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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骄阳渐落,炙炎转成凉意,我心知该是晚食时候了,便不再耗费体力,转而采练元炁,只留半分心神关注外界。
“公子,晚食备好了,仙子请您前去用食。”不多时,耳边传来媛媛恭敬地低声呼唤。“嗯。”我散去正在凝练的气机,起身说道“媛媛姐姐一同去吧。”
她应了一声,便跟在我身后。走了数十步之后,便到了侧厅,桌上晚食备齐,娘亲于上首端坐。“娘亲。”我打了个招呼,便要在娘亲正对面落座。
“霄儿,过来。”出乎意料的是,娘亲竟然玉手一招,唤我过去。“啊?是。”我略一迟疑,走到娘亲身前约一步处。
却见玉手如柳枝般印在我胸腹处,顿感一股冰凉之意游走全身,汗渍污秽尽去,神清气爽。“谢谢娘亲。”原来是娘亲以冰雪元炁为我清理积汗,谷中练武之后便有此待遇,我早习以为常,但自出谷以来,娘亲忙于翻阅案卷,倒是久不曾如此了。
此时旧事重现,我不由心下感动,真诚道谢便欲转身,娘亲却叫住了我:“霄儿,今晚就坐在娘身边吧。”说罢,玉手在身旁的漆面雕花圆凳上一拍。
“啊?这可以吗?”我一时愣住了,有些难以置信。自我记事起至今,除了我卧病在床、精疲力竭,娘亲从未与我有过近距离的接触,即使是用食吃饭,要么是对坐要么是隔坐。
此时主动挽留、共进晚餐,如何不令我受宠若惊?娘亲仙颜淡然一笑,极为自然道:“我们是血浓于水的母子,有何不可?”“是。”
这一笑让我顿感娘亲的母爱如沐春风,激动之下便在娘亲右侧落座了,但心中仍有些拘谨,只敢坐了半个凳子。娘亲斜斜瞥了一眼,轻声道:“这么大人了,好好坐。”语中淡淡的宠溺与鼓励。
终于让我确定了这并非南柯一梦,鼓起勇气端坐如常,却又感觉脖子被冻住了一般,无法也不敢转动,惊觉呼吸间竟能闻到那股属于娘亲的清香,恍若置身百花齐放的山谷,静雅幽深,极为心旷神怡。
待苑里四女也落座,娘亲才淡淡说了句:“都吃吧,不必拘谨。”我僵硬地拿起木箸,伸手想要夹住盘中的一块肉骨头,双手却好似不听使唤。
那肉骨好似一条泥鳅,总是从双箸间溜走、滑走。我急得快要满头大汗,忽然左侧一只玉手探出,轻松以双箸夹住了滑不溜秋的肉骨,而后放在我的碗里。自然是娘亲,她面上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道:“霄儿怎么越变越小了,连菜都不会夹了?”
“没有没有,只是只是”我结巴半天也说不出来个所以然,只得埋头吃饭,不敢抬头,惹得四女竟有些窃笑。仅仅是近坐与夹菜,无疑让这份母爱显得简单无比,却是我梦寐以求的。
但事到临头我竟是受宠若惊,万分拘谨、束手束脚。坐立难安的我几口扒完了饭菜,放下碗筷说了句“我吃好了”便夺门而逃,连娘亲的挽留都没听。
回到了自己的房间,犹自感觉心脏跳个不停,脑海无法平静,只得开始盘坐凝神,采练元炁。
饶是如此,我也耗费了不少时间,才冷静下来。待沐浴过后,我趁着心神宁静,打坐了一会儿之后,便安然睡去了。
本以为昨日的待遇不过是昙花一现,没想到次日早食娘亲仍旧让我坐在身畔,往日使我心神安宁的清香失去了神效,我仍旧是紧赶慢赶地吃完早羹,逃也似地离了侧厅。
在西厢房里深呼吸许久,才平静下来,于榻上打坐练气。今日沈氏兄妹要登门拜访,自然不宜舞剑练体浑身汗味并非待客之道。
约近午时,媛媛在门外唤道:“公子,仙子说沈氏兄妹快到苑里了,叫您一起迎接。”“嗯,知道了。”我应了一声,散功下榻,迎着骄阳前往苑门口。娘亲已然于门前静立,长袖侧垂,秀发及腰,逸然无俦,竟比门前两尊护宅兽雕更具气势。
“霄儿来了。”娘亲仙躯微转,笑意浅浅,素手相招。“嗯。”我有些拘谨地应了一声,于娘亲身侧稍后的位置站立,目不斜视地看着街道,静待沈家兄妹。
没过一盏茶的时间,巷口驰来一辆马车,车夫在苑门前放缓速度,最终于台阶前数十步处停了下来,他下车掀起门帘,一男一女接连而下,正是沈氏兄妹。
沈心秋面俊身壮,束发頍冠,蓝袍箍腕,挎剑蹬靴,劲爽豪贲。沈婉君淡抹嫣红,俏脸生光,头编双角,额覆秀丝,两鬓垂髫,绿裙宫绦,缀玉明琅,璃项绣鞋,身子娇小,典雅可人。虽不是金妆玉带、琉冠银簪。
但也称得上姿容隆重,可见二人对此回登门拜访极为重视,将礼数做得十分周全娘亲莲步款款,率先迎上去,清音如沐:“两位师侄,一别数日,近来无恙乎?”
我也赶紧跟上娘亲的脚步,只听沈晚才作揖道:“蒙仙子挂念,我们近日安好。”沈婉君倒也分得清主次,紧绷俏脸,有样学样地作揖见礼。
“府外炎热,不是说话之处,且随我进去吧。”娘亲淡然点头,邀请二人进去,伸出玉手道“来,婉君。”
“好嘞。”沈婉君再现了古灵精怪的一面,蹦蹦跳跳上前几步,挽上了娘亲的藕臂,二人携手而行,好似一对慈母爱女。
此回与沈婉君再次相见,我当然想知她是否仍如当日一般形同陌路,但因娘亲在场,我不能做出久久直视的无礼之举,故此只是随侍在旁,目不斜视,稍后自有机会确认。
我与沈心秋互相点头示意,心照不宣,同行进门。因娘亲在场,我既无开口的必要,也不能越俎代庖。
沈心秋也是如此,如若越过娘亲与我攀谈,则是无礼,故此我们只能互示眼神,其余诸事容后再谈。
到了正堂,我们母子二人与沈氏兄妹分坐两侧,待苑里四女上了茶水,娘亲淡淡开口道:“二位师侄今日登门,所谓何事啊?”
沈氏兄妹起身,兄长先道:“回仙子的话,舍妹蒙赠大礼,今日特来登门道谢。”沈婉君接着道:“侄女不才,无故得仙子赠神功,无以为报,唯有登门拜谢,聊表寸心。”
说完,二人分别抱拳躬身与万福行礼。“原来是为了此事,师侄请起,不必多礼。”娘亲淡然颔首,袍袖一拂,二人皆被一股柔力扶起“霄儿受赠含章宝剑,我与沈兄亦是故交,理所应当,不必在意且都坐吧。”
二人齐齐称是,再次落座。娘亲玉手端起一杯茶水,抿了一口道:“对了,二位师侄,不必再唤我为仙子,太过生分,叫我‘师叔’或‘姨娘’皆可。”
沈心秋也不多纠结,抱拳道:“既如此,那师侄就斗胆僭称一句师叔了。”娘亲微笑点头,沈婉君却是娇声娇气地语出惊人:“不行!”
娘亲面不改色微笑如常,沈心秋却是吓得脸色发白,大气都不敢喘,紧接着,沈婉君调皮娇俏道:“仙子这般漂亮,叫‘师叔’、‘姨娘’根本就不对嘛”“那就随婉君喜欢。”
娘亲似乎早已料到,微笑颔首“师叔还有要事,须得离开,就由霄儿招待你们吧,师叔失陪了。”说罢,娘亲站起身来,我随之起身,沈家兄妹二人也起身恭送:“师叔慢走。”
“仙子慢走。”娘亲淡淡嗯了一声,朝我颔首,眼神飘来嘱托鼓励之意,而后莲步款款,行出了正堂。
娘亲离开之后,二人才如释重负地坐下,沈心秋直接瘫在椅子上,埋怨道:“小妹,刚才差点吓死你哥!”“瞧你胆子小的,就这么点出息!若是再壮三分,早就抱得美人归了。”
沈婉君翻了个白眼,倒是丝毫没有自觉。沈家哥哥似是被这番话戳到痛点,没有还口,讪笑不已。
见大哥哑口无言,沈婉君无趣地皱了一下琼鼻,低头看向微微隆起的胸襟,自言自语道:“总有一天,我也会像仙子那般!”
沈婉君古灵精怪,常常语不惊人死不休,我早有领教,却万万没想到竟与娘亲攀比起女子的私密之处来,一时惊得我瞠目结舌。
瞥见沈心秋窘态稍敛,却未因小妹的暴辞露出丝毫异色,显然是习以为常。唯余我坐在一旁,不知如何开口,只得硬着头皮道:“婉君、不,沈姑娘,近来可好?”
本以为会受到冰冷视线的戳刺,没想到沈婉君却小手捂住胸口,似是痛心疾首,可怜兮兮地看着我道:“二哥,你生我气啦?”
两日不见,沈婉君态度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还重新叫上了“二哥”一下让我不知所措,只能结巴地回应道:“我我当然没有生气了。倒是婉君妹妹前几日”
“二哥,那会儿小妹不懂事,你能原谅则个吗?”沈婉君一双大眼睛莹光闪闪,泫然欲泣,又展开了眼泪攻势。“没关系没关系,二哥不怪你!”我双手连摆,忙不迭地点头。
分明知道沈婉君不过故作此态、以乞谅解,我却不知为何仍是溃不成军、败下阵来,毫无“吃一堑,长一智”的自觉她这招似是对我百试百灵。
“耶二哥真好!”沈婉君小手一拍,泣容顿消,眉开眼笑,娇声叫好,虽然有些不明就里。
但沈婉君不再对我心存怨恨总归是好事一桩,欣然接受的同时,心下却不免疑惑:“沈兄,这是怎么回事啊?”
沈心秋正经危坐道:“柳兄弟有所不知,昨夜父亲与小妹彻夜长谈,借一桩旧事将利害陈说清楚,化解了她的心中症结与芥蒂,小妹才明白誓言之事于你无可归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