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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清心趴在桌子上,脸埋进胳膊里,夕阳投进来几缕不太亮的光,没一会儿,这稀疏的暗黄也没了踪影。
屋里一片漆黑,清风没去点蜡,抽咽的声音不时响起。
她刚才说了一大通肺腑之言,清风知道她这是在发泄,但也觉得是一种宣告,宣告两人的关系就此破裂。
他心里始终是感激的,感激师姐的好,只是错认为她这种好也会投射到凡人身上。她没成为他想象中的她,他自然不会失望,也没资格失望。只不过他忽然明白了一个道理:仙人与凡人之间有一道鸿沟,自己那种自以为是的悲悯或许才是异类。
清风自认比不上师姐,至少她始终在不顾一切做想做的事,而自己只会在心里的方寸间虚构正义与慈悲。仙人再恶,不究缘由,终是实打实除过魔,自己却是什么也没做过。
“师姐。”他过意不去,轻轻拍了拍许清心的后背,她身子一动,吓得他一哆嗦。他怕,怕她会甩开自己的胳膊,从此两人再无接触。
许清心在漆黑中揉了揉眼睛,细声道:“干嘛不点上蜡?”
“我这就去点。”
“算啦,”她道,“就黑着吧,我现在还不想看见你,你也不想看见我吧?”
听她这么说,他便知道师姐已经不怪自己,或许一开始就不怪自己。她只是委屈,明明最信任的就是自己。
“我不该自以为是,”他道,“更不该惹师姐伤心。”
“坏小子,”许清心在漆黑里摸索,揪住师弟耳朵,轻捻其耳垂,“你能怜悯弱小自是好的,师姐这点不如你,我只能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没有半点力气再去想其他。可是师弟,你知道吗,我的世界里是有你的,你觉得我自私也好,不讲人情也罢,我就是不想看你因逞强而受伤。天下自有天来管,你为什么非要跟着操心呢?好好陪在我身边不行吗?”
她摸上他的脸,继续道:“师弟,其实我是有私心的,在我心里你和别人不一样。为了师弟师妹,我出卖身体,只当这是对他们的保护,对自己背着家人苟活的惩罚。可自打你站出来维护我,我好像变了个人似的,我开始思考怎么去活,开始厌恶自己做过的那些肮脏交易。我求你,不要有一天也像他们那般厌恶我、背弃我,就算你觉得我恶心,也不要讲出来,给我最后一点体面,好不好?”
清风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觉得师姐这番话耳熟。“你和别人不一样”,明月岂不是也说过。
“往我这看干啥呀?”明月道,“我当时就是在诱你放松警惕,别以为我和你这师姐一样,没了你便不行。”
见师弟迟迟不开口,许清心抽回手,清风又捞过来攥住,道:“师姐,我先前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到你一直在牺牲自己,心疼。”
“你莫哄我开心……”许清心笑了笑,“去把蜡点上,也不知今晚会不会响起那铃声。”
清风点上蜡,屋内亮了起来,师姐脸上的泪痕便也看得真切。
“师弟,若是那铃声响起,到时你要如何应对?”许清心道,“你可别告诉我你根本就没办法,当时只是在吹牛。”
“听那孙礼说把头发用绳子扯着,睡着时一疼便醒了过来,不如咱俩也这般。”
“啊?”许清心脑补出那上吊一样的场景,使劲摇摇头,“我不要,要吊你自己吊,你醒了便再把我喊起。”说着又摇摇头,“不行,还是一起吊着吧,你爱逞强,到时定不会来叫醒我。”
清风其实心里也没底,他只当明月会有办法抵制那铃声,可明月告诉他的是——她会想办法。
想办法便是没办法,他又看向明月。
“还在想呢,”她道,“不过光靠想也没用,总要亲自领教一下才有对策。可惜我无实体,不然你晕倒时可以狠踹你几脚,给你踢醒。只是我又想,若是那铃声连我一块催眠,到时又该如何?干脆我用‘血雷’,多弄几道下来,把这县里的人都劈死。那群羊妖鬼鬼祟祟,想必拼杀手段寻常,自是抵挡不住。我看你那仙门也不在乎凡人死活,到时找几颗羊头拎回去,就说羊妖杀了全县的人,你把羊妖宰了,死无对证,随他们再派人来查。”
清风不去理会,若为了杀几只羊妖便要全县人陪葬,那岂不是比妖魔还可恶。
“师弟,”许清心开口,“你说今晚会不会有铃声响起?”
“应该不会,”清风道,“今天被那知县警觉,应该会收敛些。而且我听客栈那姑娘说,最近几天都没有女人失踪,今天的可能性也不大。”
“还是提前准备着好,”许清心道,“你去借两根绳子来,咱俩先弄一下试试。”
清风听后去客栈借了两条绳子,回屋后甩上房梁。两人捣鼓半天,帮对方把绳子系在头上。许清心试着模仿睡着时要倒下的姿势,绳子扯紧头发,痛得她大叫出来。
客栈那姑娘正在外面,端着饭菜,听里面屋内尖叫,门也不敲便闯了进来,手中的盘子噼里啪啦地摔在地上。
“大哥大嫂,到底是咋啦?怎么这么想不开!”她上前,抱住许清心,“好好的,干嘛寻死呀?”
清风与许清心对视,两人不约而同笑了出来。
姑娘被这两人搞得发懵,便道:“这是唱的哪一出?”
许清心拍拍她的肩膀,道:“你放心,我夫妻俩不是要殉情,再说了,上吊哪有不勒脖子绑头发的?只是听我相公说,你们这夜里总有坏人趁人睡着来抢女人,便想着绑住头发好一直清醒。”
姑娘听后苦笑不得,道:“你们两口子也太爱胡闹,就是铁打的人也不可能夜夜不睡觉。嫂子若是害怕,我给你门上多安几把锁。”
“那倒也不必,”许清心道,“想来最近无事,那贼人可能已经逃了。”说着看向门口掉落的饭菜,又道,“真是对不住,害你打翻了碗,让我相公帮你收拾吧。”说着掐了掐清风的胳膊。
这一夜,仍是没有铃声响起,一连三天都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