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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临海城后,第三度开启三窍玲珑盒所见的画面是一片连绵天边的黄沙大漠,大漠北侧为一山脉的崖壁。
崖壁巍伟,延伸百里,横跨大漠东西,而此景的笺注为“六重环。沙陆潮。渡白潮兮焚灵,望美人兮一方;横赤河兮涕血,织魂梦兮止殇。”
我想这“沙陆”二字指的就是西疆的沙陆城,但在大漠中寻潮水,甚为匪夷所思。
旧日,西疆大漠因“有进无出”而负有死亡沙漠之名,然而,由于今朝兴盛的丝绸及香料贸易让这片大漠不再死气沉沉,其中,沙陆城即一位于大漠东缘之绿洲城市,为东西商旅往来的必经之地,故而造就了富甲一方的商行,也因此城中十分热闹,不乏华丽大宅院、寺庙、茶馆、酒楼、赌坊及青楼。
大街上,行风每经过一家便在外头兜兜转转,且金边墨瞳的光辉不时闪烁,似是在寻些什么。
寻着寻着,我随行风走进了市集一侧人烟稀少的小巷。
“这是条死胡同。”走至巷底,我望着那堵高墙。
行风却紧握我的手,并正色危言道:“待会儿无论发生何事,你皆要紧紧得跟在我身边,明白吗?”
我疑惑光天化日之下,一条死巷会有什么大不了的事,但看着我和他十指紧扣的手,我弯了嘴角应诺。
行风凝聚灵气于掌心,伸手探向那堵墙,墙即化了开,一眨眼,他牵着我穿墙而过。
墙后别有洞天,似一豪门大院的山水林园,而我回首望去已不见高墙,随后,行风并未解释即一路疾行。
我亦步亦趋却也不禁问道:“我们要去……”
话未尽,一片灼眼的光芒闪烁,行风霍然止步,我抬起的脚也悬于空,无处安放。
只因一眨眼,数十把亮晃晃的大刀架于我们身前,竟是不知从何处冒出了一群凶神恶煞的彪形大汉包围了上来。
“二位是否走错了路?擅闯私人府第可是得报官的。”
随尖细的嗓音传出,大汉们让出路,一名身着翻领窄袖金边胡服,瞧来贼眉鼠眼的矮汉,走上前。
“没走错,我们正是要去前头的那座宅子。”行风从容答道。
矮汉嘴角一撇,沉声道:“我说了这是私人府第,阁下若无请柬便请回吧。若是执意擅闯,刀剑无眼,砍死一两个小贼,我们也是无罪的。”
随之,持刀大汉们一步步逼进。
“你说的请柬是这个吧。”
行风从袖中拿出一锦囊,将囊中之物尽数倾倒于掌心。
我登时瞠目结舌得看着一块块的金锭、各色不知名的宝石、珍珠在他的掌心中满溢而出,数十颗汤圆大小的玉石叮叮咚咚滚落地。
矮汉一见,笑得阖不拢嘴,搓着手直道:“有钱的是贵客,二位贵客有请。”
行风颔首:“地上的赏你们了。”
“呃?”我惊!
行风拖着我,快步走向前方宅子,我依依不舍得回望那圈乐得埋头于地且拾掇不倦的人群。
在我兀自怀念方才地上一颗大如荔枝并闪着晶润水泽的墨玉时,行风的嗓音传来。
“只几颗石头珠子没了便惘然如失,你还真是个贪财的丫头。”顺手拧了拧我的腮帮子。
“我心疼,肉也疼……”我捂着双颊揉了揉,跨进宅院的青铜大门时,偏头,瞄了眼门旁挂着的门牌。
地字十九号。
而宅中一间华丽屋内,人声鼎沸,人群中胡汉服饰交错,但相同的是不论男女皆鲜衣云鬓,连一旁伺候酒食的小厮所著之衣物亦是华贵。
一声声吆喝声中,我看见一旁数人围观的长桌上,几颗豆大的玩意在碗中咕噜得转。
赌坊! ! !
“咱们来赌坊做甚?”我讶然问道。
“看我能否帮你赢回方才的石头珠子。”行风挑眉一笑,拉着我往其中一群人走去。
“行风,是不是咱们盘缠快没了,现下是来筹盘缠的?”莫非他的钱财都是靠玩博戏得来的?
他故作玄虚得摇头不语,领着我便在一张赌骰子的案边坐下。
庄家执盅摇晃个几下落定后,便喊道:
“下好离手~~~~~~~~~”
行风一出手,便将数块沉甸甸的金锭掷于案上。
吓得我两眼发直,双腿发软,但在我恍神个几会合后,案边伺候的小厮将行风面前的金锭银锭堆了数堆,金光闪闪,闪瞎了我看神低的狗眼。
不一会儿,庄家的脸色益发凝重,但行风像是仍不满意,赌完了骰子赌骨牌,一样换过一样。
屋中众赌客见他无往不利,大杀四方,纷纷随他下注,一时,赌徒的气氛是称心快意,而赌坊中打下手的待者们则是脸色发青,坐立不安。
一位身着汉服的侍役从内堂中走来,供手向行风道:“这位贵客,敝坊吴坊主有请,且移步至偏院一聚。”
我一听,紧捉着行风衣袖。
莫不是坏了赌坊主人的财路,要灭口了!
行风唤小厮将赢来的财物装进一口麻布袋,侍役从小厮手中接过布袋,径直走向赌坊内侧的暗道。
行风得意的笑,拍了拍我的脸:“看来,可以帮你买很多珠子了。”
我脸皮一抽,“什么珠子,莫被人当猪仔宰了才是要紧。”
但行风似是心情大好,拖着我即尾随侍役进入暗道。
侍役领着我和行风由暗道通往另一座僻静的小院,并在小院花园里的石桌上放置了茶具、热水和小火炉后,便留我二人在花园等赌坊主人。
不一会儿,人未到,声先到。
“你袓上的,你是想拆了我家赌坊是吧!”
一青年男子从花园另一侧的暗门中疾步走出。我想来者约莫即是赌坊主人,但怎与我所想之形象相差甚远。
男子浓眉深眼,淡麦色面庞上的五官端正好看,但下颚的胡渣青渍显得他不修边幅,且他一身粗布短打的衣着甚为粗犷随意,似毫不像是财大气粗的赌坊主人该有的模样。
“别来无恙。”行风迎上前,对他像是熟稔,不在意他的粗言反倒笑得自在随和。
一眼望去,那吴坊主长身宽肩,身姿挺拔,似有我道不出的轩昂气宇,是我见过极少数能站在行风身旁却不显平庸的人,怎奈,他一开说话却满是市井痞气。
“哎唷!你这疯子是把你那几万年的天庭爵禄拿去填东海啦,竟也会缺钱花,上我这来做甚?”吴坊主气冲冲,一阔步,坐上石椅。
“上赌坊不赌钱,难不成是叙旧。你既是好赌,咱们即来赌一把。”行风也不虚应了事,拎了布袋就往坊主身上掷去。
吴坊主接下布袋,打开一探,唉了声,不悦得拧起浓眉,“赌一把?你当我傻了,开门不作亏本生意,你那对日冕金瞳连妖魔都看得透,还能不看穿我的底啊!这才刚坑了我不少钱。”随后,又将布袋随意扔到一边,理了理石桌上的茶具便开始注水沏茶。
“不坑你一笔,怎请得动你这尊活菩萨。”行风笑得惬意,领着我便与坊主同桌而坐。
坊主冷哼,嘴角撇了撇,道:“无事不登三宝殿。你前些时候在我那大闹一场,毁物伤财,我底下那群家伙个个叫苦连天,你至今未有赔礼我尚且不计较了,那么此时你是来叙什么旧。”语气不善,却将茶汤斟了三杯,第一杯即递与了我,此时,他才正眼淡淡得瞧了我一眼。
随即又递了一杯与行风,吴坊主眉心微蹙,却是笑问道:“你怎瞧来似是有病在身,神力大大不如以往了。”
我疑惑得望向行风,只觉得他肤色虽比一般男子白,但气色如常,仍是神采奕奕。
“他虽是个出家人,但好打诳语,休要听他胡说。”行风浅笑摇头,揉了揉我的发。
闻言,吴坊主不反驳,搓着带胡茬的下颚,揣度的目光在我和行风身上巡过几回,一哼笑便撇开目光。
但我低咦了一声,“出家人?”
只见这位坊主一头乌黑长发随意得于脑后束成一束,举止言行流气,未见礼佛之人的气度,倒像是西湖边游手好闲的市井无赖。
况且,他是赌坊主人,出家人开赌坊,这是个笑话吗?
我干笑了几声。
吴坊主对我鄙夷一瞥,语气带酸:“这位姑娘,世人常说眼见为凭,但你如何知晓你肉眼所见为真?又如何知晓你所不见为假?我提点你一句,许多人事物皆是虚有其表,难道光头的便会念经,念经的定是光了头的?”边说着,他的眸光若有所思得转着。
乍听虽有几分道理,但我再一想,遂反驳:“但你开赌坊。”
吴坊主豪迈得将茶一口饮尽,喀!一声将茶杯于石桌上一放,拍了拍胸口,十分理直气壮得道:“我这叫侠骨仁心,干得是劫富济贫的生意,赚富豪的钱财拿去救济穷人,并造桥铺路造福苍生,若是身家不够雄厚之人,我这赌坊还不让他进咧。否则,众生芸芸,我以一己之力如何救世济民,只靠化缘念经又能感化几人。”
他讲得似是有些道理,又像是毫无道理,唬得我一愣一愣,只见行风笑着对我直摇头,像叫我莫见怪似的。
吴坊主再注了一杯茶,径自对行风问道:“前阵子听说你被囚在天狱,怎么逃出来了?”
“唉呀!”他轻拍了一下额,像忽然了悟般,指指点点着对行风继续说道:“你啊、你啊……我差点忘了你还有个帮手。说到这,你们那新任武神,真是新官上任三把火,一上任即将西荒作乱的妖兽整治了一番,倒有你当年的威风,害我闲来无事只得投胎来人界转悠。不过她做事我欣赏,虽雷厉风行,但对那些妖精鬼怪的尚有些人情味,不像你一出手就没个活口。”
“听说,她之前还为了救只妖精砍了个和尚,如此大义灭‘和尚’的行为都闹到我们西方来了,令妹真是你们天庭难得一见的奇葩,难得能看到你们东明宫那尊冰雕发火,真是大快人心。”说着,拍着石桌畅快大笑。
行风平心定气,啜了口茶,“彼此彼此,尊者不也是朵奇葩。不求四大皆空,五蕴超脱,却是酒色财气无一不沾。”
吴坊主摇着手指,回道:“哎!这你可错了,我今生身为凡胎,吃喝拉撒睡我都做了,那么把酒言欢,生财有道,有气就撒,又有何不可?唯独沉迷美色,万万不可。”目光意有所指得从我身上带过后,一笑,又觑向行风,“唉,谁叫我没某人的本事在海边建座城,玩一招惊动三界为博美人一笑的大手笔,所以风流债我欠不起啊。”
这番涎皮赖脸的话和轻蔑的态度让我不禁皱眉,然而行风好整以暇,墨睫略扬,便淡然回应道:“万万不可是吗?欠不起是吗?那当时你又怎会……”
“好,够了,叙旧的话到此为止。”扬手打断,本嘻笑着的吴坊主忽地肃正声色:“我知你为何而来,但时候尚早,待明日傍晚再去也不迟。此外,有些带着恶意的东西一路跟着你们,眼下进了我的地盘,我去处理处理。看在你我是老战友的份上,我大发慈悲,让你们先住进我这院子。 ”眸光深长得瞥我一眼后,即急匆匆得离开。
“是什么东西跟着我们?”我着急得向行风询问。
“约莫是被我身上的神仙气息吸引而来的贪嘴小怪,不足挂心。”
行风安抚我的话云淡风轻,但我听吴坊主的话里似是有些玄机,勾起我心里的不安。
“我们真要住进来?”我迟疑得问。
“莫看吴鑫外貌似是个地痞流氓,他真是西天的得道尊者,多少人求他庇荫却不得其门而入,而这无心院瞧来与一般宅子无异,实则里头一花一草一石一池皆有其玄妙之处,筑成了多重结界和封印,小怪进不来,你住这我才安心。”
我随着行风的话语四处张望,瞧见落于花圃中的一块残破木牌子,其上有两行不同字迹,乍看以为是对子却又对得不工整,写着:
“吾心愿,无心院,了无心怨。吾心怨,怨无心,无心愿了。”
“吴心,人心的心?这是吴坊主的本名吗?”我指着那木牌子问。
行风摇头,“他在人界的俗名是人如其名得贪财,吴鑫,三金鑫,多金无心。”说着,行风便环伺一圈花园,最后目光定在花园角落一株孤立的白花上。
“当真无心?”他不置可否得浅笑。
我走近白花细瞧,见那白花十分奇特,花瓣与芯蕊皆细长,如丝似爪,有种我从未见过的妖异美感,然而最奇特的是花枝上竟连一片叶子也未有,瞧来有些孤单。
“那是曼陀罗华,你可知此花含意为何?”行风微沉语音从我身后传来。
我摇头,再凑近去瞧,正感叹此花虽美可惜偏生不带香,下一刻,白袖无预警得卷来,惊得我一颤。
身后之人紧紧拥住我,俯首倚于我额侧,深深埋下一句哑声沉吟……
“花叶不相见,无尽的相互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