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2)

唐达天著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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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给力还是借力

    何东阳一个晚上都没有睡好觉,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他与高冰的关系会发展到这样一种尴尬的境地。想起高冰上任的第一天,他们都喝多了酒,在宾馆的贵宾房里称兄道弟,是那样的亲切,现在还不到两个月,为什么会搞得这么僵?如果高冰真是心里装满了正义,听到他是在权钱交易,这样做他不但认了,而且还会对高冰的人格充满敬意,可事情根本不是这样的,他只不过是在两难之间选择了一种变通。为什么高冰会这么紧紧抓住不放?难道真要把他的威信扫地不可?如果这样,只能说明高冰的气量太小了。

    他知道,如果这件事拿到政府的常委会上去讨论,毫无疑问,结果肯定是倾向于高冰一边。原因很简单,既然高冰要拿到会议上去定,说明他一定会在私下做好其他人的工作,大家宁可得罪二把手,谁也不敢得罪一把手。何东阳当然不指望在会议上能得到大家的认同,即便大家心里怎么认同,嘴上也不好认同。之所以如此,他不想让高冰把问题搬到会议上去放大它,搞得沸沸扬扬的,那样反而对他不利。他觉得必须在上会之前中止高冰这种徒劳的行为。其方法有两种,一是直接找市委书记孙正权,让他出面加以协调。他知道,孙正权在情感上一定会支持他的,因为这件事的起因孙正权都知道,孙正权也同意他这么做,现在要否定过去的工作,也就意味着否定孙正权的领导,孙正权能不倾向于他?当然,从问题的另一方面来分析,孙正权也不想孤立高冰,即便他不认同高冰的这种做法,或者是非常反感这个人,他也不能像过去收拾丁志强那样收拾他;相反的,他还必须要维护高冰的形象,支持他的工作。其中的原因很简单,高冰是省委派下来的,作为市委书记兼任人大常委会主任的孙正权有责任让高冰顺利当选下届的市长,如果到时候落选了,孙正权要承担一定的领导责任。鉴于这种情况,孙正权很可能会调和一下,如果知道高冰的用意在什么地方后,说不准会违背情感,在理智上支持高冰。他可以不对下面的人负责,他不能不对省委负责。这样一想,他觉得第二套方案更好,应该让吴国顺给周得财交个底,周得财势必要搬动纪长海,然后他再直接给纪长海打个电话,把问题交给他。一是表明了自己的态度,证明自己已经尽力了;二是也让纪书记知道,高冰可能另有他人,才要推翻过去的招标决议,收回去重新招标。这样做的结果,他完全可以把自己的责任推卸得干干净净了,至少不会让纪书记对他产生成见,而纪书记肯定会对高冰有想法,也必定要打电话迁怒于高冰。

    次日上班不久,他又梳理了一下思路,决定先去找找孙正权。

    进了孙正权的办公室,见他正看着文件,何东阳说了一声:“书记早上好!”

    孙正权说:“最近在忙什么?怎么也不来沟通了?”

    何东阳一听孙正权说话的口气这么随和,便也轻松了起来,就呵呵一笑说:“书记批评得好,过去我是直接面对书记,凡决断不了的事,就得来向书记请教。现在不同了,高代理市长上任后就得服从他的,得先给他汇报,要是直接找书记汇报,岂不有越级的嫌疑?”

    孙正权哈哈一笑说:“我还从来没有听到过东阳向我发过牢骚,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是的,何东阳从来没有向他发过牢骚,也不敢发牢骚。他对孙正权一向很敬畏,这敬畏里便也有了一定的距离感。由于前几个月的工作关系,有了更多的近距离接触与交流后,他才发现孙正权内心宽厚慈善,对自己的部下也很关心,不知不觉间,他由原来的敬畏慢慢变成了一种信任和依赖。正因为如此,一见之下他就不由得感到一阵委屈,仿佛一个孩子在外面受了委屈突然见到自家大人后有一种按捺不住的倾诉欲,而这牢骚中明显带有一种下属对上司信任和依赖的色彩。孙正权当然能听出他说话的味道,道破后,何东阳反而感到了一种亲切,就嘿嘿一笑,把昨天与高冰发生争执的事向孙正权复述了一遍,末了说:“至于这件工程,我事先也给书记你汇报过,无非是一种工作上的变通,我既没有收过周得财的一分钱,也没有吃过他的一顿饭,更不存在权钱交易,我以党性做保证,天地良心,坦坦荡荡。”

    孙正权说:“这我相信,相信你是干净的。不过,正因为你是为了变通,或者是为了平衡,有人说你暗箱操作也不为过,你说是不是?”

    何东阳没想到他会突然这么问,他不好回避,点了点头。

    孙正权又说:“既然有暗箱操作的成分在里面,也就很难做到真正意义上的公开、公正、公平,是不是这个道理?”

    何东阳不由得心里一惊,他不知道孙正权接下来要出哪张牌?他只呵呵地笑了一下,算作回答。

    孙正权这才长叹了一口气说:“东阳呀,这事要是没人较真儿也就罢了,要是一较真儿,还真有些说不通。我知道你的难处,现在偏偏来了个高冰,又是你的老同学,让他这一较真儿,问题就比较麻烦了。”

    何东阳一听孙正权说麻烦了,那一定是麻烦了,但他还是要把心里的话说出来:“书记,现在有一个问题我没有搞懂,即便是那项工程在招标上存在透明度不够的问题,作为一级政府,已经与对方签了合同,也不能因为新来的领导听到什么就可以随意推倒重来。这符不符合法律依据暂且不说,单就从行政法规来讲也行不通。如果真的有什么问题,可以移交纪律检查委员会来处理,或者是司法部门来决断,不能因为新来的领导凭手中的权力就可以擅自废除。这本身就是用错误的方式来纠正错误,假定原来是错误的话。再进一步说,过去在行政执法和行政决策中我们出现的错误还少吗?比如丁志强搞的小康样板房,现在农民住进去了,但农民是怎么说的?住着新楼房,加着生铁炉,鸡猪没处养,生活不方便。高冰来了,让他去看看,是不是决策失误?如果是,怎么办?要不要把农民的小楼推倒重建平房?我知道他是想急于干出一些成绩来,想在人代会上顺利当选,这种心情可以理解,但如果靠打压别人来抬高自己,不把精力放在开辟新的工作上,即便把我一脚踩下去了,就能证明他干出了政绩?就能够全票当选?我看也未必。”

    孙正权微微点了一下头,一直听他讲完了,才说:“东阳呀,你的话虽然有些偏激,甚至有些刻薄,但也不能说没有道理。不瞒你说,高冰同志也找我谈过,这个同志也挺固执的,可能有些书生气,对基层的工作还不怎么熟悉。既然省委把他派下来与我们搭班子,我们还是要有一定的胸怀,多多谅解他,多多支持他。过了春节就要准备开两会,我身上的担子也很重,如果选举中出现了差错,我如何向省委交代?所以,东阳,看到你们两个老同学这样我也不好受,真不应该这样的。他的工作我已经做了,我也必须给你讲清楚,不要再发生正面冲突了,那样对你们谁都不好,退一步也许海阔天高。如果高冰不上会讨论,这当然好,说明他已经主动让了步,或者是因为别的原因放弃了,你也要好自为之。如果他还要坚持上会,你不要再与他论高下了,有些事站的角度不同,理解和认识也不同。”

    何东阳听了,越发暗暗敬佩孙正权才是一位真正的太极高手,说话藏而不露,点到为止,却让你感到一种强大的气场。相比之下,高冰就成了一个嫩瓜蛋儿,不知深浅,更不知天高地厚。尽管孙正权说得非常含蓄,他还是听出了话中的含义:一是高冰找孙正权告过他的状了,孙正权给高冰做了工作,讲明了利害关系。二是高冰很固执,言下之意是高冰能否接受,尚无定论。三是让他再不要发生正面冲突,可以寻找别的途径,比如“别的原因”。这显然是一种暗示,无论孙正权早就料到他要找纪长海,还是有意提醒他,都说明了一个问题,他在情感上是支持他的,但还要保证让高冰顺利当选。这也真是为难了孙正权,他听完后再也不好向他发难了,只好说:“好的,我诚恳接受书记的批评,从大局出发,尽量与高冰同志搞好关系。”

    孙正权说:“这就好,这就好。下届选举,是一项政治任务,如果真的出现了问题,上面怪罪下来,除了我要承担责任外,你是第一个受到牵连的人。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不要给人留下了话柄。”

    何东阳心里一惊,莫非孙正权也担心他有取代高冰的可能?就说:“好的,好的,听书记的。”

    告辞出来,何东阳感到心情好了许多。有时候,积郁在心里的纠结需要一个出口,释放出来了,才会感到平衡,就像便秘者需要排泄一样。

    回到办公室,他给吴国顺打了电话,让他去找找周得财。吴国顺一听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便说好好好,我现在就与他联系。

    下午上了班,他正坐车去参加民政系统的表彰总结大会,他的手机响了,一看是吴国顺的电话,接通后才知道他中午见了周得财,周得财说要给纪书记打电话。他想等四点钟会议结束后,周得财一定找过了纪长海,他再给纪长海打个电话,估计会更好些。曾几何时,他对这位省上的要员非常反感,觉得他的手伸得太长了,此时此刻,他又觉得他是那么值得亲近,更希望他的手伸得再长些。这个世界没有什么是绝对的,真是此一时彼一时。

    四点钟,回到办公室后,他立即拨通了纪书记的电话。

    电话响了好长时间都没有人接,等自动断了线他才放下了话筒。是不是纪书记开会去了?他不觉有些失望。没想到静坐了一会儿,纪书记却给他打来了电话,他马上接通说:“纪书记好,我刚给你打过电话,你不在,没想到让你打来了。”

    纪长海呵呵一笑说:“东阳呀,你打电话肯定是有事,说吧,究竟是什么事?”

    何东阳一听纪书记的口气,知道周得财肯定给他打过电话,否则他不会这么肯定地问他,就说:“纪书记,是这样的,现在出了一点儿麻烦,我不得不给你汇报一下。就是我们图书馆的那项工程,年前由文化广播电视局通过公开招标形式,承包给了得财有限建筑公司,这本来已成定论的事了,没想到新来的代理市长高冰同志却说有暗箱之嫌,要推倒重新由市政府出面招标。我已经与高冰同志做过交谈,他非要坚持他的,不知道是什么目的,搞得我也很尴尬,不得不给你打个电话,想请你出面协调一下。”

    何东阳话没说完,纪长海就生气地说:“这个高冰,他是去当代理市长的,还是去当纪委书记的?怎么一点儿规矩都不懂。如果有什么暗箱行为,也应该由我们纪委来查,轮不到代理市长。”

    何东阳听着,高兴地说:“是的,是的,上次的招标本来就是政府行为,已经产生了法律效应。哪能凭着个人的意愿,说推倒就推倒呢,这不乱了章程了吗?这样一来,政府哪有威信可言?”

    “这样吧,东阳,我抽空给高冰打个电话说说,要他讲点儿组织原则,什么暗箱操作?他有证据吗?不能一听风就说是雨。你呢,该坚持的还要坚持。哦,对了,你在高冰面前没有提到我吧?”

    “没有,因为这件事与纪书记无关,我当然要维护书记的威信,不能随便乱说,如果我要打了书记的旗号,高冰他也不会这么固执己见,死钻牛角尖。”

    “这就好,这就好。东阳在政治上还是比较成熟,当初我就提议让你当代市长,主要是开运同志坚持让高冰下去锻炼锻炼,才这么决定了。好了,你知道就行了,到此为止。高冰那边的工作我给他做,有什么新的情况你随时打我电话好了。”

    何东阳连着说了几声“谢谢纪书记”,挂了电话后不觉有些震惊,他万万没有想到:他处心积虑地巴结祝开运,祝开运却提拔了高冰,他玩着花花肠子来应付纪长海,纪长海却对他产生了好感与信任。这真是歪打正着,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行。世间的事,总是这么让人难以把握。不过,万变不离其宗,细细想想,都在情理之中,纪长海之所以推举他,无非是想让他拥有更多的权力为己所用。而事实上已证明了这一点,倘若他现在成了市长,能不感谢纪长海?能会冒出这种为难纪长海的事?纪长海自然知道其中的道理,提拔一个地方领导,在某种情况下也意味着控制了一方势力。而祝开运呢?他之所以放弃他启用高冰,肯定是高冰出了比他更多的价码,除此之外,他实在找不出合理的解释。

    许多事情,往往在亲历之时像迷雾一样掩住了你的双眼,根本看不透其中的轨迹,只有过去后才能慢慢理会其中的含义。在省委还没有决定高冰之前,祝开运不是给他打过一个电话吗?当时,他仅仅理解为那是祝开运给了他一个信号,而对信号的内容,仅仅理解为他收到了他的东西,他在为他积极努力,却不曾想到,你有希望了,但不是最后的决定,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须努力。如果那个时候他完全吃透了领导的电话意图,真正解读清楚了他的电话精神,大大方方地再出一次手,投入盖过高冰,代理市长能成为高冰?

    现在,当他再想起这些细节之后,才突然天门顿开,心里像明灯一样亮了,却也悔之不及了。历史的教训让他第一次感到了他的弱智,他丝毫怨不得别人,只能怨自己不开窍,缺乏政治头脑。好在他从纪长海的话中明显感到了他对自己的信任与赏识,也感到了纪长海对高冰的不满,由他出面,高冰的退让成了一种必然。(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