周子一穿过人群走来,打断他道:“葛先生。”
葛晓明向她颔首,易慧道:“谢谢你费心,我不会提请上诉。”
易珊急忙上前拉着易慧的手,“姐姐你?”
易慧按下她的手道:“我很累,就这样吧。”
易珊见易慧态度十分坚决,也无可奈何,咽不下这口气,她对周旭嘲讽道:“恭喜周先生,得偿所愿。”
周旭看了她身后的葛晓明一眼,语气没有半丝波澜,“我早就劝过你们,弄成这样不是我想看到的。”
易珊冷笑:“我看你步步精心策划,哪有半点‘不想’的意思。”
易慧捏捏她的手,摇摇头,让她不要再和周旭争执下去。夫妻一场,好聚好散,她不愿临到头了还让对方难堪,起码的尊严她还要。不再看周旭一眼,蹲下身,易慧狠狠地抱了抱周子一,松开,帮他整整揉皱的领口,抚着他的小脸说道:“一一听话,先和爸爸回去,妈妈改天来看你。”
周子一乖巧地点点头,努力忍住眼眶里的泪水不往下掉,小声说道:“那我等你,你要给我打电话。”
易慧慈爱道:“好,我很快会来看你,要听爸爸的话,好不好?”
小孩儿哽咽道:“那妈妈你要快点来哦。”
周旭静静地望着身旁互相拥抱的易慧母子两,也许是彻底斩断和易慧的关系,相处反而轻松,他对她说话竟然难得温柔:“我们先走了,改天我带一一和你一起吃饭。”
易珊突然有点看不懂他这是在唱哪出,费尽心思赢了官司,狠狠伤了易慧,现在却摆出一副依依不舍的模样。
易慧像个雕塑一样目送着周子一上了周旭的车,车子慢慢驶出法院的大门,挺直的背脊一点点佝偻下来,易珊难过地搂住她的肩膀,哽咽道:“对不起,是我不好。”
易慧扶着她的手,说道:“没关系,我早就想到了这种结果,他想做的事没有做不成的。”
“我们回家吧。”易珊道。
“家?”易慧疑惑地看着她,随后又笑了,“是该回家了。”
见她们要走,从刚才起就没怎么说话的葛晓明上前道:“我送你。”深谙的黑眸里,堆叠起层层暗涌,易珊看的心里发慌。
这种时刻,她竟然悲催地想到,他是不是又生气了。该生气的人不应该是她吗?瞒着身份跑来和她相亲,很有意思?他以为他是皇帝微服私访,什么破身份了不起,现在是人民做主新社会,官僚主义早废了。
咬牙,狠心,赌气扶着易慧走过他身边,不理。刚好李益民的车开到台阶下,易珊逃也似的上了车,心虚地不敢回头,身后那道目光紧紧锁在她背上,拉车门的手抖了几次。
易珊提议让易慧住她那里,但易慧不同意,对易珊说道,离了婚日子还要过下去的。易珊说那自己过来花簇住几天,易慧倒是没有拒绝。
她看上去很正常,帮易珊收拾房间,整理行李,还做了她喜欢吃的饭菜,偶尔还会和她说笑两句。易珊心里七上八下,忐忑不安,易慧脸上的笑容跟刻上去似的,渗人地很。她问李益民该怎么办,李益民只说了一句,寸步不离地守着她。
于是,易慧去哪儿,她就去哪儿,连上厕所也不放过,易慧后来烦了,对她吼道:“我没事儿,别跟着我。”
易珊不敢深劝提起她的伤心事,只好赔笑道:“你这里太大,我一个人害怕,只好跟着你。”
易慧叹一口气,对她说道:“姗姗,我知道你想陪着我。可是,我想一个人静静。最近发生了太多事,我很累,很累。”
易珊连忙向她保证:“我不会吵到你,就在你旁边呆着。”
“别这样,好吗?”易慧恳求道,“姗姗,让我一个人待会儿,就一会儿。”
易珊还想说什么,但易慧眼里的乞求让她哑口无言,那是一种被逼入绝境的隐忍,她需要一个宣泄情绪的出口。
易珊妥协:“我就一件事,你别锁门。”
易慧想了想,说道:“好,我不锁门。”
一道门,隔着曾经无话不谈的两姐妹。走廊上,没有开灯,一片漆黑。易珊盘腿坐在光滑的地板上,身体慵懒地靠着门框,门里的易慧也一样独自坐在黑暗里。她们两姐妹面对爱情的失败都是相同的处理方式,那便是熬,熬尽眼泪,熬到麻木。
“姐姐,”易珊轻轻问她,“你还记得萧楠吗?”
房间里静得呼吸可闻,易珊不管她是否在听,自顾自说道:“那年差点让我送了命的男生,你记得吗?他现在结婚了,还有了孩子,孩子很可爱,方树去医院探望的时候,我还让他帮我随了礼。哦,对了,方树前段时间也结婚了,他终于不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有时候想想真是奇怪,方树追着我跑,我追着萧楠跑,那萧楠呢,萧楠又追着谁跑呢?”
易珊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走廊里,长长的甬道像个巨大的扩音器,把她的悲伤痛苦一层一层扩大:“我以为会死在那个夏天。那时候,每天浑浑噩噩,不知道能干什么,想干什么,唯一的念头就是不顾廉耻地去找他。你特别生气,问我为什么那样不争气。”眼里泛起浅浅的湿润,不理会心中逐渐翻腾的情绪,她继续说道:“其实,我是因为放不下,舍不得,他把我带进一个全新的世界,没有舍弃,没有歧视,只有周全的保护,像我们这样的人怎么舍得那样的温暖,我近乎迷恋着他的好,上瘾一样。”
易珊笑了:“后来他走了,我骤然间失去了一切,就像一个特别穷的人突然有了很多钱,却又倒霉的遇上了通货膨胀。”十七岁的花季,她患了厌食症,瘦的不到七十斤,最美好的年华,她干瘪的像一具尸体。
“你那时候真是下手狠,吃东西堵着我的嘴不让吐”,当年能好起来简直不可思议。早些年,治疗厌食症的方法不多,易慧只能用原始的办法逼着她吃,逼着她咽,边喂边哭,边抱怨边叫嚣要去找萧楠全家算账,易珊觉得不能闹的太难看了,就使劲儿往里吞,生理性的呕吐时常喷的易慧全身都是,“你从来没有放弃我,不管我变成什么德行。我能完完全全吃下一碗粥,你抱着我泣不成声,看你哭的那么伤心,我庆幸我没有死,可以开心地吃下每一口饭。姐姐,以前你没有丢下我,现在我也不会丢下你。”
门后传来一阵低泣声,易珊全身放松下来,她知道她在听,“去巴塞的时候,我竟然遇见了葛晓明,把萧楠的事情告诉了他,他让我忘了这个人。他说,萧楠实际上什么也没有为我做过,是我自己以为他做得多。奇怪的是,我居然有点认同他的观点。我想,这十年过去了,再浓烈的感情也沉淀了。我能挺过去,你也能。”
提起那个一心护着她的人,易珊不免又胆怯起来。离开法院之后,葛晓明给她打了几十通电话,她心乱如麻地仍由电话震的天翻地覆也不接,等它彻底安静了,她又失望地心里发酸。
下车前,李益民提醒她,这个男人,她要不起。
是的,不用别人来提醒,她也知道,他和她隔着一座山,一片海,爬山她累,游泳不会,她怎么样也到不了他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