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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的春天总是文人墨客最不吝惜笔墨描绘的,今年扬州的春天来的早,天际刚飞来一行行的雁阵,瘦西湖边上的柳树就已经绽放出今年第一抹新绿。扬州行院的嬷嬷们对于早早来到的好天气十分庆幸,暗想着每年春天来游湖的文人墨客,富商巨贾不少,自己家的生意经过一个冬天的惨淡也该好起来了。
若是有几个知名的文人随便写诗称赞下他们院子里的姑娘,那简直就是得了个金字招牌,以后他们院子里出来的姑娘身价都和别家的不一样。更不用说那些肚子没墨水却喜欢附庸风雅的盐商老爷了。只要他们看上的姑娘,随便妈妈们开价。当今皇帝自从登基以来,还算是政治清明,民家百姓的日子宽裕起来,因此有些闲钱的商人比以前多多了。行院的生意也跟着水涨船高。大家被严寒逼着窝在家里几个月了,春天正是出来疏散的好机会。听着天上的大雁嘹亮的叫声,行院的嬷嬷们就跟听见银子掉进自己口袋的生意一样。
可是春光大好,上门的生意却很惨淡。不光是生往年成群结伴而来游湖的文人骚客不见了,就连着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三百天在行院里厮混的富商和富家公子们也不见了,不仅是岸边的院子没生意,就连着游湖的画舫也没什么人光顾了。更不用说那些做官的老爷们了,竟然也不叫姑娘们唱堂会,也不亲自来了。
眼看着门前冷落,这些妈妈们都坐不住了。她们消息一向灵通的很,很快就打听出来是钦命江南镇守太监雨化田亲自来了扬州,雨厂公刚一来扬州就抓了几个受贿官员的现行 ,如今雨化田正试出来霹雳手段大肆整顿扬州的官场和读书人呢。眼见着雨厂公摘了几个和盐商勾结贩卖私盐官员的乌纱帽,不少官员兔死狐悲物伤其类,联合着地方上几个读书人,在家丁忧的官员和京城的御史,一起上疏弹劾雨化田在江南骄纵,欺凌地方官。结果皇帝只是淡淡的在上疏上批了一句话此事交雨化田看着办。就把江南官员的气焰给打压下去了。
几个跳腾地最换的官员被查出来好些短处,又是一场乌沙落地,口水和板子齐飞,叫骂和哀嚎一色的官场好戏。雨厂公脸酸心硬,手段非凡的名声算是彻底在江南传开了。因为他那张永远看不出来喜怒,时刻拿着眼角看人,高贵冷艳的 表情,雨化田得了个玉面修罗的名声。
雨化田来了扬州,官员们提心吊胆,那些盐商们更是战战兢兢的,就连着只会在家闲着骂人的读书人也不收敛了自己的行迹,在这个风头出来花天酒地,万一传到了雨化田的耳朵里。厂公大人万一心里一动,想着你不好好做学问,把他的功名革了。十年寒窗不就白受苦了?
听见这个消息,行院的嬷嬷们只能无可奈何的把抱怨的话咽下去。西厂耳目灵动,谁敢随便议论,这几天扬州城的行院只能偃旗息鼓,辜负了大好春光了。这天天气格外好,阳光从白云之间洒下来,照在身上暖暖的。在瘦西湖边上一代粉墙黛瓦,在细软的柳丝的掩映下便是扬州城最旖旎的地方所在了。
一只画舫从湖中游弋而来,在码头前停下来,早有丽春院的小厮们看见了船来,早早的在码头上迎候着。噗通一声,画舫上抛下铁锚,小厮们把跳板搭在船舷上。一个管事样子的中年人从船上下来对着小厮们一摆手:“我们是从北方来的客人,我家主人听说你们的地方菜做的好,特别过来尝尝鲜。今天你们丽春院我们全包了,快点把闲杂人等给我撵出去!”
管事操着一口京腔,他身材魁梧,面相凶恶,在左眼上有一块鲜红的胎记,长相十分狰狞,即便是穿着管事的衣衫还是掩饰不在身上的杀伐之气。小厮们都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他们立刻感觉出来这位来客肯定是大有来头的,早有人对着门里做个手势,叫人通报进去了。管家嬷嬷听见来个豪客立刻是整理□上叫姑娘们打叠精神出来应酬,一边对着几小鱼说:“各位爷,今天家里有事,还请各位爷先回去。等着过几天再来捧场。”听着嬷嬷赶人,几个客人立刻黑了脸。还没等着发作,嬷嬷圆滑的笑着挥挥绢子笑的和花儿一样:“至于今天的酒钱茶钱么就算是我们丽春院请客了,还请各位担待担待。”
里面有个客人不满的嗤笑道:“你这个老虔婆一向是把钱穿在肋巴骨上的,什么时候这样大方过?别是来肥羊任由你宰割吧,你挣钱就罢了,只是别迷了心窍,仔细这没赚钱还钓起来一条大鲨鱼,把自己拖下水去。”说着客人们哄堂大笑,各自散了。
这里正忙着收拾厅堂,那边黑漆大门进来了一行人。嬷嬷一看当头进来的人顿时变了脸色,怎么还有逛风月地方还带着家眷的?这分明是砸自己的场子来了。迎面一行打头的是两个小丫头,身上一律的青缎子背心,配着银红的衫子底下是白色细绫子百褶裙,一样的装扮簪环。一个拿着把象牙扇子 ,一个举着一把阳伞,拿着扇子的丫头扶着个夫人,身后乌压压的跟着一群仆妇和家丁样子的人。嬷嬷心里咯噔一下,暗想着别是自己手下那个小妖精惹得人家正房太太生气,这是过来找晦气的吧。看着这群人,别的不说那个丫头捧着的扇子是象牙抽丝编成的,上面巧夺天工还雕刻着亭台楼阁,光是一把扇子就价值千金。扬州城里面能用的起这个东西的人屈指可数了。她会是谁呢?
尽管心里没底,嬷嬷还是满脸堆笑的迎出来,对着当中的夫人扶着膝盖一福身:“奴家是丽春院的管家杜娘,不知贵人下降,有失远迎。”
“哦是杜嬷嬷,我听闻你家的私房菜是极好的,特别来瞻仰瞻仰,打搅你发财真是对不住啊。”万贞儿上下打量着杜嬷嬷,好奇的扫视着丽春院里面的装饰,对于这个时代的天上人间万贞儿有着无穷的好奇心。今天早上雨化田接到了朱见深叫他回京述职的旨意和她闹别扭呢。万贞儿才不管雨化田那点小郁闷,干脆一甩手出来转转了。
她对着这种风月场所一直充满着好奇,但是她很少有机会来这里探险,刚开江南的时候万贞儿就听说扬州丽春院的私房菜别具一格,对于一个喜欢美食对这种风月之地充满好奇的人来说,来这里探险绝对是万贞儿的理想。可惜雨化田根本不给她来这里探险的机会,现在好容易逮着机会了,她怎么能放过呢。尤其是万贞儿听见雨化田悄悄和几个档头抱怨,扬州知府胆大包天,竟然拿着几个盐商从丽春院选出来的瘦马送到皇宫里面去了。
万贞儿更坚决了要亲自深入虎穴,打探敌情的决心,扬州瘦马啊,一直耳闻却不能亲眼见到。这会她是要好好地研究下,文明大江南北的扬州瘦马到底是怎么个好法。尤其是雨化田再次坐上西厂督主的位子,送到他跟前的扬州瘦马为数不少,可惜没等着万贞儿看见她们一根头发丝就被雨化田打发走了。这是个难得机会,万贞儿决定要开展一场神奇的丽春院之旅了。
杜嬷嬷听着万贞儿的口气稍微松口气,她久经世面,什么样子的人没见过。高门大户的小姐太太虽然一向不耻说她们这种地方,可是对着风月场的好奇心比谁都重,这位夫人言谈之间并没上门找茬的意思,杜嬷嬷忙着满脸堆笑的往后面请:“夫人下降,真是蓬荜生辉。外面实在粗糙,还请夫人到里面游幸。我们院子不敢称的上是巧夺天工,可是也还有几处景色能入眼的。”
万贞儿对着丽春院的精致豪华没兴趣,她心心念念的是精致的私房菜。“什么园子我们夫人没见过,你这个地方我们还嫌弃呆的时间长了脏了脚呢。我们夫人是累了想找个安静的地方歇一歇,那个听你在啰嗦。”身边的丫头领会了万贞儿的心思,训斥着杜嬷嬷。
“是,我昏头了。立刻叫人安排酒席,屋子里狭窄,就请夫人到芙蓉楼上坐着,那个芙蓉楼在水池上,下面是引来的一处活水,叫小戏子在对面的台上吹打奏乐,楼上凉爽又安静。夫人看可好?”杜嬷嬷窥探着万贞儿的表情小心翼翼的奉承着。
万贞儿点点头,早有人上去先把芙蓉楼上下里外检查一遍,闲杂人等都给轰出去了,两个家丁挺胸叠肚的站在门口,更有几个精干的小厮去厨房目不转睛的盯着厨子们施展他们精湛绝伦的刀法和火工。
精致的美味流水似得上来,喝了一口玉带羹,万贞儿深深地舒口气,还是没经过人工化学制剂污染的东西更美味。这里的食物原料都是天然的,这里的香料也没经过化学制剂的调制,最原本,最质朴的东西自然能做出来最自然的味道和口感。两个丫头无声的站在一边,殷勤服侍。万贞儿拿着筷子自顾自的大快朵颐,根本当着两个丫头是摆设,一个眉间有一点胭脂记的丫头和同伴使个眼色,刚想说话。万贞儿放下手上的筷子,裹着银头的乌木筷子碰上磁盘发出清脆的声响:“你们主子还有什么吩咐?难不成我是坐牢了,想出来透透气也不行了。”
天知道雨化田从什么地方找出来这些只会办事,不会说话的下人,现在万贞儿身边伺候的人比以前在皇宫里面还多。不管她上那里去都会有无数人或者明或者暗的跟着,万贞儿郁闷和雨化田吵过几次,但是每次都是她被稀里糊涂的拐上床,只剩下无力喘息的份那里还顾得上别的。按着雨化田的说法是以前他是个淡的就像个影子的人,谁也不会对着个失了皇帝信任被贬斥的内监多看一眼。可是现在朱见深把他架在火炉上烧烤,雨化田是担心万贞儿的安全。毕竟万贵妃可是后宫之主,她代行皇后的职责,诰命夫人进宫朝贺可是都见过她的。她以前见过的大臣也不少,权倾朝野的雨厂公身边有个和前头万贵妃长得一样是女子,不管事实如何都是个极大的新闻。
想到这里万贞儿叹口气,她是该和雨化田生气呢,还是该恨远在京城的朱见深太狡猾,把自己给算计进去了。朱见深以退为进,彻底的把万贞儿拴住了。
“奴婢不敢,实在是督主——是主人的吩咐,婢子们不敢违抗。这个地方到底是不夫人这样身份该来的,不如叫丽春院的厨子跟着咱们回去,夫人想吃什么叫他们烧就是了。”两个丫头噗通一声全跪在万贞儿面前。
“哼,依着我看不如把这里整个搬回家正好。省的今天把人家的头牌弄走了,明天把厨子弄走了,不如一起搬回去倒也省事。”万贞儿想着那两个只听其声不见其人的扬州瘦马就一阵郁闷,雨化田是个太监啊,那群糊涂官给他送什么美人啊。“一个人吃饭太没意思了,去把头牌娘子叫来。光吃东西连个说话凑趣的也没有。”万贞儿黑着脸叫两个丫头起来。
见着万贞儿生气了,两个丫头只去传话,屋子里变得很安静,外面传来一阵歌声,几个小戏子在池子对面的戏台上唱着婉转的曲子,真不愧是扬州最有名的行院,这些小戏子一个个歌有裂石之音 ,舞有天魔之态,一般的戏班子都赶不上他们。望着戏台上的悲欢离合,万贞儿心神布置飞到哪里去了。
水晶帘子一响,万贞儿以为是丽春院的头牌进来了,她头也没随便的说:“你坐下吧,我等会和你说话。”
身后还是没声音,只有一丝浅浅的檀香气传到万贞儿的鼻端,她猛地一回头正看见雨化田穿着一身白色的蟒袍一脸寒霜的看着她呢。“你来做——”万贞儿的话没完,眼前一黑,雨化田的气息就把她紧紧地包裹起来。
雨化田使劲的抱着万贞儿力气大的恨不得把她揉进身体:“你知道我为什么烦躁,我拿着扬州的官员们出气,你却跑来这里没心没肺的吃喝玩乐。你好好的跑来这里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