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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末的上午,天空透蓝,白云一丝一丝的如同一缕一缕的轻烟,骄阳似火。
御书房议事的时间已过。东明帝今日心情大好,留两位儿子在宫中用膳。
花园中八角凉亭下。大理石桌上,有鸡丝黄瓜、宫保野鹿、凉拌凤爪、五彩牛柳、荷叶圆子等等十几种菜品;因为东明帝临时决定挪到御花园中用膳,桌子太小,厨房只做了这些主菜。
“今日朕能和你们兄弟二人,在御花园中一边赏花一边用膳,实在是乐事一桩!来,你们兄弟二人都别拘着,尤其是峰儿,好久没吃御膳房的手艺了吧?以后想吃什么尽管叫下人去点,还好你的睿王府离皇宫不远,算是朕给你的特许!”东明帝这番话说得大有收拢人心的意思。
“儿臣谢父皇隆恩!”朱沐峰恭谨地回道。
父子三人刚吃了没几口的饭。
朱沐祥禀道:“父皇,昨晚儿臣蒙父皇恩准,在揽月别院中设宴,皇兄特地送儿臣一把上好的龙泉剑,儿臣还没有用过,今日又蒙父皇赐宴,不如就让儿臣和皇兄比剑给父皇助兴。”
“嗯,好!就依祥儿。”东明帝略一思索,觉得兄弟之间比剑应该无伤大雅,答应了朱沐祥的请求。
御花园中,朱沐祥与朱沐峰对峙而立。倏忽朱沐祥长剑疾出,一柄龙泉宝剑握在手中直冲朱沐峰的胸口刺去。朱沐峰知道他剑招奇快,运足了内力脚尖点地向后退去,见朱沐祥这一招消了力道,他蓦地转身闪到了一旁。
朱沐祥收回剑锋,手腕挽出一个剑花,又顺势刺出一剑,剑到途中陡然转向……朱沐峰异常淡定,瞬间看破他的招式,横剑来挡。朱沐祥的长剑只能停在半空中滞住不动,他用力前送,剑尖竟然无法向前推出分毫。
朱沐祥气急,出剑已经毫不思索,一把龙泉宝剑在他的手中叮当作响。这一次朱沐峰也一同出剑,刺到空中,恰好拦住了朱沐祥的剑招。双剑相交,朱沐祥运足了劲道;朱沐峰却只用了七成力气,他假装手臂酸软、力不从心,丢了手中的长剑。
“叮当”一声,朱沐峰手中的长剑落地。朱沐祥急收龙泉剑,跟着立即刺出,剑尖几乎直指朱沐峰的咽喉……
“祥儿住手!莫伤了你兄长!”东明帝堪称历代帝王中的武学大家,他见朱沐祥下了杀招,连忙制止。
朱沐峰站在原处,转身面向东明帝,拱手揖礼:“儿臣献丑!”
朱沐祥怔了一下,方才醒悟退去杀气,也跟着拱手揖礼道:“父皇,儿臣也献丑了!”
“哈哈,好,好!精彩,精彩!快来吃饭,一会儿饭菜都凉了!”东明帝满怀关切地说。
朱沐峰和朱沐祥重又坐到凉亭里,父子三人举杯畅饮。
放下酒杯,东明帝解释道:“峰儿,莫要怪你弟弟出招狠厉。他久经沙场,万人之中取敌将首级,怕是已经习惯了这样招招逼人的剑术,不会针对你。哈哈!”
“儿臣身为兄长,不如二弟剑招高超,已经羞愧难当。不敢再心生怨怼!”朱沐峰恭谨地答道。
“说得对!峰儿,你身为兄长一定要起到表率作用。今后要在武学上多下功夫,要常向祥儿讨教切磋,不妨移樽就教。”东明帝通过兄弟二人刚刚的比试,看得出来,以朱沐峰“现在的武功”要想胜过朱沐祥,至少还需要十年的苦练。他又知道大儿子一向不好武学,要让朱沐峰没日没夜地练剑是不可能的,所以才会这样放心地安慰道。
“是,儿臣谨遵父皇教诲!今后定然多加努力!”
“只怕你再努力啊,也打不过你弟弟。哈哈!”
“二弟乃是父皇钦封的征南大将军,神勇绝非其他皇子可及,儿臣惭愧!”朱沐峰谦虚地道。
“我怎么听着好像有几分醋味,啊?哈哈!”东明帝联合坐在一旁的二儿子,戏谑朱沐峰道。
朱沐祥拱手揖礼表示伙同。
朱沐峰则起身下跪,惶恐地回道:“儿臣不敢!”
朱沐祥在大哥的面前显了威风,得意洋洋。
“真是,一顿饭也吃不消停!你这个兄长啊,不能事事都要朕来操心。”东明帝嗔怪道,但是并没有再说什么,他也不欲破坏父子三人难得的聚会。自从八年前仁孝皇后逝世,父子三人之间,这样不用过多官腔、温馨又简单的家庭聚会,已经久违了。
“是,儿臣知错。”朱沐峰恭谨地揖礼。
……
父皇的“家宴”终于结束,朱沐峰已经回到了睿王府。
尚文阁内。云生好奇地问道:“王爷剑术不弱,为何会输给二皇子?云生思之不通,还请王爷相告!”
朱沐峰嘴角微微上扬,微笑着解释道:“二弟武艺属实精湛,我若用尽全力不过与他打个平手,自家兄弟比试又何必那么认真?况且若是不小心伤了他,岂不又是我这个做兄长的过错?”
其是朱沐峰还有一层意思没说:他久被冷落,若是文韬武力都很出色,那么在东明帝的眼中,他这个皇长子到底想干什么?父皇本来就对八年前,他违抗圣命,放走张将军一家的事情耿耿于怀,对他更是心有芥蒂;今日的自己,绝不能再让已过不惑之年的父皇心生忌惮。况且他又不是要去掠疆侵地,治国当以文德为主,武力为辅,他何必逞这一时之勇?
云生懂了王爷的苦心,恭敬地点头揖礼。
后院。
红桃正在打小报告:“奴婢听说,昨晚王爷是将那个贱人抱着回府的。”
玉茗着实吃了一惊:“抱着回府?”
“是的,姑娘。王爷昨晚去揽月别院并没有乘轿,说是‘路途不远,月色正好’。”
玉茗气得,恨不能将手中的丝帕拧成麻花。
红桃接着幸灾乐祸道:“奴婢还听说,昨晚那个贱人在别院,差一点被人轻辱了呢!”
玉茗瞪着她。
红桃见玉茗真的生气了,诽谤道:“哦,不、不!奴婢说错了,那个贱人昨晚就是被别人轻辱了,她骨子里都是烟花之地的下作,还要假装清高,真是恶心!”
玉茗玩弄着手里的丝帕,奸笑道:“既然我们都看她恶心,何不除掉她?派你去听窗根,可有抓到什么能够利用的把柄?”
“姑娘不问,奴婢倒是差点忘了。前几日的晚间,奴婢听到那个贱人给了紫莲姑娘一百两银子,她进府的包袱里还有大概一百两白银,她一个下人哪来那么多的钱,此事或许可以利用。”
“一百两?买她十条小命绰绰有余了。她不是清高吗?今日本姑娘就叫她因钱丧命!”玉茗和红桃都是自小就被卖进宫中的奴婢,早就玩惯了凭空捏造、无中生有的把戏。
“咱们走着!”玉茗领头,二人兴匆匆地往高等侍婢房走去。
太阳火辣辣地照着大地,已经快到中午。
紫莲并不在房中。楚芳泽由于昨日坠潭呛水,朱沐峰特批她可以休息两天。
芳泽却不想那样娇惯自己,她只是比平时晚起了一个时辰,此刻正准备去尚文阁打扫。
玉茗和红桃堵住了侍婢房的门口:“呦——!这是去哪儿呀?”
“好像你们还没有资格质问我!”楚芳泽绝不是“包子”,任谁都可以欺辱。
玉茗心知自己职位低人一级,恐过多纠缠引人注意;她索性速战速决,示意红桃进屋,直接开搜。
楚芳泽从小身份高贵锦衣玉食,后来又久居山中与世无争,自然是从没见过这个阵仗,厉声道:“你们干什么?”
玉茗与红桃二人野蛮至极,说话的功夫已经将屋中的橱柜翻得七七八八。玉茗并不在意楚芳泽语气中的怒意,一边手下不停地翻捣一边奸笑道:“干什么?!你手脚不干净,本姑娘今日要替王爷清理门户!”
楚芳泽越是气愤,她的头脑就越是分外的清醒和理智;她只能站在原地。——因为楚芳泽不想让府里所有的下人都知道,她这个新来的婢女是会武功的,那样只能让人更加怀疑她进入王府的目的不纯。
这时高等侍婢房外,已经有几个丫鬟见乱赶过来围观。玉茗和红桃巴不得把事情闹大,让楚芳泽从此再无立足之地。
红桃在箱底翻到了一个精致的小包袱,这让她又多了些无名的自信。她利落地挑开包袱,里面正是白花花的一百两银子,和一对儿黄玉螭纹镇纸。
“呦——,还有意外收获!楚姑娘,这可是御赐之物,藏在下人的衣柜中,死罪啊?哈哈……哈哈!”玉茗得意至极。
“竟然敢偷拿御赐之物,带走!”红桃对身后赶来看热闹的丫鬟们吩咐道。
路上有那么一瞬间,楚芳泽几乎误以为:这件事情有可能是朱沐峰故意为之,想要除掉她。——朱沐峰赏了她,却又要反过来发难,制造一个莫须有的罪名,借机干掉来历不明的她。
这个可怕的想法一闪而过,楚芳泽拼命地摇摇头,让自己清醒。她知道:如果是朱沐峰所为,他不会让玉茗出手;因为朱沐峰根本就不信任玉茗,又怎么会让玉茗去办这样隐秘的事。
到了正房门口,楚芳泽已经无暇多想。
朱沐峰正在午睡,突然被外面吵醒,心中很是不快。云生和紫莲在一旁侍候。
朱沐峰走到正厅,看见玉茗手中拿的“赃物”,正是前几日晚上自己吩咐云生赐给楚芳泽的那对儿黄玉螭纹镇纸,瞬间明白事情缘由。
云生和紫莲,并排静立在朱沐峰的左右两侧。
玉茗抢先说道:“启禀王爷!这个贱婢偷取府中银两,又偷拿王爷书房的御赐之物,幸好被奴婢撞见认得此物,否则被这个贱人拿出府去换了银两,恐给我睿王府惹出天大的祸端!”
玉茗这一席话也是在向大家暗示:她从小在宫中当差,比楚芳泽“高贵”。
楚芳泽自有一股傲气,端身跪在正厅中央,不卑不亢。
朱沐峰懒得跟玉茗讲话,他要借着楚芳泽的手狠狠地甩玉茗一个嘴巴。良久,他只缓缓地开口,轻声询问芳泽一句:“你为何不解释?”
“回王爷的话,奴婢并没有偷拿府中银两,这对儿黄玉螭纹镇纸也是王爷前些日才赏的,不知王爷是否还记得?”
未待朱沐峰开口,玉茗抢先道:“哈哈……哈哈,简直是笑话!这是太后赏给爷王的御赐之物,王爷怎会赏给你一个小婢女?!”
“没错,本王记得,此物确是本王所赏!当日本王让你收好,只许你在府中使用,不许你拿到外面张扬;这对儿镇纸是上好的书房用具,下次本王再罚你时,不想再看到你把字写得歪歪扭扭变了形迹。怎么?你没有收好吗?”朱沐峰故意在语气中增添了几分严厉。
但是这几分严厉,听在旁人的耳朵里倒像是宠溺。
玉茗的语言中枢仿佛被冻结了,呆愣在原地;平日里巧舌如簧的她,此刻竟然说不出一句话来。
红桃作为下等侍婢,在睿王爷的面前更是没有说话的份。
“姑娘……”红桃拽了拽玉茗的衣襟,提醒道。
朱沐峰不屑理睬。
玉茗仍然怔怔的。半晌,才机械地将手中的那对儿黄玉螭纹镇纸交还给楚芳泽。
云生故意调皮地讽刺她道:“小心别打坏了,可是欺君大罪呀!”
紫莲在一旁掩嘴轻笑。
玉茗终于回过神来,又说道:“禀王爷!就算这对儿黄玉螭纹镇纸是王爷赏赐的,那这一百两银子呢?她一个贱婢哪来这么多的钱?”
朱沐峰看着楚芳泽,心下也有些好奇,说不定从这一百两银子入手,可以找出她的来历。朱沐峰品了口清茶,漫不经心地说道:“嗯,你解释解释吧。”
“回禀王爷!这一百两银子是进入王府那天,清荷乐坊的老班主给奴婢的卖身钱。”楚芳泽不疾不徐地说道。
“胡说!你那条贱命怎么也不值一百两!”玉茗急了,吵嚷道。
云生站在朱沐峰的身侧,厉吼道:“王爷面前,谁敢放肆!”
玉茗知道自己情急冲撞了王爷的威严,揖了个万福礼表示赔罪。
“奴婢这条贱命是不值一百两银子!但是奴婢听老班主说,有人给了他二百两黄金买下清荷乐坊,就为了能够送到睿王府里来。奴婢也不知何故,自己这条贱命竟然这样值钱!”楚芳泽这番话掷地有声。
玉茗没什么反应。红桃站在一旁却心虚得很。
朱沐峰不屑再多看玉茗一眼,故作不耐烦状,打发她道:“好啦。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既然都说明白了,就退下吧。”
这样一场闹下来,让朱沐峰再次确定了他心中得到的答案——楚芳泽真的不是朱沐祥派来的奸细。而且,那个真正的奸细红桃,处处针对楚芳泽,楚芳泽就这么轻易地被人抓住把柄……再加上这些日子的观察,朱沐峰对楚芳泽的脾气性格多少有些了解——很显然她并不是当细作的这块料。恭妃也不可能派一个这样的婢女来当眼线。
那么她到底是谁呢?或者真的如她自己所说,她是进京为父亲寻友报恩的?误入戏班,又被卖到王府,那也太巧了吧?
正厅中已经没有了别人。云生开口道:“王爷,云生觉得那个红桃有问题。”
“说来听听。”
“您想啊,她是清荷乐坊的姑娘,又是和楚姑娘一同入府的,她却站在玉茗一伙儿,处处与楚姑娘作对;就算她要巴结玉茗,这也做得太过分了一些。要不要云生私下里多留意留意她?”
“没有必要了。你还是多留意留意漂亮姑娘,什么时候遇到喜欢的,尽管开口!本王一定替你下聘,嗯?”
云生被王爷逗得害羞,瞬间双颊绯红。
到了这个份儿上,朱沐峰要是还看不出来,红桃是朱沐祥派来的细作;那他这个兄长,这些年来,都不知道死过多少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