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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尽头一条明亮的光带像利剑从天顶直插地面。
仿佛这明亮的月光是为了寄托我们刚离开就产生的的思乡之情。
马在出口不远处被高大茂密的长青树叶隐蔽的平台角落等着我们。我们又累又饿,背对山崖坐在不远的荆棘灌木丛中,放下手里的鳞骨,准备吃晚餐。月光洒满的山野间传来几声嗷嗷的号叫,老法师惊觉地翻身而起。
“是什么?”我们也跟着站起来。
“土蝼,比狼还凶猛的羊,我们都叫它角狼,”竖亥环顾喘息未定的我们,看看前方,发出几声像鸟的鸣叫。
“你学的是什么鸟?”陈永问。
“雪巫,”竖亥法师说,显然他没时间和心思解释什么是雪巫,再静静等待片刻之后,无奈地叹道:“看来又得逃命了。”
我们站起来,听他的吩咐准备退回到山崖脚下的乱石堆上,那里是唯一的高地,也可以有很多石块攻击角狼,但背靠山崖就无后路可退。管不了这么多,因为往前一直是下坡且荆棘遍地,毫无防守和逃生优势。我们终于明白为什么法师要让带这些鳞骨了,于是都把它重新拿回手里,并排着往乱石岗冲去,可五只角狼捷足先登,占领了那个乱石岗,耀武扬威地做出进攻之势。正当竖亥法师为仅有五只角狼而松口气时,从山崖左面的树木里又窜出十几只围住石岗。二十多双眼睛绿光闪耀,叫声回荡荒野。我们退到吉良马身边,跟着法师在马前排开阵式。
挥舞鳞骨逼退两只角狼的第一次进攻时,刘富宽被角狼抓伤的手臂血流不止,我和周雨江抓紧时间撕扯碎布条给他包扎,刚刚止住血流,二十几只角狼再次围攻过来,法师把守最易被攻破的右方,右面的两只角狼被他砍倒在地,第四只跃起扑向他的头顶,法师手臂划动,角狼前脚被蛇鳞骨从膝盖处齐整整地削掉,扑通一声栽倒在荆棘丛中,法师再将鳞片击打被削下还没有落地的双腿,那两只脚便朝我们这面飞来。
法师在右面严防紧守游刃有余,而前方和左方阵脚已乱了。
角狼扑来时,我正背对敌人给刘富宽包扎,刚刚拿起鳞骨转过身,角狼就用前掌抓住我双肩,眼看肩上的肉就要被它撕掉,周雨江眼疾手快,从侧前方狠狠将鳞骨刺进它的喉咙,角狼沙哑地嚎叫两声,忍着剧痛想要仍然把我从中间撕成两半,情势万分紧急,刘富宽也顾不了伤口,站起身,双手紧握鳞骨擦着我耳边斜刺进恶狼的脑门,从它的后脑勺刺穿出去,它连嚎叫都来不及,便带着刺进头里的鳞骨仰面朝天倒在我面前。紧接着第二只张牙舞爪向我脸上扑来,法师砍掉的那两只角狼的前脚正好从侧面狠狠地打在它的腰上,角狼重重地腾空飞出摔倒了,正待爬起,我手上的鳞骨已经砍进它的头顶。以为可以稍稍喘口气,不料我刚把鳞骨拨出,又一只恶狼从我和周雨江之间擦身而过,把手无寸铁的刘富宽扑倒在地,周雨江大喊着去劈它,另一只角狼攻上来紧紧咬住他手上的鳞骨片用力甩,随即脱手而出的鳞骨呼啸着不知掉到何处去了。眼见周雨江也将被扑倒,我只好用力将鳞叶打在角狼背脊上,当的一声弹回来,虽然我用力过猛,把角狼的背脊震断了,但在它向前扑倒的那一瞬间,周雨江也被它的角撞飞好几米远,重重地摔倒在周培江的身后。角狼呻吟着动弹不得,周雨江也已经昏迷不醒,而此时在他身边的周培江和陈永已经把最后攻击左翼的两只角狼砍倒在地。在他们面前躺着六具角狼的尸体,陈永将左脚踩在一只恶狼身上,用力把如刀的鳞骨从它腹里拔出来。他的颈子上几道恶狼的爪痕鲜血直流。刀拔出之时,他重重地摔倒在角狼身上,血流已经染红了胸口,周培江赶紧去扶他。老法师消灭掉最后一只角狼时,他的前面已经躺着十多具土蝼的尸体,而我在把压在刘富宽身上一动不动的角狼推开。原来刘富宽赤手空拳和压着他的角狼搏斗,在角狼准备咬下他脑袋的最危险时刻,正好周雨江手里的蛇鳞骨掉落在他身边,他立即捡起来,从角狼嘴里猛刺进去。恶狼压在他身上一命呜呼了,但是他再没有力气将那笨重的尸体推开。我们把周雨江摇醒,他迷迷糊糊的以为此前发生的都像是噩梦一场。和刘富宽的伤势比起来,陈永要严重得多,然而也无医药材料能用的,只能简单帮他两人包好伤口之后,找到散落的行李和鳞骨剑,发现不见了法师,李方贵和吉良马也不在周围,我们有些着急,却累得坐在角狼身上再也站不起来,于是边休息边打开干粮充饥。月亮斜斜西去,照着远处朦朦胧胧的山脉,有些荒凉。肚子填饱之后,我们准备躺下休息,老法师急匆匆赶回来。
“起来,我们必须马上动身,”法师喊道。
“快把刚才给我用的草药给他们敷上,”我喊。
“那草药对角狼造成的伤不起丝毫作用,”竖亥法师边说边给我们递过行李。
陈永先站起来嚷道,“吉良马和李方贵都不知到哪儿去了。”
“李方贵比我们安全,担心你们自己就好,”老法师回答,原来在战斗开始前,法师就吩咐吉良马驮着李方贵往前方跑了, 我们要对付恶狼,谁也不曾留意。竖亥战斗之后清点被我们杀死的角狼,发现逃了两只,便跟着脚印找下山去,在山腰时,一只的脚印往山谷底,一只沿着山腰朝阳谷方向,那应该是去截堵吉良马的,法师便沿着朝阳谷的方向追赶出两三里的样子,果然看到安然无恙地驼着李方贵的吉良马在和那只角狼对峙,竖亥立即杀死角狼,叫文马马不停蹄自己赶到朝阳谷去。他折回来,但已经来不及下山追通风报信的另一只,只好又火急火燎跑来要我们快快逃命。我们哪里还顾得上休息,背好行李,各自拿起鳞骨,把伤痛和疲倦忘到九霄云外,跟着法师穿越荆棘丛往山腰跑,跑到他杀死和吉良对峙的那只角狼处时,山谷底里发出此起彼伏的嚎叫声,那是成千上万狼吼混合成的交响,如山崩地裂般从谷底升腾上来。
“会有多少恶狼,”陈永问。
“上千只,”法师说,“也不一定,也许几千只。”
“我们如何抵敌?”周培江也问道。
“不知道,先逃命要紧,”法师回答。
“要不躲起来?”我提出一个主意。
“土蝼的嗅觉非常灵敏,在野外我们是无法藏身的。” 法师摇摇头告诉我,“大家再坚持坚持,前面有一个天帝庙,兴许可以进去避难,”法师说的时候,荆棘已经少了,灌木丛却越来越密集,山谷里的嚎叫声催促我们顾不了枝条打在脸上身上的疼痛,加快脚步往前跑出灌木丛之后才发现,身上的衣物全被树枝刷出了密密麻麻的裂痕,脸也青一块紫一块的。相互看看,想笑却笑不出来,迅即又跟着法师迈步钻进了前面的松树林,松树稀松高大,地上除了厚厚的松针之外,很少有荆棘和矮灌木,地面平整,但有些地方也要绕过高的坎或陡坡,又加上头顶茂密的松叶把月光遮挡得严严实实,跑起来比之前快不了多少。穿出松林,前面是一片空旷的平地,地上只长着茂密的浅草,在平地那头的小山脚下,一座青瓦山庙隐现在几株高大的长青树中间。穿过亮如白昼的月光照耀的平地,角狼排山倒海般扑进荆棘丛的声音震颤大地。就在我们终于跑进那个山庙,把庙门关紧的时候,从松林里像海浪般涌出了成千上万只角狼,它们脚下踏出的层层烟雾腾起半空遮天蔽月,灰色的身体挤满大地。然而当它们接近山庙时,脚步越来越慢,最后在离山庙五十米左右停了下来。在它们身后的那片松林,此时仿佛一堵深不可测,两边漫无尽头的高墙,看不见它的里面隐藏着什么。
“角狼不知道我们在这儿?”我们透过门板的缝隙看出去,陈永说。
“不,它们只是在等,”竖亥法师回答。
“等什么?”我问。
“蚼蚏王。”
“兔儿洞的蚼蚏王?”
“还会有谁?”
狼群中间突然让出一条道,笔直地从山庙这面直达松林,吵闹不止的狼群安静下来,它们庄严肃穆地趴在地上。迎接从松林昂首阔步而来的一只更为高大的土蝼,它边走边左右看着兄弟们,前脚时不时刨刨过道的地面,然后再高高地直立起来,每当此时,狼群便齐声欢呼。到狼群前面时,他已经离山庙最近。此时它像个大汉般直直站立,对着我们大声喊:“我,族群的首领蚼蚏王,请里面的人出来答话。”
“它就是蚼蚏王?原来它会说人的语言,”我问。
“土蝼群族被贬为凡兽时,天帝保留了蚼蚏王人类语言的能力和思维,因此它才会领导狼族在生物链末端艰难地生存下来,并不断壮大,以等待恢复妖身的那天,”法师示意别再出声,然后回头轻声对我们说,“你们呆在里面千万不要出来,这是天帝庙,好歹这些土蝼还有畏惧之心,不敢轻易闯入,我去应付它们。”
“你这样出去有危险吗?”陈永问。
“出不出去危险都是一样的,”他放下手中的剑,让我们躲到墙边,自己开门,大踏步走出庙堂。再回身将门关紧。我们又聚拢来,朝板缝间往外看,手里的剑握得更紧了。
“原来是天帝的仆人竖亥法师,”蚼蚏王在法师面前来回走几步,使劲摇摇身子,高高地把尾巴抬起来。
“望大王立即收兵回去,别干扰我们的行程。”
“我本有此意,怎奈你等诸杀我众多兄弟,当有所交待。”
“此事全因我主使,我自当负起所有责任,他们是无辜的,如果大王不予追究,我愿任凭大王处置。”
“既然这样,你尽管是天帝的仆人,我也不得不把你绑缚。”
“甘愿受伏。”
我们不约而同冲出大门,在庙前大声喊:“不许动法师。”但我们的喊声被淹没在震得山摇地动的狼嚎里,正当要去保护竖亥法师时,几十只角狼冲过来拦在我们和法师之间,又冲出二十来只把他按倒在地,用嘴衔绳子绑了个严严实实。它们拖的拖拽的拽,把法师拉到狼群里去。混乱的场面变得清静,狼群又回归到自己的队伍里。
现在我们真是无可奈何,想救竖亥,但仅凭我们五人之力,要冲进上万只狼群的阵营,也只是徒然送死。或许我们就应该听法师的话,好好待在里面,才不会让法师担心。
“现在怎么办?”刘富宽问。
“先撤回庙里再说,”陈永示意我们赶紧往庙里回撤。
刚进去重新把门关上,就听见蚼蚏王在外面指挥:“冲进去,杀光所有的。”吩咐完毕,它爆出哈哈的狂笑声。
从狼群里传来竖亥法师声嘶力竭的喊声:“骗子——”
只怕我们是插翅难逃了,当听到蚼蚏王奸诈的出尔反尔,我们惊恐地转身守住门口,透过那些狭长的缝隙,可以看见二三十只土蝼瑟瑟缩缩朝门这面移动。
“快点冲上去,把门打破,” 蚼蚏王厉声嚷叫,“天帝庙有什么可怕的吗?那还不是一尊泥像而已。”
那些角狼总算冲到门口,用角顶庙门。
“让它们进来是死,抵抗也是死,那不如殊死抵抗,或许还有一线生机,”眼见庙门将被顶破,陈永喊道,第一个将蛇鳞片从门缝间插出去,正好刺穿一只角狼的眼睛,它嚎叫着向外仰倒,而我们的鳞骨已也把撞门的角狼都刺中了,有的还在哀嚎,有的已经一命呜呼,头上冒着浓血。相继扑上来的角狼见此情景,不敢再贸然撞门,一窝蜂往后退却。蚼蚏王怒气大发,顺手提起身边的一只土蝼扔过来。我们向两边闪开的同时,那只飞来的土蝼把门板撞倒成几块倒在庙里面,它也压在门板上呜呼哀栽。
“谁退缩和它一个下场,冲进去,杀光所有的,让我们恢复昔日的荣光,” 蚼蚏王的嚎叫声更大,而狼群里传来竖亥法师无奈的挣扎和叫喊。
“把他的嘴堵上,” 蚼蚏王指着竖亥的方向命令乱哄哄的狼群。
我们防守在天帝塑像前,准备这即将到来的最后反击。面对发疯似地往庙门扑来的角狼,面对死亡的恐惧已经在脑海里变成一片空白,只有手里白刺刺的鳞骨映着从庙顶透进的月光,还那么耀眼地照着死神向我们靠拢的脚步。没有多想的余地,因为我们都将要通过死亡之门,去到此前常常讨论不休的那另一个世界,路未走远,却生死已瞬间。
突然从松林里传来震天动地的号角声,山南接着山北此起彼伏地嘟嘟鸣响,那是回应天帝庙前的生死之战的千军万马。眼看就要对我们下毒手的角狼迅速狼狈不堪朝天帝庙外撤退,这回蚼蚏王没有被它们的胆怯震怒,因为它和其它角狼一样把精力转移到了松林里传来的号角连连。它依然王者风范,强作镇定地朝松林那头移动脚步,既然是王,就要迎过去,最先面对即将到来的灾难。
号角声激荡着消失在地平线之外,大家一动不动,静待即将发生的狂风暴雨,松林、平地和山庙都变得出奇的宁静,只有晚风时而吹过松枝的哗啦啦和蝉鸣,把月光和茫茫山野渲染出无尽的光华。松林里传来清脆悦耳的吟唱,这不合时宜的美妙歌喉瞬间将血腥的战场变成了一幕祥悦而平和的盛宴,也融化了我们对死亡的恐惧和角狼内心的狂躁不安。随着歌谣越来越响亮,角狼让开的通道尽头慢慢走出一匹高头大马,那马像是不知道平原这面发生和即将发生的事情,自顾着走到松林阴影之外的月光下,泰然自若地穿行于狼群之间,马头高昂,雪白中双目青蓝如澈,从它那高亢的喉咙里发出这山间流水般的吟唱,比任何人类的乐音都要动听。身上的虎纹在月光里反射出耀眼斑斓,尾巴左右摇摆,像夜里燃烧的红色火焰,蹄声随着尾巴的甩动很有节奏地拍打地面。它的背上骑着一个身穿青衣白袍的白须老者。老者和蚼蚏王在狼群中间相遇,尽管蚼蚏王极力掩饰恐慌,但很明显,它消失了那趾高气扬的姿态。
“你不应该听信谣言,”马背上的老者气定神闲,“没有人能私传天命,让你们族群恢复妖身。”
“谣言?谣言?” 蚼蚏王急躁地来来回回走着,“你休要诳我,我阅过那道神旨,天命唯你能受,别人就受不得吗?再者,历经那么多岁月,不信他,还反过来信你?”
“不管你信谁,我今天既然来得正是时候,你就动不了他们丝毫,”老者说着,抬头看看已经走出天帝庙的我们五人。
蚼蚏王哈哈大笑:“石矶岭之役,我们被从昆仑山驱逐出来;而你在辛王面前献策将我们降为劣等兽类,生生世世受流离之苦、趋食之祸,”它再转过身,环视周围的土蝼大声喊到,“看看吧!看看你面前我的万千族群,它们世代飘摇、凄风苦雨,之所以千难万险也要生存下来,只因这个把仇人碎尸万段的信念,而如今是天意送你于我等?”
蚼蚏王的话在土蝼群里引起不小的骚动,它们嘶叫着,前爪把地面的泥土刨起漫天尘灰,再次遮挡了月亮的光华。
“醒醒吧!”老者毫不畏惧,拉拉缰绳,使虎纹马向前几步挨近蚼蚏王,“醒醒吧!你那愚蠢至极的灵魂,当年事先挑起战端的你战败后,仅仅被驱逐流放,想想倘若是你获胜,石矶岭上战败的他们又会是什么下场,屠城、抢劫、无休止的杀戮,直到生灵无存,你和你那狂暴的族群的怒火才会得以平息。”他看看蚼蚏王,又看看我们,继续面不改色地说,“当你再度作恶,遭遇人王辛之时,又是谁把你和你的族群从他的刀口下解救出来,若不是被降至兽类末端,早已尸骨无存的你们还能站在这儿,你现在是准备犯下和几千年前同样荒谬的错误吗?”
蚼蚏王默想片刻,但是其余的土蝼已经变得十分暴躁,它们咆哮着,乱哄哄地等待蚼蚏王一声令下。兴许是蚼蚏王受到这样混乱的影响,全然不能理清老者所说的道理,它站直身子,拍着胸脯大声喊到:“也许事实是你说的那样,但又如何?蛊惑之言终抵不过万千族群的愤怒和仇恨,抵不过千百年来大家所受的苦难。”
老者拔出腰间鞘中的长剑,缓缓地举过头顶:“纵然你有万千之众,怎么敌得过林中待命的正义铁蹄,”松林后面又此起彼伏地响起了号角和隆隆鼓声,土蝼们安静下来。他收回长剑,俯下身对蚼蚏王说:“至少你应该为这些跟随你的生灵想想,看看这个在和你风雨飘摇的日子里不断壮大的家族,它们渴望安宁,渴望回到属于它们自己的家园,不再流离失所,可如今它们将因你一时的愚蠢而再次卷入战争的腥风血雨,它们虽不知生死的意义,但是你担得起族群毁灭之罪吗?”
蚼蚏王又默想片刻,终于转过身,面对已经安静下来的族群嗷嗷地嚎叫几声,角狼也都用它们自己的语言嘶叫着回应,很快我们周围的角狼也散开回到狼群中。在我们和老者之间让出了一条更宽的通道。我们五人相互看着,紧握手上的武器,小心翼翼朝老者挪动步子。
“竖亥法师?”老者问道,“你不能这样就算交差了事。”
“我得把竖亥法师带走,” 蚼蚏王回答,“他要为二十几个土蝼的生命付出代价。”
“你是要天帝再次降罪于你吗?”老者笑着说,“想想若不是你的诡计,要把这几个人类一网打尽,那二十几个土蝼何以丧身?你是想让竖亥法师去向天帝倾诉你的逆行?让你们族群……”
老者的话非同小可,还没听完,蚼蚏王就朝土蝼群里狂奔而去。间隔之余,老者跳下马,箭步冲到我们跟前,像他打量我们那样,我们也仔细看着这个临危不惧的老者,想象他身后有什么样的千军万马作为后盾,才如此气焰嚣张。蚼蚏王身边跟着绳索已经全被解开的竖亥法师回来。
“老朋友,请原谅我解救来迟,”老者对竖亥鞠一下躬。
竖亥法师看看他,又看看我们:“你们居然还活着,也算是天大的幸事,不过看你们那衣衫烂陋的样儿,真叫我有点哭笑不得。”说完他又转身看着老者,两人哈哈大笑起来。
“原以为会按计划办事,不想失之千万里,这些角狼差点就要了我们的命,”竖亥法师拍着老者的双臂说,“我两次打出暗号,你都没有回应。”
“此事容稍后解释,”老者小声告诉法师,“等我先处理好当下,再慢慢叙谈,”说着他转到站在一边的蚼蚏王面前说:“你带着族群自去吧!以后别再为非作歹才是,”老者回答。
蚼蚏王想到松林里的号角声,灰头土脸又无可奈何,走到通道尽头的庙门前,此时圆月西斜,刚好把庙门前篱笆墙院照亮如白昼,它背对这灼灼月华站在那里,对着狼群嗷嗷长鸣,狼群也回应它发出震耳欲聋的嚎叫。又是久久的沉寂之后,只见狼群齐齐转身,朝平地北面的坳口撤离,蚼蚏王看看我们,没再靠近,而是沿着山庙那面走到狼群前方。
“蚼蚏王——”老者突然扯高嗓门喊。
蚼蚏王和所有狼群都止住脚步,看着这个岿然屹立的老头。
“我本已带来了天帝的旨意,”老者说。
蚼蚏王满面疑惑地回到老者跟前。
“我代天帝授,若您等谨遵以下三条、诚心领旨,便可以恢复你们族群的荣光,”老者右手轻轻按着蚼蚏王的头,左手自袖中抖出一幅卷轴拿在手里。
蚼蚏王扑通跪到地上,连连答应:“谨受天帝旨意,我当代领族群戒守法旨三条。”
“勿妄下恶念,勿轻起贪欲,勿袖手旁观,”老者庄来地念着,蚼蚏王无不答应。他把卷轴递到它手中,“天帝旨意,让你的族群恢复妖身,从此不再受驱食之苦,倘戒守三条,时机成熟,当允你带领族群回昆仑地界,重建你们的土蝼王国。”
蚼蚏王展开卷轴,那旨面映着月色,射出强烈的白光,很快将松林前的这片平地照如白昼。隆隆巨响,光团散开来像飘雪覆满整个平原,响声起处,一束白光自卷轴向天顶射去,在遥远的光束尽头,雷鸣滚滚。蚼蚏王率领众族群跪下,周围的尘土覆地而起,翻卷弥漫,飞沙走石,目不能睁,耳不能闻,那旋转的气流就要将我们拔地而起,于是我们五人慌乱中紧紧相互搀扶,蹲伏于地。待沙尘平息,雷声逝去,光束淡隐之后,夜色恢复如初,依然月明星稀,银光辉洒,山峦叠韵间,美景恍若更胜此前,而在原处的土蝼族群身上灰色的毛全部变成了雪亮的白色,在月光下粼粼闪闪。它们依然匍匐,直到老者叫平身站起来,才抖擞着站直了四肢。
“记得三条,带领你的族群退去吧!”老者说道。
蚼蚏王千恩万谢,率领众土蝼朝原北面的坳口陆续退去,眨眼间便消失在森林尽头了,空地上只剩下我们一行五人,法师和这个白须的老者。这会儿他才和竖亥法师真正热情地招呼起来,两人哈哈大笑着紧紧拥抱,显然是很久不曾相见的老朋友。
“噢噢,亲爱的姜尚大人,你来得可真是时候,没等到我们被土蝼撕成碎片,”竖亥法师抱怨着嚷道,“快把你的百万大军请出来吧!”
“哈哈哈哈,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何况我们面对的是上万只凶猛的角狼,不谋划周全,再庞大的军队又奈它何呢?”老者用笑声回应竖亥法师,根本就不在意我们五人惊骇而疑惑的目光同时投射到他那身青衣白袍上,我们惊诧地相互看着,还没回过神来。老者和竖亥法师你一言我一语谈笑风生,把我们远远抛到了将信将疑的虚空之中,仿佛早已经忘却自己身在何处,其实本也不知身在何处的,这会儿更觉缥缈间不知所迹了。
“我就知道其中定有诈谋,”竖亥法师朝白袍老者旁边的那匹虎纹大马走去,抚摸着它的鬃毛,“常言吉良三千,不敌鹿蜀一蹄之勇;鹿蜀上万,难比文马一瞥之智。其实赞誉都已经过了,智也好,勇也罢,还得看马主人啊!有姜尚公之驾驭驱使,此鹿蜀文马的,又为何不只见一斑呢?”他梳理着马鬃毛。
“你我都是老脸老身熟透了的人,看你也不在这些后生面前严肃拘谨些,到是说些不挨边际的大话,叫他们见了着实好得取笑的资本,”老者说着,举手在明晃晃的月光下摇摇,不急回头,也不急出声,偶尔还能听见庙旁三两声蝉鸣,都是为了静息后半夜的寒意。似此有半袋烟光景,那山间顺着松木枝儿吹过的晚风一阵胜似一阵地把马的嘶鸣声并那铜铃、铁蹄的脆响送入耳间,撕扯这难得的寂静。声音越近,便可清晰听见车辙轧过细枝蔓草的吱吱着响,三辆木轮马车自林边各处慢摇摇地驶来,车上除赶车的一人并些鼓器,再无其它。近到身旁,三人下车与老者和竖亥法师行礼,到过晚安之后,便细细打量我们五人,稍候片刻,又与我们鞠躬行礼问道:“王子呢?”
“王子?”这下我们愈加糊涂得厉害,更不知所措,幸得刘富宽反应快,伸手要和对方握。三人都哼哼地转头不理,其中一个较矮的咕囔着说:“亏得这么傲慢,我们先鞠躬问好了,也不回礼,看看,看看,姜尚公还时常骂我们是粗条条不通教化的汉子哩。”
老者拍着那人的肩膀笑起来:“你们自个儿陋闻了不是!原本他们是要和你握手表示敬意的,你又偏偏不知情理,反而埋怨起来了。”
三人听老者如此说,懒懒地回身抱拳道:“失敬、失敬,望包涵,”大抵还是有些不情愿的。
这下我们都明白应该是这抱拳的礼数,便回敬了,陈永才代替我们五人回话:“哪里,哪里?反是我们初到贵地,不知礼数,见扰大家才是。”
“好啦好啦!别酸了,这折腾一夜,伤的要休息,未伤的大概也累得不成,大家先上车,回去好生洗个澡,换身衣服,睡足觉养好了精神再说不迟,”竖亥法师接过话头说完,吩咐后面来的三人将鼓器并些刀刀棍棍的挪到一辆马车上之后,就要把我们推上腾出空位的车子。
“还有一个朋友现不知下落,如何安心就此离开,”陈永说,我们也都踌躇着不愿挪步。
“是啊!他为救我才遭了难,现在生死未卜下落不明,我们得去找他了,”我也理直气壮地说,周雨江和刘富宽他们也都跟着嚷嚷起来,要立即动身去找李方贵。
“这——大可不必多虑,”老者纵身爬上他的鹿蜀,稳稳地端坐马背上,根本无视我们的要求,正待催马带头离开,忽听得天帝庙侧边的小路上有噗噗的声响,很快,自山影遮挡的路上走出两人并牵着一匹马来,正是白日里的那匹文马。
“谢天谢地,你们到底来得巧,”老者远远地看见两个来人,便松口气说,“再迟些许,我就真的无法挽留他们了。”
“马是早就追上了,我们护送那冰人找到快的马车,把他安置在马车上,让仝袤和阿葭蛉徳送走,方才放心来禀报的,他们只怕五更前就能抵达虹河岸口,”还未到跟前,那牵马的便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我们猜他说的冰人定是李方贵,便谢过了,先自包里取出衣物换了,再修缮好天帝庙被破坏的地方,拜别过十二天君塑像,才上了马车,竖亥法师只教新来的两位骑那匹文马和鹿蜀,自己和我、周培江、陈永坐一辆车,其余的三人一辆,姜尚和刘富宽、周雨江乘第三辆,一行纵队踏着已挨西边的月色,朝山南大道行去。知道终于可以好好休息了,倦意立时便翻涌上来,那眼帘儿上下瞌碰着,把迷迷糊糊的幻象拼命往外挤,梦境倒是越发的清晰了,呼喊、奔跑、惊惶失措……杂杂的一团乱麻。再突然睁开眼睛,大约也只过了十来分钟,却见陈永仍然精神抖擞地小声问竖亥法师:“他真的是姜尚吗?”然后转头远眺那个和周雨江他们说说笑笑的老者,我也跟着望过去,并无什么见奇之处。
“你们的伤都好些了吗?还痛不痛?”周培江问道。
“没大碍,多休息一下就好啦!”刘富宽隔着车马回答。
陈永也摇摇头说不碍事,然后伸直了双脚,好把身子沉下去,让后颈枕在车厢的边沿,周培江赶紧把一个软和的包垫在他的颈下。路还很漫长,没来得及听见竖亥法师的回答,我又沉沉地进入了梦乡,但我相信他们又聊了很长时间。睡眼朦胧中,看见老者和竖亥法师坐在马车前面,两人的说话声夹杂在前后车里如雷的鼾声之中,我想,其余的人都已经睡着了吧!姜尚是什么时候上到我们这辆马车的呢?
“西方的情况……”姜尚眺望远方摇摇头。
“自鹿蜀慢摇摇出现在松林前那刻,我便也知道,大抵上是没有援军的,”竖亥法师看看我们,“可怜这几个孩子,差点就成了土蝼口中美食。”
姜尚也看看我们,斜月刚好照在他的眉宇之间,那么清澈明亮,仿佛在我眼前的,是一个慈祥的山野老头,“扈扎戌带来消息说没有军队来了的时候,估计你们已经到了山的心脏。”
“他原本不应该只是带来一句话,”竖亥法师说。
“还不是大动干戈的时候,我阻止了沿城没支援的军队,又实在抽不出人手,再说对于几万土蝼,我们派出一两百人也是九牛一毛,多了些陪死的罢了。所以我们只得把土蝼让到天帝庙前的空地,而不敢贸然出来帮助你和这些孩子,幸而你们还能坚持到那么长时间。”
“那你是怎么知道蚼蚏是因渴望恢复妖身的承诺而来,又断定这承诺是假的?”竖亥法师问。
“现在只有恢复妖身这样的事才可能让土蝼全族倾巢而动,几万角狼,那是它们族群的所有力量咯,”姜尚说道,“和蚼蚏王达成协议的人,却因此弄巧成拙,暴露了自己和蚼蚏王的秘密协议。”
“但偏巧这协议又是假的,”竖亥法师笑着说,“你才借机回去请求恩师,要他以此旨意和蚼蚏王议和。”
姜尚摇摇头:“师父不可能把下传旨意这样的事随便让别人去做,但我也没有去求师父,那时候已经想到了办法,就是让扈扎戌和仝袤他们分藏在松林各处,凭佯兵疑敌之计也足可以退去蚼蚏王的几万大军。安排妥当之时,云中子才带着天尊的旨意前来,告诉我天时已到,让土蝼族恢复妖身。于是多生了那点枝节。”
“也是也是,那蚼蚏王本已也撤退了,你才告诉他旨意的,”竖亥法师又笑起来,“为什么这几个孩子会遭此劫难?”
姜尚看看我们,附在竖亥法师耳边嘀咕几声,随后两人咯咯大笑,便不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