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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这边,公安队过了个好年。新河镇军民同乐唱大戏。鬼子龟田上了四老虎的套儿,叫四老虎忽悠的来袭击。
啥事讲平衡,好像老天爷儿对湖西还没被鬼子折腾死的黎民多了些心善,怜悯,冥冥之中发了慈悲,要让他们过个安稳年,春节过了十几天,连着的没风没雪,使隆冬的天气格外的暖,格外的惬。
其实,这十几天,老天爷就是不照顾,新河镇的老百姓心情也照样是畅亮。
公安队智除侯方成,端掉镇炮楼,新河镇的远远近近,全成了八路军的天和地,再也不用或者暂时不用过过刀尖上的胆战心惊的日子了。
这一下子,成了解放区。
解放区的天事情亮的天,解放区的人民好喜欢。
按湖边上的风俗,正月十二是接闺女回娘家的日子。
闺女在婆家辛苦一年了,当娘的自然心疼,也想得慌,趁着年闲,把闺女接回家来,好好歇歇也乐乐,于是祖上传下来,这几天要请戏班子唱社戏。
原因嘛,闺女们不像男人,不喝酒,没有口福,但也要补补,听戏,饱饱眼福和耳福。
新河镇今儿的社戏是窦昌戎的专场。
一大早,四邻八乡的老乡们,三三两两,四五成群,河水般,热闹地欢快地,涌向新河镇的戏场里。
新河镇的戏场,建在镇中央的空场里,砖砌的半人高的戏台上,安角立着四个石柱子,前面的两个,顶头托着一块大石匾,隶书“新河戏社”四个大字,大字下面挂上黑墨写的“湖西流动剧社新河巡演”,算是道白今儿的戏场;里面的两个,连一堵齐肩的白泥墙,墙上,画一幅“皇舆幸湖图”:一长溜儿龙船,在满是绿苇红荷的夹道里鼓着风帆走,喜鹊儿前面引道,凤凰们飞着歌唱,打鱼的渔郎船头跪拜,真龙天子翘着胡子昂首天上。
这画图,不知用的啥材料,多年的风雨冲刷,竟还光彩晰晰,细微分明。
画的右侧写着“出将”;左侧写着“入相”,明点出这画墙隔开前台和后台。
这戏台,相传是清代一个漕粮官告老还乡修建的。
漕粮官是个贪官兼戏迷,妻妾成群,爱听京戏,没少邀了南京、北京的京剧名角来演唱。
什么事情都有来回点儿,新河镇周围的百姓也跟着听了不少免费的戏,听着听着,就顺了耳朵,张开了嘴,就是打鱼郎,摘菱女,也会仿着裘盛戎、梅兰芳的师哥师姐们吼上几嗓子,其中还成就了不少人的饭碗。
鬼子来之前,窦昌戎就是远近有名的“铜锤花脸”,他的媳妇“小窦娥”,花旦唱得曾吓跑了徐州城的徽班子,闺女更厉害了,一个人能唱下整套的“风波亭”,远远近近的,没有不知道他们一家三口人的。
可惜了,娘儿俩的命短。
两年前,一家人外出唱戏,道上遇上了扫荡的日本兵,当场糟蹋了后,还被刺刀开了膛。
窦昌戎死人堆里醒过来,爬了一整夜,找到湖西八路军骑兵连,死活着要参军打鬼子,为娘儿俩报深仇,雪血恨。
湖西军政专署书记万里亲自找他谈话,要他挑头组织个八路军流动剧团,宣传抗日的道理,鼓动群众打鬼子。
在以后的两年里,窦昌戎使出十八般武艺,就像滚雪球一样,把湖西吹拉弹唱的绝顶人才集中在了流动剧社里,使流动剧社在湖西越唱越红,影响越来越大。
全国解放后,剧社随专署落户在济宁城,据考证,就是现在的济宁歌舞剧团,当然,市场经济,人们生活节奏加快,没了听戏的耐性,再加上没了窦昌戎那样上进专心的头儿,剧社的形势一落千丈,现如今,社产和人员归了一家企业的物业公司,只有一块斑驳破烂的木牌子挂在那里,延续着可有可无的历史。
全济宁,大概可能只有我,还对这块破烂不堪的木头牌子感兴趣,路过时候,偶尔的看一眼,回忆一下它所承载的那一段好长的、辉煌的历史。
虽然是八路军的剧社,但还是往年的演出程序。
开场前,先敲锣——招呼人,引热闹。
赶跑了汉奸和鬼子,村民们有了好心情,各村的锣鼓家什全翻出来了,排在一起,比着劲儿的敲,把人的心,敲得痒痒的。
还有走花船、舞龙灯、踩高跷……闹得热火朝天。
到湖西剧团演出时,新河镇的热闹更是达到了高峰,现代戏演得让人更开眼,一个俊秀的女八路,打着绑腿,扎着牛皮腰带,有角有棱,爽爽朗朗,把台下红袄绿裤的女人们比得抬不起头。
女八路正是张蕴涵,到底年轻,火魅儿旺,几顿饱饭,养回了她那丽质的俊美。
眼下,张蕴涵正使出全身劲儿来指挥。
她上前一步,先向全场敬了一个礼,然后报幕,“大合唱,洪波曲”
——那声儿脆得,就像摔在地上的藕瓜儿——然后退后一步,转身站在两排个儿一般高、模样个个俊的八路军前列,挥手打起拍子,引着他们齐唱:
我们战黄河,
我们战淮河,
微山湖水今又生洪波,
不能战者不能守,
只有抗战到底没有和…
八路军战士合唱团的合唱,撩拨起清河百姓的唱兴,要知道,这里可是戏窝儿,又赶上人们的心情好,大家自然就想亮两嗓儿,八路军的合唱刚唱完,雷鸣般的掌声刚落下,女八路张蕴涵走向台前,刚要报下个节目,却被台下一个粗旷的男人的嗓音打断,“八路妹子,俺唱个行不?”
张蕴涵显然意外,扭过头来,看窦昌戎,这是向他讨主意,窦昌戎乐乐呵呵高高兴兴地向她打个可以的手势。
张蕴涵转过来身子,也乐乐呵呵,高高兴兴,“今天过年,大家同乐,当然行了,问声大哥,你唱个啥哩?”
张蕴涵的老土话,学得惟妙惟肖。
“哈哈哈。”台下乐得开了锅。
“俺唱个端湖腔,现编的,”这四十多岁的男人,不怯场,见张蕴涵这样的鼓舞他,更兴奋,说话间,跳上戏台子,掀一下三块瓦的毡帽,再解开外腰带,麻利地免免对襟棉袄,系上,斜一眼张蕴涵,嘴巴子一咧,嘴里油腔滑调地开始了端湖腔:
“哎呦,俺的妹妹来。”
张蕴涵猛一愣,眨了三下子眼皮,赶紧地想,才明白,这是让她当托,这大哥的戏,是要开场了,于是,进了戏,腰一扭,赶紧跟上,“哎,大哥哥,有嘛说?”续完后,自个乐得,哈哈哈哈,笑得弯了腰。
“哈哈哈……哈哈哈……”
台下乐开的锅,加到了八十印。
那人唱的是丑腔,也不用胡弦(二胡)配音,扭着女人步,自顾自的在戏台子上转着扭着唱起来:
“哎呦妹妹来,听俺把话讲,
日本鬼儿来到咱家乡,
哎呦妹妹来,
来到咱家乡,
抢了这庄抢那庄,
烧杀又抢粮,
哎呦妹妹来,
咱俩快快去逃荒,
外出去逃荒,
哎呦妹妹来,
受尽了千般难,
来到了清河乡,
哎呦妹妹来,
干脆你入妇救会,
俺把民兵当,
消灭日本鬼儿
咱俩回家成亲睡新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