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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能重来,回忆当作尘埃……”
“种悠悠,你已经连着好几天哼这首歌了,你就这么百听不厌?”
“苏阳,”种悠悠把原本直视前方的双眸缓缓移动,对面绿色人行灯在湿润的眼角倒数十秒,“你想让自己的人生重新来过吗?你觉得世界上真的存在这种事吗?”
苏阳一把揽起悠悠的臂弯,拖动着她的双腿机械得向马路对面快速移动“再不走快点就要变成红灯啦,你想站在车流中思考人生吗?”就在同时,苏阳发现她的好朋友脱离了她的手心,她正不偏不倚地站在斑马线的中心点,甚至手臂还保留着刚才微微弯曲的姿势,像是灵魂抽离身体,眉头紧锁,藏在浓密睫毛下的眼神深邃空洞,直勾勾地望着数字三下向她狂奔而来的自己。悠悠是那样的专注,专注到她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正站在路中央,没有听到距离自己不远处高速开来的汽车的轰鸣。她如黑色绸缎般的秀发在车灯的照射下发亮,吸引周围的路人驻足观看,但她的光太刺眼,除了苏阳,其他人唯恐退之不及,而赤与黑瞬间交融的美又像一幅举世闻名的画作出世一般引发周围人的议论与尖叫。
种悠悠没能亲眼目睹这一精彩时刻,因为当人们都在观看这一精彩瞬间的时候,她却在忙着幻想,幻想自己身轻如燕,仿佛失去重量,在呼啸而过的飓风中扭曲变形,电光石火似的穿越无数经历过的场景,又像历经了许多个世纪,身心俱疲。终于,悠悠走进了自己的卧室,她好奇自己是如何回到这里的,这过程就像梦一般寻不到源头,但突然发作的偏头痛给了她安慰,梦里怎么会痛呢?悠悠揉着脑袋,放心地躺到床上,夜已深,时针指向1点,但翻来覆去的悠悠就是睡不着,眼皮像是短了半截,无论怎么用力,总是有一条缝把外面的景象漏进来。也罢,悠悠重新起身打开电脑,饶有兴致的重复起每次失眠都会做的一件事:回忆之前生活的点滴。要说悠悠最珍爱的一件生日礼物就是在她10岁那年父母送给她的数码相机,从吃饭睡觉到考试旅游,身边大大小小行行色色的人和事都被她收入囊中,存入电脑。只要一有时间就会翻出来供怀旧的自己欣赏,眨眼间,悠悠已经从一个稚嫩的小学生变成脱离纯学生时代的准大学生,九年的时间让她成熟、蜕变,尽管她已经表现得非常淡定从容,但当她将目光落在电脑屏幕上时,面部的血热和心跳的不均还是时刻提醒她那些属于“过去”的事情。
悠悠的目光落在一张水印为6月6日的合影上,那是高考前的最后一天,照片里的同学和老师进行最后的祝福和道别。照片上的悠悠神情淡然,胜券在握。但此刻看着照片的悠悠仿佛可以感受到自己的肠胃正一点一点得被青色腐蚀、蔓延,将惨白的带有遗憾味道的咸水烧出眼眶。她看不下去了,自以为准备充足的她在看到试卷题目的一刻傻眼了,这些题目害的她与理想大学失之交臂,尽管她在之后把报纸上的试卷答案研究得多么透彻,甚至倒背如流,但她知道这一切都已无法挽回。“如果能让我重新考一次就好了……”悠悠遗憾地躺回床上,闭上双眼,声音越来越弱,发出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叹息。
“现在开始答题”。坐在高考试卷前的种悠悠觉得自己的感官出了问题,她现在正坐在011年6月7日早上9点钟的语文考场里!不过惊讶只是一瞬间的,很快悠悠就告诉自己,“一定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能在梦里弥补一下我的遗憾也不错。”她行云流水般完成了已经研究过千遍万遍的试卷。这一次她真的是胸有成竹,当最后一个科目的结束铃声响起时,一个急促的声音像是画外音一般笼罩下来,仔细一听,原来是妈妈的声音:“悠悠!悠悠!快醒醒!”悠悠如春雷般从床上炸起,眼前的一切让她顾不上缓缓张大的嘴巴。认识的、不认识的七大姑八大姨都来了!“悠悠,你可算起来了,快点把你的录取通知书拿出来给长辈们看看。”妈妈满面红光,一边催促悠悠,一边忙着招呼客人,每个来宾脸上都堆着无限的笑容,牙齿呲出的白色,黄色的亮光比外面的阳光还闪亮,映射得整个房间喜气洋洋,祝贺、恭喜的声音快要把上面5户邻居的家顶飞。种悠悠在原地愣了五秒还是不明白为什么一觉醒来就变成这个样子,她更疑惑的是,有些恨不得从出生就没见过的亲戚突然都冒了出来,居然还关心起她发挥失常的高考成绩?无奈,悠悠抓着自己鸡窝似的头发向放有录取通知书的抽屉挪动,而她刚刚捋顺的飘逸长发在她看到通知书的瞬间比鸡窝更加升级。悠悠把抽屉关了又开,把通知书放进去又拿出来,无论怎么看,她都不敢相信写有自己名字的通知书是从她梦寐以求的帝都大学寄来的!悠悠联想起刚才做过的梦,“难道那不是梦?还是说我现在还没醒过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匆忙确认了一遍电子时钟上的数字:011年8月日,时间并没有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一股来势汹汹的血潮突然涌入悠悠的大脑,随之袭来的头痛让她不得不终止思考。通知书从手中滑落,飘落到刚刚踏进卧室的妈妈的脚边。悠悠心里疑惑万分,犹如缠绕着千万条没有根须的藤茎,她向家门外走去,完全顾不上妈妈的唠叨和亲戚们的问候,一直走到小区的花园里她才注意到自己居然就这样穿着拖鞋和睡衣出来了。尚未从疑惑中抽身的悠悠内心无法抑制的激动狂喜,她的命运居然仅仅通过一个晚上就被彻底改写,迎接她的将是务必憧憬和光辉的未来,虽然这一切令人匪夷所思,但她用身体里残留的疼痛确认眼前的事情着实是发生了,这并不是梦,哪怕那只是一场梦,那悠悠情愿自己不要醒过来,因为这实在是太诱人太幸福了。这时,远处掠过一个熟悉的身影牢牢抓住了悠悠眨个不停的双眼。那个身影来自一位拥有颀长身材,英俊面孔的少年,他鼻梁高挺,即使是在影子中,他那令悠悠着迷的驼峰鼻依旧是轮廓的点睛之笔,他站在小区门口像是在等着什么。
夜晚的操场,是大家聊天、锻炼的聚集地,也是悠悠和蓝千宇第一次相遇的地方,尽管从高一的暑假开始它就成为悠悠不想也不敢去触碰的领地,但不得不说,在悠悠心里那还是她最想重新去一遍的地方。
为了能让悠悠在全市重点高中“第一中学”里学的更好,悠悠的父母不惜在距离学校仅花费10分钟步行时间的黄金地段买了套黄金学区房,但可笑的是,住在“黄金屋”里的大多都是穷人,当然,他们的穷是在买“黄金屋”以后。悠悠家的情况只比他们稍稍好一点。而住在这里最大的好处就是:可以走读且省时间,让学生在生活中享受最好最方便的待遇。悠悠当然没有辜负父母的期望,更没有辜负父母的钱,她在班里名列前茅,成为集万千老师宠爱于一身的优秀学生,每天接收从无数同学眼中抛来的羡慕崇拜的目光,是名副其实的乖乖女,“别人家的孩子”。可日复一日的高强度学习和来自父母老师的压力让最近在学习中碰壁的悠悠更加苦恼。当时已是4月,清明过后的天气似乎柔和了很多,夜里稍显透彻的凉风反而吹得人身心放松。于是,她决定夜跑。晚自习后的操场比悠悠想象中热闹,学生们在那里用自己的方式释放被学习压抑了整整一天的青春活力。悠悠看到每个在跑道上的人都自带一种颜色,把地面染成七彩,操场上空漂浮着熊熊烈火,它们把晚上十点的天空照亮,把悠悠的激情点燃,在她的胸口燃烧,她迫不及待地奔向其中成为火苗。
悠悠知道,那些日子就像青春一样回不来。她出神地望着远处那个内敛温暖的大男孩,心中满是遗憾。男孩在四下张望,仿佛在寻找着谁,“天啊,他往我这里看了!”种悠悠捧着猛然躁动的心快速躲到旁边挂满葱绿色藤蔓的长廊里,这是个美丽幽静又极不容易被发现的浪漫地点,这里同样也是值得他们共同回忆的地方。
17岁,情窦初开已经有几年,或许是被强行压制了太久。和同龄的女生一样,当悠悠“第一次”遇到蓝千宇的时候,也可以用小鹿乱撞来形容,甚至是更甚于其他女生的“小鹿连撞”。激动之情溢于言表的悠悠在夜跑中获得无限乐趣,沉醉其中,她反复思考为什么数学会拖自己的后腿,到底怎样才能提高,根本没有在意时间已经过去1个多小时了,再过不到0分钟学校米高的铁栅栏就要阻断她回家的路。而此时的操场上只剩下为数不多的十几个住读生,当听到沉闷的铁壁碰撞声和铁锈摩擦的尖锐声音时,悠悠慌了,她体内的肾上腺素成倍状升高,她顾不上什么形象问题,像个粗鲁的汉子一样大声喊叫“等一等!”尽管在1点钟的寂静校园里,悠悠的声音大到可以划破苍穹,恨不得把铁门刨个口子,但面对一脸恐惧,气喘吁吁的悠悠,困倦的看门大叔表现出前所未有的负责,无论悠悠怎样请求,他始终一言不发,把大门关的连空气也挤不过去,当然,除非你有两米多高的个头或者用自己矫健的身姿翻越过去。悠悠从来没有这么晚还没回家的经历,显然现在距离当初和父母约好的回家时间已经过去了一个小时,也许还会是一晚上。初春的深夜还残留着冬天的气息,因惊恐出了一身汗的悠悠在风中越发的冷。她想象着父母这一夜该有多么慌乱,同时又埋怨自己太过贪玩忘记了时间。她站在路灯下,懊恼地将脚下一直安卧在那里的小石头踢向前方,用沾满铁锈的手擦拭挂在睫毛根部被风吹凉了的热泪。突然,她看到前方不远处小石头停下的地方有一个人,她使劲揉了揉眼睛,发现那个人正在向自己走来,她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正当悠悠准备大叫的前一秒,那个人说话了:“你是种悠悠吧?”悠悠愣了,循着自己的名字定睛一看,一个高高瘦瘦,面相清秀,穿着纯白色卫衣和灰色运动裤的男生走到灯下,从斜上方投下的昏黄灯光将男生的影子映在两人中间的地面上,将男生俊朗的面容完美勾勒出来。
“对,我是种悠悠,请问你是?”过了好久,悠悠才缓过神来说道。
“蓝千宇。在你隔壁班,见过你几次。你是走读生吗?”
“是的,可现在大门已经关了,咱们都出不去了。”悠悠用同病相怜的口吻苦笑着说。
“你先给家里打个电话报平安吧”,蓝千宇将手机递向悠悠,“我来帮你,看看能不能翻过去。”
悠悠接过手机时已经不会说谢谢了,她一直都听说隔壁班有位学霸帅哥,温文尔雅,彬彬有礼,是许多女生的暗恋第一人选,但她一直都没有机会目睹真容。想必这个自称蓝千宇的人一定就是传说中的他了。她感觉眼前这个男生让她感到温暖,他及时的帮助是一方面,更主要的是悠悠看清楚距离自己一步之遥的蓝千宇后自己的反应,她的心跳像民族舞的步调,忽快忽慢,她庆幸夜色替她遮盖了面部的“腮红”。
“你怎么会有手机?你是住读生?”悠悠挂断电话后好奇地问。
“是的,我夜跑后路过这里听到有声音,就过来看看。”蓝千宇面带令人安心的微笑,一边丈量着大门的高度,一边用手将顶层的铁锈拍落。
蓝千宇让悠悠踩在自己的肩头,从那片干净的顶层跨过,伴随着看门大叔均匀的呼噜声,所有动作一气呵成,除了蓝千宇肩头两个黑色脚印什么都没留下。悠悠看着两个自己踩出的脚印满脸尴尬,满怀歉意地冲着微笑的蓝千宇说了许多遍谢谢后被念叨不停的父母拖走,短短几步里,悠悠时不时地拧过脖子来,她惊喜的发现蓝千宇依旧站在门内,用同样炽热如爱情般的眼神注视着自己。
那晚的经历就像是一个开场,让悠悠和蓝千宇彼此熟悉,之后的日子里,他们一起夜跑到11点,总是走到此刻悠悠坐着的长廊处才会依依不舍得分开。他们一起学习,蓝千宇出色的理科思维和耐心的辅导让悠悠的数学也终于有了起色。就这样,两个班里最拔尖的两个学生自然而然得走到了一起,他们蒸蒸日上的成绩让老师也无话可说,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两个学霸的纯洁爱情一时成为美好初恋的模范典型。
“千宇!”一个相当熟悉的声音撕裂了悠悠幸福的回忆,她不用看都知道这是谁的声音,千宇等的人果然是林芙。一股红芯蓝刃的火花从悠悠身体里无法抑制地散发出来,光滑的牙齿表面相互啃噬发出的声音让全身布满鸡皮疙瘩。一直到高一结束的那个暑假前林芙都还是悠悠为数不多的好朋友之一,他们初中时就形影不离,林芙安静内向,只有在悠悠面前才会滔滔不绝,无话不谈,悠悠活泼爱笑,两人的性格互补,十分合拍,像双胞胎一样默契,无论是吃的,穿的还是玩的,甚至看异性的品味都神同步,唯一存在的差别就是两人的成绩。悠悠是初中数一数二的优等生,而林芙只属于中下游,以她的水平考上重点高中正榜的可能性基本为负数,可她只有悠悠这一个好朋友,她不敢想象和悠悠分属于两所学校后自己会多么孤单寂寞,她不能把自己唯一的玩伴就这样放走,更不能让自己成为孤家寡人,她决心把悠悠留在自己身边。所以,当中考前填报志愿的那一刻,她毅然决然地和悠悠填了同一所学校,即使她的父母要为此承担超出他们能力的高额“借读费”,但林芙一哭二闹三上吊的行为不得不让他们以多打一份工的代价接受。林芙这些挣扎悠悠是不知道的,所以当她在开学前高中交纳学费的队伍里看到悠悠时,她以为这是无话不谈的好友给她的秘密惊喜,她恨不得立刻插队上前抱着林芙亲两口。
“拿好啊,这些缴费凭证比你们的录取通知书还重要,有了这张小单子才能向学校证明你们已经交完钱了,不然连大门都不让你们进!”悠悠因为自己优异的成绩顺理成章得在开学第一天就受到老师重用,她要把这些证明交到教务主任那里存档以免损毁或丢失。她一边走一边满怀欣喜地反复看着手里其中两个单子,上面的学生姓名分别是“种悠悠”和“林芙”,没错,他们就是这么有缘,再次成为了同班同学。
迎面吹来的热风裹挟着焦躁的情绪“如果让我重来一遍,我一定不会给林芙任何机会!”悠悠用狠狠的“空话”开启她和林芙相爱相杀的故事。
林芙很满意分班的结果,因为她又能独自占有悠悠了,她对悠悠的态度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从正常的好朋友变成一种强烈的占有欲,友情的嫉妒和霸占有时比爱情的争风吃醋来得更为猛烈,她不能容忍悠悠身边出现除了自己以外的其他人。但随着同学之间不断熟悉,接触的人不断增多,她用心经营的两人组被与悠悠同样优秀的女生苏阳打破,本属于两人的秘密就这样被三人瓜分,如果说苏阳对林芙的“威胁”让她尚可承受的话,那么当她知道了悠悠和蓝千宇的事情时,积压已久的愤怒再也无法控制,她怒火中烧,她感觉自己被抛弃、被背叛,她觉得他们把属于自己的东西都抢走了,她唯一的陪伴者悠悠。她决定让她昔日的好朋友与她感同身受。不久,她有了一个主意。
当时正逢5月底的期中考试,学校由于处于教学成绩下滑期而格外重视这次的成绩。考试后的各科试卷和成绩表都要上交学校做统计,学校要根据此次成绩给予师生惩处措施,他们坚信只有惩罚和压力足够重,师生才会有所重视,成绩才会有所上升。放学后,悠悠受老师所托要将班里所有同学的试卷归类、数好份数才能回家,林芙主动提出愿意牺牲中午的休息时间帮她一起整理,悠悠很是感谢,回去的路上还与蓝千宇聊起此事,夸赞林芙真是善解人意的好朋友。然而到了晚上,事情就变了。晚自习的最后一节课,班主任在清点人数时发现唯独少了林芙的试卷,所有同学都不约而同的用怀疑和猜测的眼光看着悠悠,大家都知道这一次林芙的进步非常大,虽然已经进步到连老师都不敢相信,她仅从这一次考试就从默默无闻的中下游水平跃升到悠悠的档次。但人们总是喜欢以一种恶意去揣度别人,用“唯恐天下不乱”的心态促进事情发酵来获得看点和乐趣。教室里充斥着七嘴八舌各种声音“会不会是种悠悠看自己好朋友快超过自己了心理不平衡啊?”“就知道她办事不靠谱!”“你说,林芙的试卷会不会被她故意藏起来了啊?”“不会吧,种悠悠应该不是那种人吧?”突然,坐在悠悠后面的同学一跃而起从悠悠的桌洞里抽出一张试卷,大声念出上面的名字:“林芙”!全班哗然,窃窃私语变成了公然的指责声,同学们面面相觑,一个眼神交流后对悠悠投去惊愕,鄙视和厌恶的眼光。人心的变换莫测总是快于一切事物,难以揣测,尽管脑海里的思维定势已经定格,但人们似乎认为证据比自己的感觉更准确。悠悠惊住了,她对于刚刚发生的一切猝不及防,来自四面八方的热辣辣的眼神烧的她张着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努力回想中午的情形,她记得自己明明将试卷都数好后放在桌子上,接着去隔壁班找千宇准备回家,嘱咐林芙帮自己放回桌子里,然后……啊!林芙!悠悠猛地从思考中抽回,转头望向林芙,她不敢相信林芙正以一种胜利者的姿态望向自己,眼神里充满轻蔑和嘲讽,嘴角上扬勾出的弧度也被悠悠捕捉到了,她觉得自己一定是看错了,林芙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悠悠努力平复自己的呼吸,让自己保持理智,反复琢磨事情的来龙去脉,以各种假设来试图推翻林芙的嫌疑,她决定下课后亲自问问林芙,她想让林芙告诉她自己的怀疑是多么的荒谬。
晚自习的结束铃声刚刚想起,悠悠就拉起林芙径直向操场走去,一路上两人沉默不语。一直走到某个角落,林芙突然用力地将悠悠甩开,用不带有一丝温度的冰冷语气说:“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你猜的没错。”
悠悠的心瞬间跌落谷底,她感觉眼前的这个人变得异常陌生,林芙眼中透出的寒光将自己幸存的一丝希望彻底冻实,她一时语塞。
“为什么?”
林芙绕过悠悠的脸,望着对面不断向操场涌来的夜跑者,像是回忆般慢慢地说:“我们从前多好啊,你只属于我。但自从上了高中,一切都变了。你成了众星所捧的那个月亮,同学老师都喜欢你,你身边围绕着那么多的朋友,你不再需要我了,尤其是蓝千宇,他取代了我在你心里的位置!”
“不!林芙,你永远是我最好的朋友,谁也无法取代你!你和千宇都是我珍惜的人。”
“你闭嘴!不用说那些假惺惺的话,知道我为什么把试卷藏在你桌子里吗?我就是想让所有同学都以为你是在嫉妒我的成绩,我要让他们都远离你。”
“你有进步,我替你高兴,怎么会嫉妒你呢?”
“别傻了,我是什么水平你难道不知道吗,为了搞到试卷答案,我可是费了好大的劲呢。”
悠悠感觉到眼球外凸的疼痛,她的眼睛已经不能瞪得再大了。
死寂的一分钟,悠悠不知道,蓝千宇正焦急地向自己跑来,他刚刚从悠悠同学口中了解到事情的来龙去脉,心如乱麻,他不肯相信悠悠是那种可以对自己好朋友“下手”的人。
当看到蓝千宇离自己还有10米左右距离时,沉默许久的林芙突然用狠毒低沉的语气冲着悠悠咆哮:“种悠悠,你说蓝千宇是你珍惜的人对吗?我一定会让你尝尝被自己珍惜的人抛弃的滋味,就像我现在一样。既然我已经是被你抛弃的孤独一人,我也一定不会让你得到的比我多!”悠悠先是被林芙低声的咆哮震惊,随之而来的便是无比的愤怒,失望和被人背叛欺骗的心痛,林芙的一字一句像刺一样扎进她的身体,她的心在颤抖,手也在颤抖,她没想到自己多年的好朋友居然会以如此不信任的自我猜测来否定他们的友谊,而眼下竟然会以身边的人来威胁自己,种悠悠有一种发狂的冲动,眼泪夺眶而出,迸发出绿色的火焰,她将手重重的打在了林芙扭曲的脸上,然后急转直下,掐着林芙的脖子,指甲深嵌进肉里,将她抵到对面的墙上,悠悠发出尖锐的嘶喊,把自己布满青筋的脖子扯出一条细缝,从声音来判断似乎比林芙更加痛苦,这是悠悠第一次对人动手,这也是她为了保护自己和千宇不得不做的爆发。
悠悠哭了,她后悔自己太冲动了:“对不起,疼吗?”
林芙笑了:“你会后悔的。”
笑容如同流星一般从她的脸上掠过,极不容易被察觉。转眼间,林芙的泪水犹如断线的珠子,掉落在悠悠匆忙松开的手背上,她与之前判若两人,一边用一种乞求的语气对着悠悠大喊,一边身体拼命下蹲,保持仰视的低姿态扯着悠悠的衣角:“悠悠,求你别再打我了,我替你背这个锅还不行吗?我答应你,不会告诉任何人,包括蓝千宇。我以后会注意,不会成为你学习上的威胁的你放心。”悠悠被突如其来的转变弄得手足无措,她刚想问林芙又有什么鬼主意时,一个低沉阴郁的声音出现了:“种悠悠,没想到你是这种人!为了自己的利益连朋友也不放过,我以前真是看错你了。”正义的蓝千宇将林芙一把拉走,头也不回地留悠悠独自在操场里抽泣……
不知什么时候,父母已经将客人们送走,悠悠也已经不知不觉中回到了家,她魂不守舍地躺在床上回想着白天林芙挽着蓝千宇的手出现在自己小区门口的情景,没错,林芙成功的将蓝千宇留在了自己身边,但她怎么也想不通已经两年多没有过交集的蓝千宇为什么会突然选择在自己小区门口等林芙,如果再来一遍,或许他今天等的人就是自己。悠悠带着无比的遗憾浑浑噩噩的入睡了,她多么希望这一切能重头再来,即使是在梦里也好。
“嗒——”
一滴新鲜的血滴在了种悠悠手中的缴费证明上,上面赫然写着一个名字“林芙”!悠悠顾不上愈演愈烈的头痛和不断流出的鼻血,她庆幸自己的心愿终于能在梦里得到了满足,在梦中体验一把改变命运的成就感。她缓缓拿起林芙的缴费单,从名字中间的空隙处整齐撕开,然后发疯一样撕得粉碎团成一团,塞进了路边的下水道里,胜利的微笑伴随着牙齿发出尖锐狠毒的摩擦声,心满意足的继续前行。
“悠悠,悠悠,快醒醒!”又是妈妈的声音,悠悠挣扎着醒来,她感觉自己全身的细胞像是停止了运作,经过一夜的休息身体仿佛更累了。“蓝千宇的电话,你快来接一下。”什么!蓝千宇!悠悠全程以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完成了通话,她答应了蓝千宇的电影邀约,中午要一起去看8月日当天上映的新电影。悠悠挂掉电话,满腹狐疑,她缠着正在准备午餐的妈妈:“妈,你还记得林芙吗?”“是你初中的同学林芙吗?她不是在二中吗?她的缴费证明被学校弄丢以后就不了了之了,学校也没给任何的答复,只好退而求其次,重新报考了二中,哎,这孩子真是可怜。不过你们不是从那之后就没联系了吗,怎么又突然问起她了?”“啊,没,没什么。”“你快去准备一下吧,一会儿吃完饭不是还要去看电影的吗?”悠悠听完妈妈的话直愣愣的走回房间,她抬头看了一眼电子时钟:011年8月日!日期停止在昨天!瞬间,一种恐怖的情绪弥漫悠悠的全身,她惊慌的打量着身边的一切,她意识到所有的一切已经不单单是梦这么简单的了。为什么时间会停滞不前,但周围的事物又不停地发生改变?而且这些改变明明是在她经历了一夜清晰的睡眠和梦境后发生的,在那个所谓的“梦”里,她会经历自己反复回忆和思考的事情,会重新来到那些记忆里熟悉的地方,她会痛,有思想,一切发生的是那么真实,而在那些场景里发生过的影响会一直延伸到现在这个醒来的世界。但现在身处的这个环境里时间永远只停留在8月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到底哪一个是梦,这些真实发生的事到底是不是真的?种悠悠拿起书桌上的美工刀用力在自己的小臂上划了一道,令她更加不安的疼痛和止不住的血流经指间落下。她全身像是痉挛般的扭曲下坠,软弱无力,瘫在了地上,熟悉的头痛卷土重来,像决堤的洪水向悠悠瘦弱的身躯袭去,鼻血像零星小雨滴在地板上。这一次,伴随命运改变的不再是喜悦和激动,而是深深的恐惧、疑惑、疼痛和担忧。
午饭过后,为了遮住小臂上的刀痕,悠悠特地换上了一件长袖上衣准备出门,这在炎热的8月的确十分奇怪。妈妈发现了悠悠这一反常举动,她询问悠悠为何在大夏天突然穿起了长袖,本就烦闷不堪的悠悠不想多说一句话,她躲避着妈妈伸来想要帮她卷起衣袖的手,害怕手臂上的伤口被妈妈发现,烦躁惊慌的她情急之下脱口而出:“我不要你管我,你走开!”摆脱了妈妈的纠缠后,悠悠冲出家门,心神不宁的和已经相恋三年的蓝千宇一起看了电影。在黑暗的电影院里,所有人都在聚精会神的盯着大屏幕,只有悠悠的注意力完全不在电影上。她一直在责怪自己不应该对妈妈这么不礼貌,如果妈妈真的离开自己悠悠不知道该怎样生活,她决定回家后就向妈妈道歉。自我安慰后的悠悠宽心了很多,尽管惴惴不安,但她还是会痴迷地不断偷瞄蓝千宇英俊的面庞,她珍惜自己打造出来的片刻假象,哪怕这只是一场梦,悠悠也已经很满足了,悠悠不断暗示自己这只是一场“工序繁琐”的梦,一觉醒来便会恢复原貌。
一边惦记着向妈妈道歉,但又无法抛弃失而复得的爱情,悠悠决定还是先尽情享受和蓝千宇在一起的时光,第二天再向妈妈道歉。毕竟妈妈会一直在,而蓝千宇可能只有今天属于她,到了第二天林芙就又会重新打乱她的生活。
快乐的时光总是过得飞快,悠悠回到家时父母已经入睡,她不忍心去打搅他们,偷偷透过门缝看了一眼以后就溜回自己的屋子准备睡觉了。深夜的氛围总是让人多愁善感,悠悠又不禁回想起中午自己冒失的言行,她轻轻抚摸自己手臂上的刀伤,不断提醒自己第二天一定要向妈妈道歉并告诉她自己有多么爱她。临睡前,她望了一眼墙上的电子时钟:8月日11时,“明天一切都会好的”。
悠悠置身于一个无边无际的硕大空间里,以悠悠为原点铺开的白色平面向四面八方延展,又在几乎看不见的尽头卷曲内折,从上方像穹顶般封闭聚集在中心上方,给人一种窒息的封闭感,而这个可怕的空间外部又像是有无数如远光灯一样刺眼的光将悠悠身处的世界照的格外闪亮,悠悠被这突如其来的光刺得无法睁眼,过了许久,她感觉周围的亮度在慢慢减弱,她听到了妈妈的声音:“悠悠,悠悠,快把眼睛睁开!”悠悠缓缓地抬起眼皮,一个清晰的人影透过浓密的睫毛出现在前方不远处,是妈妈!突然间,周围正在变暗的白色背景猛然转换为黑红色,来不及反应的悠悠看到妈妈脚下出现一个巨大的黑色旋涡,她不顾一切的向对面飞奔而去,伸长手臂想要把妈妈抓住,恨不得让手上的每一条筋都从指尖破皮而出先自己一步到达妈妈身边。但一切都太晚了,悠悠奔跑的速度远远赶不上黑洞扩张和妈妈下坠的速度,她眼睁睁地看着无底洞将妈妈吞噬,想要大声喊停,喉部喷出的却是一股股鲜血,砸在悠悠飞跃而过的地面上开出一朵朵血红色的康乃馨,装饰着暗黑的空间像地狱般恐怖。悠悠精疲力竭的跪在已经消失了的黑洞上方,小臂上刚刚开始愈合的刀口因为拳头用力的捶打地面而再一次崩开,嘴角,肩膀,手臂几乎全身是血的悠悠用尽全身的力气仰头长啸:
“妈妈——”
几乎是从床上弹起来的,悠悠的眼球因为睁开的太过用力和迅速而布满血丝隐隐作痛。随之而来的是让悠悠难以忍受的全身爆发性疼痛,她缩成一团,头痛欲裂,钻心入骨,而且伴随着每一次醒来,疼痛的程度不断加深,范围不断扩大,为了不发出疼痛的呻吟,嘴唇被紧紧咬住,渗出滴滴血珠,床单已经被血染出了片片红色。当看到身上的血迹时,悠悠的脑海里劈过一丝不想的预兆。难道——悠悠缓缓抬起颤抖的头,恐惧的血眼用余光瞟向墙面。011年8月日9点!悠悠感觉自己的身体快要被掏空了,她不可避免的联想起那个可怕的“梦境”,她不敢再往下想了,她真的很害怕现实又会像前两次醒来后一样被改变,但看着自己身上那些从梦里延伸来的伤痛,她又不得不相信自己的身边除了时间真的又发生了改变,她现在急需确认一件重要的事。她不敢露出自己的伤口,只从门缝中探出一张粗略擦洗过的脸,她没有看到此刻应该在厨房里忙碌的妈妈,瞬间,悠悠的心上笼罩了万丈乌云,她看到客厅沙发上蜷在角落里的爸爸,鼓起勇气,用颤抖质疑的语气问道:“爸爸,妈妈呢?”可当她看到爸爸转过来的那双哭红的泪眼时,似乎什么都明白了,没等爸爸开口,她嘶吼着:“什么都别说了!”将门锁住,将自己锁在了屋子里。
悠悠用力捶打自己的头,欲哭无泪,她已经在屋子里哭了整整一天了。她明白是自己的那个所谓的“真实的梦”害了妈妈,害了爸爸,害了自己,它果真向自己最不愿看到的方向发展了,究其原因还是因为自己日有所思,才会夜有所梦,不仅这一次,前两次也是因为自己想要“重来”的执念太强,总是回忆之前的事情才会梦到那些场景,而且它已经越发的难以控制,只要是脑海里闪过的念头都有可能出现在梦里。悠悠悲痛万分,她已经不敢再让自己的大脑再有丝毫联想,她害怕醒来后又会发生什么意想不到的变化,她已经不想再重新来过了,她后悔了,宁愿这一切都没有发生,她还是在高考时发挥失常,还是和林芙老死不相往来,还是和蓝千宇有缘无分,妈妈还能一直陪在她的身边,她渴望一切能回到原点。她决定回到第一次做梦前的那个晚上弄清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找到解决的方法,让一切重来。
悠悠拼命回想当天晚上的情景,她只记得自己恍然间就回到了卧室里,而在那之前的记忆好像穿越了几个世纪没有留下一点痕迹。为了搞清事情的真相,有证据可寻,悠悠在床头摆上相机对准自己躺下的位置,按下录像键,一边狠狠得夹紧双眼让自己快速进入梦境,一边努力回想进入卧室前的的情景。此时,相机上的时间显示为:011年8月日:56
在种悠悠刚刚进入睡眠状态的那一刻,她眼前的世界变得不一样了,她突然有一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没错,这正是她在身处卧室前一秒的感受。她感觉自己又重新变得轻盈了,像是灵魂抽离肉体一般凌驾于身体的上空,她看到自己躺在床上,眉头紧锁,被疼痛折磨的大脑在急速萎缩,手臂上的伤口以光速愈合,此刻的悠悠像是置身局外的旁观者用眼睛记录一切,她突然想起自己放在床头的相机,她要把这一切赶快记录下来。然而,当她半透明的灰色指尖刚刚触碰到相机的时候,原本安静的片刻美好突然崩塌,从相机开始,眼前的所有事物像是被高温加热后的油画开始融化,留下油腻腻的扭曲平面,悠悠看到躺在床上的自己从四肢开始渐渐变得透明,慢慢延伸,当最后的头颅也变成一颗小小的光斑时,漂浮在上空的悠悠感受到一种强大的力量从后面拥着自己,从前方吸引着自己向一个遥远的地方飞去。
又是在飓风中,因过快的速度而扭曲的悠悠根本来不及思考,只觉得在永恒的刹那间穿越了数个世纪,意识从万丈泥潭中被连根拔起抛向一个温暖光明的地方。
一个遥远的声音向自己传来,越来越近了,但似乎有着令人拒绝和心痛的味道,悠悠感受到了生命的重量,来自身体各处的疼痛又重新袭来,她终于听清了那个遗憾,严肃的声音:“病人头部受车辆撞击太过严重,病情不断恶化,请病人家属做好心理准备。”
种悠悠用尽全身的力气把眼睛睁开一条缝,她看到自己的好朋友苏阳正背对自己掩面而泣,好像还一直在对旁边自己的爸爸妈妈说都是她的错,而爸爸妈妈一边哭一边安慰着她,每个人脸上都是无法名状的、世上最痛苦绝望的表情。突然间,钻心的疼痛像是千万条虫在啃食自己的大脑让悠悠发出微弱的呻吟。爸爸妈妈像是瞬间移动般来到悠悠病床前,而苏阳则大喊着“医生,病人醒了!”冲出了病房。悠悠看看爸爸,看看妈妈,看着他们布满泪痕的脸,看着他们艰难挤出笑容,突然,当悠悠的目光再一次回到妈妈的脸上时,她意识到了一个问题,妈妈回来了!
激动地悠悠瞬间力气倍增,血液一股脑的涌向大脑,仿佛一道灵光劈下来。她感觉自己也有力气说话了,身体也恢复了,像是一瞬间全都康复了一样。她看了看自己的衣服,长袖换成了短袖,她抬起胳膊,和父母的手紧紧地握在一起,她感觉到父母手心的温度和力度。
悠悠欣慰的笑了:“爸爸妈妈,你们不要离开我,我爱你们。”
父母泪如决堤,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拼命点头。
“时间……”力量似乎在此刻格外吝啬,多一刻也不肯留给悠悠,她从再次重逢,力量不断加强的疼痛中艰难地挤出两个字,气息越来越弱,她感觉黑色的烟雾将光明笼罩,将她的五官渐渐覆盖,她隐约听到妈妈的回答,脸上挤出疲惫又安心的微笑,种悠悠累了,她终于能休息了。
伴随着手臂的滑落,悠悠的时间永远地停止了。干净的,没有刀痕的手臂和011年8月日凌晨1点。
种悠悠也许不再想重来了。
是的,她永远不会再重来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