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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清晨,太阳还没爬上屋角,睿王府的一天刚刚苏醒。
楚芳泽从侍婢房中醒来,只觉五内俱空,算起来她已经好几天没吃饭了。自从那日在陆羽茶楼被清荷班主打晕,到昨日在马背上醒来,再到竞技入王府,楚芳泽已经有三日水米未进。此时毫不夸张地说,她已经饿得有些眼冒金星了。
睿王府一直延用宫中的作息时间,一般来说早膳要在朱沐峰下了早朝回府之后再用,而且主子用完,下人才能分食。虽然近日朱沐峰被罚禁足府中,不用上朝,但是睿王府的用膳时间不会因此更改。
楚芳泽确认她一定等不到开饭时间,至少要先找些水喝。她看了一眼对面墙边紫莲的小床,这间高等侍婢房中只有她们两个,紫莲还在熟睡。楚芳泽轻开房门,缓步而出,身上早已穿好了与紫莲一样的高等侍婢服。
她沿着后院向西侧走去,根据她对大多数王公贵族府邸的了解,厨房、浣衣坊、杂役房应该都在后院的西侧。她初来乍到只能碰碰运气,或许遇到好心的大娘,不但能讨口水喝还能讨些蔬菜填饱肚子。
“姑娘,求您高抬贵手!我们刚刚入府,十四妹她年纪尚小不懂规矩,冲撞了姑娘,还请姑娘不要和我等一般见识,饶过她吧!”
“是啊,还请姑娘您高抬贵手,饶过十四妹吧!”
“就是不懂规矩才要你们学!什么十四妹?你们还当这里是跑江湖卖艺的地方不成?什么姐姐妹妹的,今后都给我收起来!”玉茗从昨日下午到今天早晨,先被革去高等侍婢的职衔,又搬出乐羽轩到奴婢房去睡,心里一直憋着气;此刻一大早就以教习规矩为名,把新入王府的一众姐妹们拉到后院,刁难发作。
“小十四,你昨天弹的是什么破琵琶,你到底学没学成啊?竟敢出来给姐妹们丢人,看我不代班主教训你!”声音未落,一个响亮的巴掌已经甩到了小十四的脸上。
这个从众姐妹中径自起身打人的奴婢,名叫红桃。她进入清荷乐坊不过三个月的时间,其实她与另外十三位清荷乐坊的姐妹们并不熟络。
三个月前。清荷乐坊一众姐妹在老班主的带领下,刚刚从一个大户人家的生辰宴会上撤出来,大家拿了赏钱兴高采烈地往客栈走;当时夜色已经很深,街上几乎无人,大家到了客栈门口才发现,一个姑娘穿着血淋淋的裙子趴在离客栈十米左右的路边,这姑娘正是红桃;老班主和一众姐妹见她可怜,将她带回了客栈。后来才知道她是从大户人家跑出来的丫鬟,因犯了错被主子毒打,老班主和一众姐妹们好心地将她收留。
说来,像清荷乐坊这种民间舞乐班,偶尔收留一些从大户人家跑出来、会些吹拉弹唱和舞技的姑娘,并不稀奇。乐坊中喜拉二胡的大姐,当年也是从大户人家偷逃出来的小丫鬟,多少年大家相处下来,大姐对乐坊中的妹妹们十分照顾。因此,众姐妹们对红桃不曾提防,实心相待,却没想到她城府这么深,三个月的时间,大家竟没有看出她是这样的迎高踩低之人。
其实,清荷乐坊的姐妹们从小在民间卖艺为生,还是太过单纯。她们无论如何也不会懂得,自己不过是朱沐祥“送礼”所带的附加品,而这位十分懂得讨好上级,从小生活在宫中的红桃,才是“礼品”的主菜。
红桃很机灵,多年在宫中为婢,巧舌如簧、溜须拍马的功夫,她练了可不是一天,红桃很懂得要如何才能讨好玉茗,让自己免受皮肉之苦。玉茗是新上任的后院掌事,身边正缺个跑龙套的。红桃就是看准了这个机会,及时与清荷乐坊本来就不熟的“姐妹们”划清界限。
红桃的拥护与附和很是受用,这让玉茗从昨天下午起就积蓄的、满心的挫败有了成就感。因此,红桃与她奉上的谄媚,一同被玉茗接纳,就这样瞬间成了玉茗身边的“红人”。
楚芳泽听到事关小十四,心思一转,猜到是有人在刁难刚入府的姑娘们,闻声赶来。
跪着的姑娘们,看到小十四挨了巴掌,有两个脾气冲的站起来,想要找红桃打还回来。乐坊的姑娘们初来乍到,不敢动玉茗;但是对于红桃,她们不但不怕,反而因为她恩将仇报,气愤至极。
红桃眼看着自己要吃亏,又拿不准身后的“新上司”会不会护着自己,脚下已经有几分退怯。
玉茗是一定要给自己立威的,大声道:“谁敢再动,我就把你们这些贱婢个个都打上二十杖!”
那两名刚站起来的姑娘,很怕其他姐妹被自己连累,一时间只能甘为“鱼肉”,又气愤地重新跪下了。
“想要闹事,本姑娘就赏你们一人一个嘴巴!红桃,给我打!”
“奴婢遵命!”红桃幸灾乐祸,侥幸自己反为“刀俎”、不与“鱼肉”为伍,心里已经乐开了花。
“谁敢打她们一下,必会付出代价!”楚芳泽实在看不惯这些仗势欺人的行径。她虽然与清荷乐坊的姑娘们接触不过两三天,谈不上什么交情,但是她明白这些善良的姑娘们绝无害人之心。
“呦——!本姑娘今早还真是忙,一群民间来的贱婢还没收拾完,又来了一位久经烟花之地、颇有见识的花魁姑娘,我好怕怕呀!”玉茗冷嘲热讽地说。
“玉茗!虽然我昨日刚刚入府,但是高你一级,见到我你本该行礼,就算你再不愿意,至少应该尊称我一声‘姑娘’;如此嚣张,就不怕我也惩罚你吗?!”
玉茗如此欺负乐坊的十几位姑娘,明摆着就是冲楚芳泽来的。楚芳泽不能让其他人受自己连累,她要压玉茗一头。
此时气愤之下,楚芳泽忘了饥渴,忘了自己已经三日水米未进。
朱沐峰晨起刚练完剑,从竹子院回到屋中。听到后院的吵闹声,顿时俊脸紧绷,心中不快。当他赶到后院时,刚好看到楚芳泽在“以势压人”,心中更是不满。
“都反了吗?”朱沐峰严肃地训斥道:“何时我睿王府的奴婢竟敢如此放肆?晨起不侍,聚众喧哗,都忘了自己的本分吗?”
后院中。所有的姑娘,看见是王爷来了,跪落一地。
“奴婢不敢!奴婢只不过照例在教新人规矩,是花魁姑娘在找奴婢的麻烦,还望王爷明察!”玉茗毕竟是府中老人,先反应过来,反咬一口。
朱沐峰自小长在深宫,这种戏码他见得惯了,一看就知道是玉茗在拈酸报复。只是——,他瞥了一眼跪在玉茗身后的红桃,这个眼生的奴婢让他很快心中明了,恐怕她才是朱沐祥送来的真正“礼物”。朱沐峰懒得再看玉茗一眼,除了念在她曾侍奉过母后的份上,这个侍婢与他本不相关。
朱沐峰走到楚芳泽的身前,依旧冷着一张俊脸,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昨天楚芳泽的一举一动都在朱沐峰的意料之外,他本也想找个机会好好探一探她的底细。
“回王爷,奴婢楚芳泽。”芳泽既不解释也不求饶,干净利落地回答。
楚芳泽不加解释,并不是因为她有多狂妄,而是因为眼前清新俊逸的男子本是她儿时的旧识,是她在心中感念了八年的救命恩人。虽然不很熟识,但是却很亲切,至少在她的心目中,他很亲切。
“你,跟我来!”朱沐峰面色更沉,回身向正房走去。
或许是因为心情不快,朱沐峰的步履稍大,楚芳泽紧随其后。
进到屋中,朱沐峰负手站定。他细细地回顾昨日楚芳泽的一举一动,心中暗想:如果这个姑娘不是细作,那么她为何要千方百计地留在我的身边侍奉?如果是想攀龙附凤,那她直接讨好朱沐祥岂不是近水楼台?还有昨日她躲过那片远程冰飞刀,是偶然还是她根本就会武功,藏而不露?
楚芳泽敏感地觉察到,朱沐峰对着自己的背影不再如剑一样寒气逼人,她清楚自己的命算是保下来了。
朱沐峰要办掉楚芳泽的心思缓了下来,不论此时身后跪着的这个姑娘是什么目的,他现在唯一肯定的是,她不是朱沐祥送来的细作。
但是这并不代表朱沐峰就信任楚芳泽了,他同时可以断定,楚芳泽也绝对不是清荷乐坊的姑娘。第一,从今早的事情来看,她与清荷乐坊的姑娘们并不熟络;第二,像她这样举止清雅、相貌出尘、或许还会些武功的姑娘,怎是那种烟花之地可以养成的?因此,在朱沐峰的心中仍有怀疑,楚芳泽很可能是恭妃或者其他什么人派来的细作,他还是不会对她掉以轻心。
这些只是朱沐峰心中的猜测,他不是朱沐祥,在没有确凿的证据的情况下,他不会枉杀一个好人。
楚芳泽见朱沐峰缓缓转身,虽然表情肃然,但是已经不似刚才那般冰冷。她猜到朱沐峰没有妄下定论,冤枉她就是奸细;楚芳泽心中重又燃起对朱沐峰的期望——这才是八年前她认识的那个正直仁善的皇子,这么多年他的本性没有改变。
尽管朱沐峰已经猜到,细作八成就是跟在玉茗身后的那个奴婢,但是他还是想从楚芳泽的口中逼问出真相,顺便也试探一下她的底细。
楚芳泽知道朱沐峰心中不快,她只是静静地跪在原地,注视着他如炬一样的目光。
朱沐峰缓缓地蹲下身来,他用一只有力的手捏住楚芳泽的下巴,逼问道:“说,你到底是谁?”
楚芳泽装作害怕,默不作声,她的下巴被那只有力的手钳住抬高,蝶翼一样浓密的睫毛轻阖着。良久,她只轻声说出一句:“如您所见,奴婢只是奴婢。”
朱沐峰还想继续再逼问些什么,手上的下巴一沉,楚芳泽晕了过去——她已经三天两夜水米未进。
朱沐峰无奈,只能让云生把她带下去,交给紫莲好生照看。
高等侍婢房中,紫莲坐在床边。粉色牡丹提花的纯棉被褥中,楚芳泽虚弱到头脑不清,她沉浸在睡梦中轻声呢喃:“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