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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匪人数众多, 先前一样看去约有百十来人, 清点过尸身之后人数也差不离,共有九十三人。
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用一柄木刀杀了九十三个成年男子!
这要是放在话本故事里, 已经可以列入《述异志》了。
林如海本打算以自己的官声将此事压下来,然而天津卫的官员闻听此事赶来之后,却异常熟练地指挥衙役处置流匪尸身,不多时吩咐停当, 又来向林如海见礼。
这名天津卫官员看服色不过六七品,故而林如海只是稍稍客气了些, 又问, “最近可是常出此类事情?”
那小官连忙摆摆手,说道:“林大人误会了, 这伙流匪是前些日子从外地来的, 因截杀了几次商队,我们也在全力追缉。”
他话说完才反应过来林如海因是见他处置尸身时十分娴熟,才有此问,连忙又道:“不瞒大人说,近两年来,确实常有匪盗在野外被杀,后来刑部说是锦衣卫办案, 这些大爷来无影去无踪, 杀了人从不埋尸,人头到处扔,已经吓坏了许多过路人, 没得法子,只好让兄弟们辛苦些,时常来转转。”
小官说完,颇有些同情地对林如海道:“锦衣卫这几年收敛了许多了,大人刚回来怕是不清楚,只怕吓着大人了。”
林如海还真被吓着了。
按照这小官所言,附近常有锦衣卫办案,可锦衣卫难道就不需要拎头看赏?以那边的小姑娘杀人的速度来看,只怕这些案子究竟是谁办的还未可知,一个小姑娘无法独自埋尸才是真的。
李凝和黛玉久别重逢,亲亲热热地待了一会儿,说的无非是这几年来的日子。
李凝自觉自己过得乏善可陈,除了练武就是练武,唯独一个王守仁,和小姑娘说起来也怪怪的,大多是听黛玉讲。
黛玉这五年来过得实在不错,她因自小胎里不足,极少出门,偏偏林如海做的是漕运上的官,和当地各式各样的人来往频繁,她前头有个西席先生,后来改换了女师,女师精通养生之道,便要她一天走路两个时辰,因走动得多了,脚也放得大了些,这两年从京里又传出贵女放足的事情,她也索性放了脚。
去岁女刑司选官,选到勋贵名门,官宦人家,林如海便有意送她去参试,做闺阁小姐和做官是不一样的,为了增长见闻,林如海还特意教她做事,时常带她出门勘探民情。
李凝听得十分羡慕,李澈如今是铁打的京官,眼看着要入阁的人,自然不会离开京城,她若要留在他身边,自然不能走得太远,这两年她最远到也只到天津卫,再远一些就不方便了。
天津卫离京城不远,出了流匪的事,林如海也不想在路上多耽搁,只停了一夜,隔日便要出发。
李凝和黛玉坐了一辆车,先前亲眼见过李凝杀人的林家人一路上甚至不敢作声,到京城时人人都松了一口气。
林如海将一家女眷都安顿好,又命宝玉好生待在家里备考,明日他亲自带他去一趟贾府见老太太。
先前林如海确实给京城贾府寄信,婉拒了婚事,不曾想京里很快回信,老太太说宝玉读书不成,武艺不精,却有一样难得的好处,他心眼善良,从不肯让女儿家伤心,两家若要好时,便让他去做上门的女婿。
前头全是废话,只这最后一句戳中了林如海的念头。
林家嫡支无嗣,若不想断子绝孙,只能从旁支过继,可林家旁支也不丰,几乎都是独苗,即便他官至二品,也没有人家肯把儿子过给他,倘若黛玉能招一个赘婿上门,孩子自然跟着林家姓,他也不必绝嗣。
这念头早前便有,然而所谓赘婿,便等同嫁入女家,如今稍有些模样的孩子,谁愿意去给别家传继香火?
为了黛玉,他很早之前就把这个念头压下,如今贾老太太肯松口,林如海自然也没什么不愿的。
甚至于带上这个念头去看宝玉,林如海还真发现他几分好来。
出身高贵,相貌出众,性情温柔,又会哄女儿家开心,虽然没什么本事,可赘婿有上进心也不是好事。
甚至于他被流匪踹晕过去这回,林如海都能从窝囊里见着一点担当了。
李凝回家的时候,李宅里灯火通明,以她敏锐的听力,可以听见书房里十来个人的动静,她也早都习惯了,没怎么细听,只让人去告诉李澈一声她回来了,就自去沐浴。
李凝在浴桶里泡了一会儿,书房里在讨论什么事情她没兴趣听,只是左耳进右耳出,却也听了个半全不全,好像是说近来天子有意为太子择妃。
放在别朝这是大事,放在本朝倒没什么,本朝皇后出身一般都不高,更不会从朝中重臣家里选,之所以讨论起来,是因为李澈觉得太子大婚是一个信号。
大婚之后便要入朝,太子作为一国储君,未来的皇帝,能够被他信任的臣子才会是下一任内阁班底,太子久居宫中,并不与朝臣来往,太子入朝之后会是什么态度还未可知,蠢人早早行动,聪明人静观其变,更聪明的人虽按兵不动,却要提前将一切准备就绪。
李凝洗浴之后又看了一会儿书,书房那边的人才算是走了,李澈换了身衣服过来,见她一副困倦模样,不由笑道:“困了怎么不去睡?等我做什么?”
李凝摇摇头,说道:“怕你想我,让你见见。”
李澈说道:“只我想你,你就不想我?”
李凝想了想,点点头,又摇摇头,说道:“有点想,大部分的时候是不想的。”
李澈无奈地摸了摸她的头,说道:“一点好话都不会说,行了,困了就睡吧,明天有大朝会,我也熬不住了。”
李凝把他送到门口,又嘀咕着说道:“知道有朝会,还把那些人叫来开小朝会,也不怕明天全都迟到。”
李澈笑了一声,没说什么走了。
隔日黛玉上门,李凝拉着她说了一会儿闲话,又带她去院子里,黛玉看李凝练了一会儿武,忽然想起了什么,笑道:“如今朝廷有女刑司,再有个娘子军就更好了,阿凝你这样厉害,必要做大将军的。”
李凝没什么做官做将军的想法,听了黛玉的话只是笑了笑,倒是黛玉被自己脱口而出的话惊了一惊,喃喃地说道:“随爹爹下乡时,我看那些穷苦人家夫妻之间不分高低,男子劳作,女子要洗衣做饭喂猪打草,越是富裕人家,女子的地位就越是低……”
她说着,眉头越蹙越紧,声音越放越低,也不知是说与李凝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若是旁人可能听不清她在说什么,李凝听力好,倒没什么妨碍,只听黛玉低声说道:“班昭说女子生而卑弱,是否是因为女子不必劳作,幼时靠父,长大靠夫,夫死靠子,而贫苦人家同为辛劳,所以地位才趋于平等?”
李凝见她有些钻进牛角尖了,收起刀走了过来,想了想,说道:“上古之时,以女为尊,同母聚居一地,成为氏族,后来男子劳动变多,逐渐以男为尊,可见平等确实是按劳作多寡而来,但走到如今已经不再是上古,穷苦人家女子劳作,但稍有余财的人家,不许女子读书,不许女子练武,甚至连出门都不许,已经和劳作无关。”
她轻轻地拍了拍黛玉的肩膀,说道:“我没有改天换地的本事,但我知道,很多姑娘宁愿劳作,也不愿意这样过下去,或许十年,或许百年,世道总会被她们改变。”
黛玉思索许久,最终轻轻地点了一下头。
李凝松了一口气。
金秋八月,王守仁秋闱中举,高中乡试第一,名列解元,因急着归京,没有等到同科举子结伴,他便一人一马独自上了归京的路。
只从外表上来看,很难看出他的举子身份,他不仅背着弓佩着箭囊,腰间更挂着一柄秋水长剑,骑马的姿势十分老练,远远看着便是一个不好惹的武人,说他是去考武举的都不违和。
这自然是虚张声势,这几年来王守仁虽也稍稍练过一些骑射,但大头还在科考上,只比那些文弱的书生要好一些,之所以打扮成这样,是为了防匪盗。
如今的匪盗大多是三五成群,平日里是猎户,没饭吃的时候是贼匪,人多了聚在一起反倒没饭吃,案子犯多了引来朝廷兵马便是灭顶之灾,一个身强体壮的武人足可以撂倒三四个营养不良的成年男子,故而王守仁这幅装扮,还真没人敢惹。
临到天津卫,王守仁稍稍松了口气,近两年来锦衣卫在京畿以及天津卫一带巡游的事情传得很广,虽然据说就连锦衣卫自己都不知道出去的是哪个不为人知的卫所,但像他这样的过路人,只知道到了天津卫就安全了。
少年骑马一路上京,虽则风尘仆仆,却带着一股难得的英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