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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天息养,又加上吃了山巅的雪樱桃充饥,钦邳体力恢复得很好,回程的飞行比来时平顺得多,它直接就把我送到七窍屋,衲摹衍呶在门口迎接。尽管衲摹衍呶看起来和往常一样平静,但我还是因为他不急于问我们是否得到救云心的方法而疑虑,更可疑的是他什么也没问。钦邳还没停稳,我便急不可耐跳下来,冲进屋子。看到云心一动不动地平躺在床上,脸色煞白,已经没有了呼吸和心跳,我按钦邳教的,把七灵丹取出来挨着他的嘴唇,那蓝色的珠子就化着一道雾气贯进云心的嘴里,然而捱过多时,他依然毫无反应,哪有起死回生的迹象?我喊他、摇他僵硬冰冷的手臂,直至声嘶力竭,终于明白他不可能再苏醒过来回答我只言片语,连道别的机会也没等到,云心走了,他真的离我而去永不再回来。我跪伏在床沿,头埋进云心的手臂,仿佛埋在深渊的无尽黑暗,那黑暗撕裂灵魂。除了泪水喷涌着绝处的哀伤和懊悔,脑海里的空白填满整个世界。
许是害怕稍不慎就碰塌岌岌可危的我,衲摹衍呶默默地陪在我身边不敢有丝毫打扰。不知道过了多久,才拍着我的肩膀小声劝慰:“节哀吧!你已经哭了这么多日夜,让逝去的人安息片刻,尽管就我们仨,也该好好料理他的后事,不能冷了故去的人呐!”
“我们仨?”我抬起朦胧的眼睛看看衲摹衍呶。
“一直以来,钦邳都不忍离开。”
“钦邳?七灵丹,”我嘀咕着跄出房门,钦邳还呆呆地站在门口,身上披着厚厚的一层新雪。又下雪了,可我全然不觉,也全然不顾,跑过去抱紧它的脖子,埋在它温暖的羽毛里面任泪水恣意横流,“为什么?你说七灵丹可以救他的,为什么我还是无能为力?”
钦邳抖落翅膀上的积雪,用它包着我冰冷的身体,眼里也噙着泪告诉我七灵丹只能救活人,却不是起死回生的仙丹。但至少它可以使云心受伤的身体恢复完好,并保持永不腐坏。返回屋子,衲摹衍呶已经从衣柜里面找出几套衣服。“也不知道合不合身,不过就这些,只能委屈你们朋友了,逝去的人要入土为安。炉上的水正热,他是你朋友,理应由你给云心擦洗干净的。一滴泪,千斤罪,等给他换过衣服,就别再落下泪水在上面。”说完,衲摹衍呶就要出门想法为云心置办石棺。
“不,我只要云心平平静静躺在这七窍屋里,永远,不要把他送出去,更不要入土为安,”我拉着衲摹衍呶制止道。
“什么都依你的,我去打水来,你给他洗净身上的纤尘,”衲摹衍呶出前厅抬了满盆的热水,取了新的毛巾放里面,端到云心床前的凳子上,“你是陪在云心身边唯一的亲人了,只有靠你送上最后一程,给他穿衣盖被,帮他换上新的床单被子了,就让云心永远在这屋里安息吧!”他放下房门的帘子出去了。
七灵丹使云心原本已经僵硬的身体变回在生时那么柔和温热,脸上还恢复到生前般红润水灵,仿佛他只是睡着了,但仍然没有呼吸、没有脉搏和心跳。解开云心眼睛和手腕上的布条,两处受伤的地方都已经恢复完好,察觉不到丁点受过伤的痕迹。我拧干毛巾给他擦去双眼周围和手腕上的血迹,他安详静谧的脸色清秀可爱,嘴角一缕微笑定格在最美丽的瞬间。“云心,”我轻吻他的额头,脱下他血迹斑斑的睡衣,敬慕地看着准备给他擦洗的圣洁如玉的身体,竟久久不敢碰触,多看几眼都带着深深的负罪和自责。当他的整个身子在我面前一览无遗时,我完全惊呆了,有那么长的时间,我竟然错愕地愣在原处,为什么从来都不曾想到?为什么老是后知后觉、就像云心突然离我而去那样?“云心,原谅我,请允许我用这浴心泉水帮你去除凡世间的尘垢,我无意亵渎你纯洁的圣体,你问过我,我曾经答应你的,仍然信守诺言,”给他洗净一头黑亮的长发,梳理好整齐地顺在两侧,轻而仔细致地擦拭他的身体,如此认真,如此小心翼翼,毛巾滑过柔嫩的肌肤,留下晶莹的长长的水线,干了,却不留余痕。换好衲摹衍呶找来的贴身衣物和内衫,我重新在衣柜里选了一套最漂亮的厚绒绿色外衣给他穿上,抱他平躺回床上,双手交叉放在胸前,刚走开两步,泪水就喷涌而下。我赶紧转身走出屋子。衲摹衍呶陪钦邳在屋外说话。
“乞求二位长辈为我和云心作证。”
“什么?”
“我有过承诺,如果云心是女孩,就一定娶她。”
“云心?女孩?”衲摹衍呶诧异地看着我。
“为什么我没发现?我本应该是有所察觉的,”我自责道,“为什么明明她是女孩,却要和我历尽艰辛而异逝他乡。她为我而死,可我从来不曾对她有过丝毫体贴关心,从来不曾感受她的心灵深处的那份真挚。为什么我真像个木头?现在就算不死又有什么用啊?为什么云心要这么傻?”
衲摹衍呶和钦邳只呆呆地看着我,他们找不到好的语言来安慰,沉默良久,衲摹衍呶才问道:“那,秋月夜的琴声、冥水岸的相逢,你为之痛心的过往该如何面对?”
“你……如何得知?”我问。
“云心把你告诉过她的都和我说了,你们离开后的第二天,她临逝之前,要我劝你跟从自己的内心作出抉择。我不知道你们有什么约定,可是我真想不到云心是女孩子。”
“不,什么琴声、水岸、前世今生我全不要,我只要云心,”我喊道,继而跪到二位面前,“恳求你们答应我,为我和云心的婚礼作证吧!我没其他亲人朋友在,只有靠二位了。”
衲摹衍呶把我扶起来,两人强扭不过,点头答应了。
我们在七窍屋门前,背靠青丘山并排放了两张木靠椅,我细心地给云心绾结了头发,把她抱出来坐在右面的椅子里,挨着她正襟危坐。衲摹衍呶用红绳连住我俩的左右腿缠紧,左手端着一碗浴心水,右手指沾水洒在我和云心的头上。钦邳伸出翅膀直指青丘山巅说证婚辞,以青丘山神的名义,即日,我与云心结发,天地为鉴,两心相守,永不言弃。没有彼此立下的誓言和对天地父母的跪拜、没有亲人朋友的祝福、没有凤冠霞衣红盖头、没有温情的甜言蜜语、没有洞房花烛月圆夜,婚礼在只有一个人和一只鸟主证的孤独之夜草草地落下帷幕。哀伤继续,凄凉已然相随,伊人尤在,微笑长存此心。我抱起云心回右边房屋——红烛艳艳,纱罗飘飘,衲摹衍呶已然把它收拾成新房的样子——把她安放到新换了红色垫单褥子的床上,盖好被子,襟坐床沿,双手托腮,静静地端详她那仿佛沉梦正酣的美丽容颜。回忆着那些温暖我孤独内心的过往。云心何曾死去?她正指引我前行的方向。“云心,你在这里就好,我要找到起死回生的办法,等我回来,不管日月如何流转,天地怎么轮回,亲爱的,在这儿等我回来,”我握紧云心的手,泪水浸透深切的吻别。恍恍惚惚陪伴了她七个日夜,我走出屋子,踱到回来之后便没进入过的左面房间,将所有画卷或纸片投进火炉里烧了。打开仅剩的那本账册,方才幡然醒悟,原来账册最后十几页空白是要我来完成的,我趴在云心前几日才画过我们无数过往的桌前,流着泪写下了和她的最后一个故事——那短暂的相遇和别离。再放回拨乱了珠子的算盘下面。换上那件满布尘埃的黑长袍子,将云心作的画卷好放进背包背到肩头,再次和她道别后走出屋门,衲摹衍呶正在给钦邳喂食物。
“你终于出来了,我们正在商量怎么劝你下山去呢!”钦邳回答。
“我已经决定好,是要离开的,”我回答,然后喃喃自语,“最好的相守是别离,最痛的别离是不知归期”。
“现在就走吗?你也捎我一程吗?” 衲摹衍呶问。
“当然,” 钦邳点头。
“你说过要当云心的守灵人的,”我看看衲摹衍呶。
“有你为她守护,我留下不是反而多余吗?亏欠的,只能在以后弥补了,”衲摹衍呶示意我回头看,七窍屋唯一的房门又紧紧关闭起来,连可以按出密码的铆钉都消失不在了。
“门又重新紧锁,那我找到起死回生的方法有何用?”我叹道。
“这样才能更好地保护你的爱人,” 钦邳回答,“你能想法救她回生,自然能想法再次打开它。”
“或许吧!”我点点头,“云心,无论如何,等我回来!”我和衲摹衍呶爬上大鸟的背,抓紧蓝色羽毛,钦邳伸展双翼,轻点双足便腾飞起来,盘旋着往山下飞去。最后看看那孤零零的石屋,那遗留下云心的地方。
它消失在黄昏的微光深处。
我强忍住,没让泪水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