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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界。
外面的沙沙声越来越响,众人重新恢复安静,程浩楠周身的触手在此时越收越紧,手一松,归一剑掉到地上。触手将他全身包裹起来,连嘴也被封上了,只留下眼睛鼻孔,升至半空。
样貌丑陋的八爪海兽再一次走进来,程浩楠注意到它背上似乎多了什么东西,那海兽来到洞穴正中,腹部伸出触手,延伸向上,将背上的东西缓缓抬起,极为小心地放到地上,一块极为平整的岩石。
程浩楠定睛一看,岩石上竟还躺着一个人,确切地说是一个小女孩。
这小女孩约七八岁模样,肌肤胜雪,一袭白纱,双目紧闭,样貌可人,似乎在沉睡着,但在程浩楠看来,或许她早已死了。
因为她的四肢摊开着,各自钉入一根巨大的冰刺,这冰刺贯穿了小女孩柔弱的身躯,尖端透过岩石从另一端冒出。不仅如此,小女孩还被厚厚的冰层覆盖,只有头暴露在外。
那海兽将小女孩放下后,嘶吼一声,洞顶的一只触手向下移动,将一人快速垂放到小女孩身前,在此人距离小女孩七八尺时,“咣”的一声,浮现一道透明屏障将他阻挡在外。
程浩楠注意到,屏障显现的同时,冰刺尾部也露出巨大的冰链。这链子蜿蜒向上,拴在一根石柱上,石柱上刻满了密密麻麻的诡异符号,周身盘踞一条黑龙,黑龙身子缠绕着石柱,头伸到屏障外,嘴巴大张着。在石柱上方有一颗巨大无比的灵力球,不知作何用途。
那人撞到屏障后,黑龙咆哮一声,触手将此人拖拽到黑龙面前。
正在程浩楠琢磨其中门道时,那小女孩竟然醒了过来。
她有一双澄澈无比的双眼,纯洁清宁,涤荡心尘,让人一眼忘忧,仿佛世间所有的美好都抵不过这样一双眼睛。醒过来的她,比沉睡时更加动人,我见犹怜,禁不住让人生出一股想为了她,与全世界为敌的念头。
“阿蟹,我说了,我不用别人来救,你放他们走。”女孩不悦地说。
那海兽似乎十分惧怕这小姑娘,它低着头小声嘶鸣着,用新长出的双螯比划着什么。
“你的双螯怎么了?又去跟人打架了么?我告诉过你,我不喜欢你打架的。”女孩生气地说。
那海兽听完,蜷缩在地,口中不断发出呼呼声,似乎在哭。
被倒垂下来的人,不断挣扎着,艰难说道:“还是快点开始吧,垂得太低,血液加速倒流,我很难受。”
海兽一听,讨好的望着女孩,不住点头。
女孩无奈叹口气道:“真是抱歉,非常惭愧。”
那人连声道:“不麻烦,不麻烦,已经习惯了。”
程浩楠聚精会神地盯着。只见触手前部松开一条缝隙,那人双臂从触手中伸出,双手结印,向前一指,体内发出一股灵气,正中黑龙舌头,那舌头吸收灵气后,迅速发光,将灵气向身后的圆柱运去。圆柱吸收灵气后,向下传输,触及冰链时,被瞬间回弹,从石柱上方跳出,融入那个巨大的灵力球里。
那人灵气传输殆尽后,满头大汗,双手无力垂落下来,整个人仿佛脱水的纸片人般,触手重新将他缠绕,露出头颅,送回洞穴上方。
“真是对不起。”女孩冲洞穴上说一句。
海兽嘶吼一声,触手又送下来一个人,在黑龙面前传输起灵力来。
“看明白了吧,小兄弟,我们每天都在这里,吃了吐,吐了吃,哈哈哈。”万二哥癫狂地笑着。
可惜,程浩楠嘴巴被缚,已经出不了声。
此时,只听下面那人连声哀嚎,程浩楠原本正寻找万二哥身影,闻声向下一看,只见触手将那人腿部不断收紧,骨骼断裂之声不断传来。
那人连声告饶道:“没有了,真的没有了,我的灵力都给出去了。”
蓦然,从黑龙舌尖也长出一条触手来,蜿蜒向前。攀到那人身上后,蛮横地从他嘴巴里塞进去,直直向下,不顾那人被噎得口吐白沫,行至丹田处后,那触手兀自发光,在丹田处吸食起来。源源不断的灵气从那人体内被吸食出来,传送到石柱上,向下试探,最后返回半空,融入到那灵力球之中。
直到再也掏不出任何一丝灵力来,触手才从此人体内退回,此时那人早已晕厥,不省人事地低垂着脑袋。
“每隔一段时间,总有人想私藏灵力,岂不知这样只会让自己更难受。其实他们私藏灵力的目的,我也知道,无非想试试自己能不能砍断触手逃出去,可是他们也不想想,这洞外是万丈深海,出去也是死路一条罢了。”万二哥絮絮叨叨道。
“臭老万闭嘴,你有没有想过,他们根本不想求生,只想求死罢了,试图通过积攒灵气,爆裂自尽而已。”有人斥责道。
海兽听到两人争吵后,对于他们的行为十分不悦,它向上嘶吼几声,将两个触手一同向下垂放。
只见一瘦子道:“臭老万都怪你,原本老子是七十八号,能过一会儿再受罪,现在就给放下来了。”
另一端的胖子听闻哈哈一笑道:“风芦枉,你个老家伙,活该,老子原本就是三号,现在还拉个作伴的。”
说罢,两人一起对着黑龙舌头运起功法来。
程浩楠暗自思忖,看来这胖子便是万二哥了,若是真如他所说,不能将小女孩封印解开的话,就会被彻底困在此地,这可不行,上面还有一船的人等着自己呢,我需要想个稳妥的办法,尽快从这里逃出去。
要不试试把祖龙和白虎叫出来与海兽决一死战?不知它们俩的伤势恢复如何了,不管了,现在是紧要关头,不如先让它们来试试吧。打定主意后,程浩楠默念心法,召唤祖龙与白虎,却毫无反应,两兽仿佛与他失去连接一般。
这是怎么回事?程浩楠一连试了好几次,都不奏效,他再悄悄试着召唤归一剑,归一剑也失去感应了,看来这洞中触手有些古怪,所有灵力术法在此处都失效了,只能将灵力传输出体。
程浩楠眉头紧皱,思考目前的处境。功法失灵,全身被缚,该如何是好?不知灵儿和露华他们现在怎么样了。肯定还在大海上找我。可此处若真是在万丈之下,他们是无论如何也找不到这里来的。正在他苦苦思索时,身形忽然一颤,抬头一看,原来前面众人都已传输完毕,就剩他了。
触手缓缓将程浩楠向下拖拽,带到女孩面前。
女孩一见程浩楠,眉头轻皱,扭头一脸童真地望着海怪道:“你怎么又抓人下来了,马上把他送回去,否则,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说罢,生气地别过头。
海怪一听,手忙脚乱的比划着什么,口中不断发出嘶嘶声,吊着程浩楠将他放在地面,解开他上身的束缚,让他得以伸展双臂,腰部以下仍牢牢束缚着。
触手不断将程浩楠推到黑龙面前,海怪冲程浩楠嘶吼着,让他将灵力传送进去。
程浩楠双手环抱,头高高抬起道:“我就不放灵力,你要怎么样?有能耐杀了我。”
海兽听完急欲冲过来找程浩楠厮打,刚欲起身,一看女孩还在生气,又缩了回去。
程浩楠见状,冷笑一声道:“一个装腔作势,一个假情假意,这里都是你们的地盘了,演给谁看呢?”
女孩听完,转头望着程浩楠,怯生生地问:“你,是在说我吗?”
程浩楠大笑三声道:“不然呢,我是在说谁?你要真的想救他们,你就该让这个丑八怪把他们放下来送走,而不是一边要他们的灵力,一边假惺惺地道歉演戏,你都关了他们一千多年了,天天都演,你不累吗?”
海兽听完这句话,怒吼一声,程浩楠腰间触手猛然一拽,将他倒吊起来。
女孩神情落寞的说:“你说得对,我确实早就该把他们送走。可我被困在这石头上,帮不了他们。”
“那你的海兽呢?是你的海兽把我们带到这里来的,你不觉得该让它送我们回去吗?”程浩楠愤怒地控诉着。
“对,该让它送我们回去,我们要回去。”洞顶有人小声附和着。
女孩望了海兽一眼道:“你是说阿蟹吗?它不是我的海兽,我们是朋友。”
程浩楠冷哼一声道:“那麻烦您,让您的朋友,送我们离开这里。”
女孩摇了摇头道:“可惜在这件事上它不听我的,我说了成千上万回了,让它把这些人都放掉,不要再试图救我出去,可它就是不肯。为了救他们,我试过无数次咬舌自尽,试图杀死自己,来换取他们的自由。”
“后来呢?”程浩楠追问。
女孩苦笑一声,露出不符合她这个年龄段的落寞神情道:“后来我发现,自己怎么都死不了,总会一次次地复活过来。在自尽后复活的间隙,我会做一个梦,梦里我走在一片鸟语花香的草地上,真好啊,可当我醒来,还是被钉在这片岩石上。”
程浩楠打量她周身那四根冰刺,巨大的冰刺远比她的纤细的四肢粗壮得多,扎在关节处,仿佛已将她四肢斩断。
“你,疼吗?”程浩楠试探着问。
女孩望一眼四肢道:“在很久很久以前,我试图从中逃出来,不断挣扎,每一次挣扎的时候,这冰刺就会像成千上万根针在刺我一样,痛得我哇哇大哭,后来我不挣扎了,也就不疼了。到现在,我会忘了它们仍插在我身上。”
“你是被什么人钉在这石头上,为何不让你的海怪朋友去找到这个人来帮你解开封印呢?”程浩楠不解。
女孩摇摇头道:“我不知道,从我有意识起,我便被一直钉在这个石头上了。”
“从你是个婴儿开始?”程浩楠追问。
“婴儿?”女孩疑惑道,“不,我有意识的时候,就已经这么大了,直到现在都没有变过。”
“那你有意识多久了?”程浩楠感觉十分迷惑。
女孩摇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我最开始有意识的时候,不在这个山洞里,我的处境远比现在要痛苦千百倍。”
海怪见女孩似乎很高兴和程浩楠聊天,将他从半空放下来,送到女孩面前。
程浩楠惊讶道:“啊?比你现在困在岩石上千百年不能动还痛苦?”
女孩点点头笑着说:“其实我最开始有意识时,一睁眼,就在深不见底的海底,四肢被巨大的冰刺牢牢固定着。那是我第一次试图呼吸,一吸气,海水争相涌进我的鼻子。强烈的呛水感让我张开嘴巴,剧烈地咳嗽起来,这一咳嗽将含在嘴巴中唯一一口气也吐出来了,再吸只能吸入无尽的海水,它们涌进我的肺,火辣辣的刺痛,让我大口大口地吐血。我害怕极了,极速挣扎着,每动一下,四肢也传来锥心似的痛,没过几秒钟,我就死在了海底。”
“后来呢?”程浩楠一边拖延时间,一边变换各家功法,试着操纵灵力。
“后来,不知过了多久,我复活了,还是原来的位置,那些海水还是争先恐后地灌进我的鼻腔,口腔,我剧烈挣扎,几秒钟后,又一次死掉了。就这样,我在那漆黑一片的海底一次次死了又活,活了又死,循环往复。我不知是谁把我钉在那里,因为我一点记忆都没有。眼前面对的只有一件事,死亡。”女孩凄笑一声。
程浩楠一想,她这样的体格,水下憋气最多也就一分钟,也就意味着,每过一分钟,她就要死掉一次,真是无比残忍。
不及程浩楠再问,女孩自顾自地说起来,带点许久无人聊天的兴奋:“后来,我每一次活过来,都尽可能地多憋一会儿气,寻找试图逃跑的方法,可惜无济于事。就这样不知过了多少年。有一天,上面的海域突然晃晃悠悠飘下来一颗珍珠,恰好落在我旁边,珍珠发出微弱的金色光芒,照亮它周围的一小片沙砾。从那时起,我的世界里第一次有了光。生而复死的循环没有终止,但每次活过来那几秒钟,我就贪婪地凝望着这颗珍珠,有它在,我的内心便宁静许多,我开始对再次醒来,有了盼头。”
程浩楠连连点头,心中轮番默念着各色口诀。
“再后来,又不知过了多久,有一天,从旁边来了一只小螃蟹,它也是被这珍珠发出的亮光吸引而来,那时的它与珍珠一般大,来到我身边,还有些惊慌。就这样它留在了我身边。我在每一次溺水而亡后,都能看到它的身影,这期间有不少欺负他的鱼啊,虾啊,追过来看到我以后,纷纷都吓跑了。在它小时候,我也算充当了一把保镖的角色。”
有了,古神心法在此处不知为何,竟然不受影响,程浩楠心中暗喜,屏息凝神,悄悄运转周天,面上冲女孩不断点头。
女孩扬起下巴,沉浸在回忆中说:“一天天过去,阿蟹就越长越大,越长越大,没有别的动物敢欺负他了。他就整日陪在我身边,直到找东西吃的时候,才离开一会儿。之后有一天,他兴冲冲跑回来,不断挥舞着双螯,告诉我他发现了一个好地方,就把我身下的一整片岩石翘起,拖进这山洞中,至此,我才摆脱了不停溺死的局面。”
“随后,你们就开始坑蒙拐骗,谋财害命的勾当?”程浩楠不悦道。
“什么?不,我没有。”女孩连连摇头。
“那海怪背上的沉船是怎么来的,我们又是为何至此?”程浩楠挑衅地问。
女孩望一眼海怪道:“那艘沉船,是当时船上之人火拼,造成船体漏水。阿蟹为了让船不要沉水太快,硬生生顶起船身,让众人逃生的。还有另一艘货轮,那是他们遇到台风后,倾翻在海面,阿蟹去帮助他们逃生的,结果他们逃走之后,这些船就卡在阿蟹背上下不来了。”
“哼,阿蟹,阿蟹,你叫得倒轻巧,那你的阿蟹为什么袭击我们的船呢?我们船可没要倾翻。”程浩楠生气地问。
女孩扭头发问,那螃蟹手舞足蹈地比划一阵。
女孩回头说:“阿蟹说,在你们船上感应到一股与这个法阵相同的气息,似乎可以解开封印,这才袭击了他们,把你带了下来。”
“哼。”程浩楠冷笑一声道,“能解开你的封印,便把我拽到这里来吗?上面这一百多位,你这个海怪朋友当时应该都感觉到他们能解开你的封印吧?把人拽下来,就再也不放人回去了,还将人囚禁到此千百年,你说,这不是强盗是什么?”
女孩听罢,流下两行清泪道:“你说得对,为了向他们上面的每个人赔罪,我都咬舌自尽过一次。现在,我也为你咬舌自尽一回吧。”
海兽听见女孩如此说话,连番嘶鸣。
“不用再假惺惺了。”程浩楠浓眉倒竖,大喝一声,周身燃起熊熊烈焰,将触手烧退,他唤出归一剑,剑上裹上古神之火,身似火神道:“让我送你真正的解脱吧。”
随他这招祭起,古神镯亦有感应,嗡鸣不断,灿灿橙光,绚若长虹。
兽界。
火把在空中燃烧着,偶尔发出滋滋声,火光闪烁着,大殿中的气氛一时凝固。
佳蕊只感觉自己嗓子发干,她一脸懵懂地问:“奶奶,你说什么?”
魂华仍和蔼地笑着,牵起她的手,将一物交给她道:“杀了我,我是兽神使。只有杀了我,你才能获得兽神的全部力量。”
佳蕊看着眼前满脸皱纹的魂华,一把将手中的匕首扔到地上道:“不,奶奶,我不,我不能。”
魂华笑着说:“佳蕊啊,难道你不想为你的哥哥报仇了吗?”
佳蕊抬头道:“我做梦都想为我哥哥报仇,可是我……”
魂华拍拍她的肩膀,颤巍着走到一边,捡起佳蕊扔掉的匕首,重新放到她手中道:“那就杀了我吧,杀了我,去实现你的梦想。”
佳蕊眼泪瞬间掉落道:“奶奶,我从小到大,就我哥哥一个亲人,他走了以后,我来到兽界,感觉孤煞大叔和你对我都非常好,在我心底也是把你们真的当亲奶奶和叔叔一样看待,现在你让我……我怎么可能做这种事。”
魂华握住她的手,示意她到一旁坐下,两人面对面,手牵手,看着对方。
魂华和蔼地说:“佳蕊,你可以的,你是个勇敢的姑娘,奶奶相信你一定行。”
佳蕊一听,反握住魂华的手道:“奶奶,我真的不行,我不想让你死,我想让你好好活着,让你和孤煞大叔都好好活着,我想等我报完仇以后,还回到这里来,回到你身边。要不这样吧,奶奶,我去找别的为我哥报仇的方法,一个你不用死的方法,这种方法一定有的,让我想想,对了,我从现在起认真练功,每天不睡觉地加练,一直练到能杀掉李凡为止。我不怕吃苦,奶奶,你看这样行吗?”
魂华伸开双臂,将佳蕊揽进怀中,从袖间掏出帕子,仔细为她擦干脸上的泪,轻轻拍打着她的头道:“我知道这样做对于你来说太过于残忍。佳蕊,我相信你一定可以做到的。你以为,让你杀我,只是为了让你给你哥报仇吗?不是的,奶奶我也是有私心的。我是希望你获得兽神之力后,先帮煞儿一把,帮他了却兽族之事后,再去复仇。煞儿是个好孩子,就是太着急了,有时我故意跟他唱反调,敲打敲打他,也是希望他不要走了弯路。这样吧,我先给你讲讲我的故事,至于你杀我的事,我们先放到一边好吗?”
佳蕊攥着帕子连连点头。
魂华轻柔拍打着佳蕊的后背,缓缓开口:“说起来,我到这兽界多久了呢?时间太久我自己都记不清了,怕是得有一千五百多年了吧?如此一说,感觉自己都老得不成样子了。那一年,我年岁跟你差不多大,还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当时,我去集市上看花灯,那些花灯五彩缤纷,小巧玲珑,非常好看,看完花灯回家的路上,遇见几个坏人,想欺负我,正在我手足无措时,一个男子从天而降,将那些坏人统统赶走。他长得十分魁梧,样貌虽说不上英俊,模样倒也还算端正。他手里拎着两只大铁锤,送我回家,一路上一言不发地跟在我身后,到家门口时问我,喂,你想不想再被欺负?”
“当然是不想了。”佳蕊插话道,情绪渐渐平复,已从刚才的激动中解脱出来。
“对呀,奶奶当时也是这么说的。那人听完瓮声瓮气地说,那我明早来教你修行。说罢转身就走,我就在他身后问,喂,你叫什么名字啊?他头也不回的说了两个字,非常好笑,你猜是什么?”魂华问。
“不知道。”佳蕊摇摇头。
“他说,他叫大麦。大小的大,麦子的麦。是不是很好笑?”魂华笑眯眯道,“后来第二天再见到他,我就递给他一束麦子扎成的花束,作为拜师礼,开始我的修行生活,随后一来二去,我们就走到了一起。他说我修行功法非常有天赋,将来一定能取得不小的造诣,我只当他在哄我开心,并未放在心上。后来,他慢慢开始有心事,整日愁眉不展,不断在屋里长吁短叹,我怎么问,他都不说话。后来我逼得急了,他才吐露实情。”
“他之前没跟您说他是兽族人。”佳蕊聚精会神道。
魂华摸摸佳蕊的头道:“小小年纪,如此聪明。不错,确实如此。那晚他吞吞吐吐,犹豫了半天,前言不搭后语地将这件事告诉了我。右手一挥,原本就不怎么好看的脸瞬间消失,胳膊上也长出许多浓密的白毛来,变成一狗头模样的人立在那里。两只耳朵在上方耷拉着,晃悠着雪白的脑袋,委屈巴巴地望着我,一张狗嘴开合着向我道歉,说自己本是来人界游历,现在游历期已满,必须回兽界,希望我跟他一起走。”
佳蕊侧头说:“然后您就跟他来了?”
魂华一咬嘴唇道:“哪有那么容易,岂不是便宜了他。我当时是摔盆子摔碗,跟他大吵一架,让他给我跪在地上认错,足足让他跪了三天三夜,我还是很生气,第四天一早,就在我收拾东西准备回娘家的时候,肚子里突然有什么踢了我一下。”
“是孤煞大叔吗?”佳蕊捂嘴偷笑。
魂华点点头:“当时他还是一个芝麻大小的小家伙呢,虽然他只是轻轻踢了我一脚,但做母亲的立刻就感知到了。我放下肩上的包袱,走到他面前说,孤大麦,要不是看在孩子的份上,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你以后必须对我们娘俩好,听见没有。当时,给孤大麦吓得连连点头。我这一想,得了,打也打了,气也消了,俗话说得好,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能怎么办呢?我就跟着来了。以前,我总以为这句话是句俗语,万没想到我真的嫁了一只狗,你说我这去哪说理去?”
佳蕊听完咯咯直笑。
魂华扶着她的肩膀继续道:“我记得自己刚来这兽界的时候,看见这些长得各式各样的人,晚上都做噩梦,总感觉他们随时会来把我吃掉,后来见得多了也就释然了。尤其是一年多以后,煞儿出生了。他这小家伙长得人身虎脑的,我看多了也就习惯了。从人界回来后,孤大麦就当了兽界的王,我呢就继续修炼他传给我的兽神心法。最开始我初来乍到,许多人不服我这个王妃,觉得兽界的王妃怎能让一个人界之人来担任?后来我支起擂台,连战三天三夜,用自己的修为,让他们彻底信服。五十年后,我已成为了整个兽界修为最高的人,为了更进一步,我踏进了兽神殿,虽然我的体质并未通过兽神试练,成为兽神传人,却因为我的功法高强,被兽神特封为兽神使。专为兽神寻觅像你这样的天才修士,传承兽神之力。”
“那孤煞大叔的父亲呢?他既然统领兽界,为何兽神之力不直接传给他?”佳蕊想转移话题,让魂华忘了需要自己杀她这件事。
魂华呵呵一笑道:“就像我之前对你说的一样,兽神之力的传承并不在于谁是统治者,它只看一个人内心是否足够强大,足够支撑得起兽神之力的传承。而且,孤大麦也没机会去兽神神像中试探,因为他在孤煞九岁那年消失了,再也没回来。”
“什么?这是怎么回事?”佳蕊不解道。
魂华叹口大气道:“其实,孤大麦和煞儿这父子俩挺像的,他们都关心同样的问题,改善兽族同胞的居住环境,让人们从这恶劣的环境中解脱出去。身为兽族统领,整日为此而东奔西走,试图通过和亲、资源置换等等换取各界帮助,尤其是孤大麦的那个时候,兽族比现在还要惨淡的多,所以他整日里四处碰壁。其实,仔细想想便能知道,当你的实力与别人不相当时,是没有什么平等与公平可言的。直到后来有一天,孤大麦不知从何处找来了两个神界卷轴,他兴奋地对我说,想去神界寻求十二古神的帮助。他说,整个世界都由创世神所造,创世神死后又化作十二古神,从这方面来说,神是创世神在这个世界的传承人。他坚信,创世神一定不忍心看着他创造的兽族受苦,因此,诸神一定会伸出援手,从神界的土地上,为兽族分出一块来居住。”
“后来呢?他被他们……”佳蕊小声说。
魂华摇摇头,双眼浑浊道:“不知道,后来他就再也没回来,整个兽族的人都再也没见过他。”
“那……你们没有去神界找他吗?”佳蕊问。
魂华苦笑一声道:“兽界与神界的距离极为遥远,大部分人穷极一生都难以到达,去了之后也破不了古神结界,除非有神界卷轴,可以打开传送门传送过去。可这样的卷轴,一次只能传送一个人。谁也不能保证,走传送门过去后,能真的找到他。于是,我就把另一个卷轴收了起来,告诉自己,就当他已经死了,煞儿我自己来带。从那以后,我就一直督促他勤加修炼,想让他早日获得兽神传承,不要因为功法不济,而被别人捏住软肋。没想到他还是说什么都不肯学,好在,最后我终于把你找来了。”
“那……孤煞大叔知道他父亲是去神界失踪的事吗?”佳蕊问。
魂华摇摇头:“他那性子,若是知道了,怕是早就冲去神界报仇了,凭他的那点功法,我不想让他冒这个险。我只是告诉他,他父亲在保护兽界的战斗中牺牲了。可令我吃惊的是,煞儿竟然走了跟他父亲一样的老路,拿着神界卷轴,去找神界的罚魁来帮忙,当我知道以后真是气坏了。人呐,不管什么时候,还是靠自己最重要。兽界要想过得好,还是得兽界自己有实力才行。这也是我今天让你杀掉我的原因。我希望你杀掉我,帮煞儿做一件事,助他实现心中理想之事,做完以后,你就可以去报仇了。”
佳蕊一听,握匕首的手又开始颤抖起来,她哽咽着说:“奶奶,我……”
魂华抬手制止她道:“傻丫头,你今天一定要杀掉我,否则,你之前的一百零八次试炼就白费了。而且,就算你不杀掉我的话,我也活不了多久了,到时候,我这兽神之使的能力就得带到坟墓里去,化为乌有。”
“奶奶,你说什么呢,你一定长命百岁,不对,你一定万寿无疆。”佳蕊着急道。
魂华右手轻撩起衣服下摆,在她腹部有一道巨大的伤口,周围发着黑紫之气,虽然被纱布缠绕着,但仍然十分吓人,血将纱布殷得通红。
“这是……”佳蕊双手捂嘴惊讶道。
“你还记得我们一起从人界回来那天吧,正好赶上罚魁借雕像假身在此处胡闹,我上前与其对招,伤口就是在那时留下的。这些天伤口不断恶化加重,我估计,也就这三五天的时光了。”魂华将衣服放下,平静道。
“这事孤煞大叔知道吗?”佳蕊问。
“当然不知道。”魂华笑笑,“他在前线领兵打仗,怎么能让他分心?”
“可是……”佳蕊还想再说什么,被魂华一把捏住双臂道:“好蕊儿,若你不杀我,我的兽神之使的体质将被浪费,煞儿在前线的战争没有保障,你的大仇不能得报,对于我们三个人来说,都是输家啊。算奶奶求求你了,杀了我,获得兽神之力后,去帮煞儿打赢这场仗。他总说我这个做母亲的不理解他的大业。这事儿,就当,我这个做母亲的,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吧。杀了我之后,若被兽人知晓,你必定凶险万分。一会儿,你可用休面化作我的模样,去前线找煞儿,将这封信带给他,他看完之后就什么都明白了。你出去之后,这兽神殿不要让任何人再进,以免看到我的尸身,引起恐慌。切记!”
说罢,魂华将兽神短匕紧紧攥进佳蕊手中,用力握住她的手,满怀炽热地看着她。
佳蕊望着魂华满是皱纹的脸,心中万般不舍,往日两人相处的亲近画面再度浮现眼前,强忍心痛,泪流满面地点点头。
魂华一把将佳蕊搂进怀里,老泪纵横道:“好孩子,你真是个好孩子。”
二人擦干眼泪,盘坐在兽神像前。魂华与佳蕊双手交握,魂华双眼紧闭,口中念念有词。佳蕊双膝之上,横放着兽神短匕,仍默默流泪。
随着魂华不断吟诵,兽神雕像发出一道蓝光投射其身,又顺着魂华的双手流转到佳蕊手上。佳蕊只觉有一股巨大的灵力不断涌入自身,无需丹田炼化,即可化为己用。
渐渐这蓝光越来越盛,魂华传送到佳蕊身上的灵力也越来越快,到后来,魂华的传输速度逐渐跟不上兽神输送给她的速度,大量蓝色能量在魂华身上堆积,魂华周身的蓝光大盛,越来越耀眼,最后,好似太阳般将这兽神殿照得天光大亮。
蓦然,魂华突然睁眼,大喝一声:“就是现在。”
佳蕊听罢,犹豫着举起刀,对准魂华心口,剑刃不断颤抖。
魂华周身蓝光更胜,她又喝一声:“此时不动,更待何时。”
佳蕊紧闭双眼,抽泣着道一声:“对不起。”双手用力向前一送,兽神短匕犹如插入一块豆腐般轻易穿透魂华胸口。只见魂华面容一滞,蓝光从她体内迅速涌出,在空中寻找新的寄居地,看到佳蕊后,迫不及待地向她体内涌入,强大的灵力,让她瞬间晕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佳蕊悠悠转醒,顾不上查探自己,赶忙爬到魂华身边,连声呼唤:“奶奶,奶奶。”
触手所及,一片冰凉,魂华已经死去很久了,脸上带着幸福而满足的微笑。
佳蕊在魂华身边跪坐,静静哭了一会儿,起身走了出去。
“轰隆隆”兽神殿大门缓缓打开,露出黑暗的甬道,在这无尽的黑暗里,魂华走了出来,她手持拐杖,喝道:“兽神殿从即刻起任何人不得出入。备车,我要去见吾儿,兽主孤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