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抛开这些莫名的思绪,正心诚意。将长枪拨动开来,内劲到处,白蜡杆子的枪身转折自如。杨家枪法使到深处,这个小小的花园也是一片凌厉肃杀的气氛。最后拖枪急走几步,翻身一枪送出,眼到心到,长枪直飞出去,深深的扎在了院墙的青砖上!
“好俊的杨家枪法,好一式回马枪!再兴公的风采,没想到今日还能重睹!”伴随着喝彩声,孟珙一身戎装,和慕容复肩并肩的走了进来。
我身上微微出了些汗,神清气爽得很。看见孟珙进来,忙不迭的上去施了礼,笑道:“璞公,今日我正准备到辕门去禀见,没想到您大驾就先光临了,实在怠慢得很。”
孟珙不似昨天在史嵩之身边谨慎的样子,拉着我的手笑道:“大家都是带兵的人,什么璞公啊,大驾什么的客套话一概抛开,爽爽快快的叫我一声老孟就是。大帅昨日酒喝多了,今天止辕,我就特地来拉着雨兄弟一起去校阅一下我的忠顺军,你有什么打算,和我说就成,我会禀报到大帅那里去的。”
慕容复在我旁边使了个眼色,我一下就会意了过来。史嵩之这老狐狸今天故意不出面,让这个心腹手下来和我讨价还价一番,有什么商议不下的事情,他也比较有转圜的余地。
想着就加倍亲热的拉着孟珙的双手:“璞公的邀请,在下还有什么说的?忠顺军是京湖第一强军,在下也是仰慕已久,我们这就出发可好?”
忠顺军驻扎在鄂州西郊,都是孟珙几年来招募北方流亡组建的,全军共有二万多人。在我们到来之前,已有数千精锐披挂整齐,按方位和旗号站好。黑压压的将校场站满。
我也披挂整齐了,和孟珙骑着两匹骏马在阵前来回奔驰一周,麾下将校都缓缓转动着目光跟随着我们的身影。满场里没有任何人声,只有甲叶轻轻碰撞的声音。人马呼出的白气,使得这个雪后的校场里一片云雾蒸腾。
孟珙和我下了马,大步走上校阅台,伸手从中军官接过一面小旗,左右一摆。中军官大声发令:“将主有命,操演阵法!”
满场的兵士整齐的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欢呼。很快分成左右两个方阵,层层叠叠,大盾在前,长矛手,校刀手排得整整齐齐,弓箭手被裹在中间,两侧骑兵押住阵脚。虽然两边都引而不发,但是那种气势,就象两个绝世高手手中的兵刃,任谁都能感觉到它们的锋利与杀伤力!
看着忠顺军迅捷整齐的变换着阵法,我感慨的对孟珙叹道:“本以为我的归义军也算不错了,但是和将军手下比起来,简直就是一群民壮。此时在下才知道什么是夜郎井蛙,惭愧惭愧。”
孟珙在校场上就始终板着一张脸:“这忠顺军我狠狠的操练了两年,练兵一道,如炼丹孵卵,最是需要耐心和手段的事情。我大宋马军过弱,只有靠弓弩为先,没有坚强的步军结阵保护,弓弩也是发挥不了大用的…………我今早和慕容将军也略略攀谈了几句,归义军有一千五百打过硬仗的马军,这一点就是大宋诸军所不能及的了,其他的限于条件,一时简陋荒疏是难免的。”
他转过头来认真的看着我:“雨将军,昨天被忠义丐帮的人搅扰了吧。”
我心下一凛,斟酌着字句回道:“也没什么太大不了的事情,原来我的属下慕容复是江湖中人,一些江湖上的恩怨罢了,解说开也就没什么事情了。”
孟珙竖起一根手指,严肃的道:“这些事情大意不得,大家都是大宋的军人,又是一见如故,我也不怕和你说什么掏心窝子的话。忠义丐帮从来都是大宋军中的耳目,经年在江湖奔走,为我们很是搜集些了情报。两淮的李全之乱,我们这里几场大仗,得他们之力不少。圣人亲封的忠义保国四字!而且他们还有很多子弟投效军中,和咱们竟然是不可分了。但是江湖中人,不过是咱们这些正经军人手中的双刃剑,既要用他伤敌,也要防着自身不受其害…………”
场中发出震天的呼喝声,两个方阵结合成了一个更紧密的大方阵,这次长矛手在前,十多尺的长矛排列得和树林一样,看来是防骑兵冲击的队型了。
孟珙点点头:“关于忠义丐帮的事情我就说这么多,雨将军也是有大见识的人物,相信自己会把这个事情处理好的。”
我心下有些凛然,这南丐帮的事情看来还真不能轻易视之,不过他们是为了我那个从没见过面的义兄萧峰的事情来找我麻烦,莫名就背上了这个黑锅。也当真头疼得很。
孟珙见我默默沉思,微笑道:“雨将军也不必太过焦心,你在河南做得如此的风生水起,正是大有为的时候,手下又有如此实力,关于忠义丐帮的事情,我也不过是白提醒一句罢了…………现下北方正乱得不可开交,其实朝廷借重将军之心是远远超过那些江湖人物的。不过河南如此残破,将军要维持这个局面,怕是也不容易得很吧。”
正题来了,我打叠起精神,苦笑道:“可不是?看着璞公手下兵强马壮,器械精利,在下羡慕得晚上都要睡不着了。我的手下,多有器械未完,装备不全的,粮食勉强只够维持今冬过去,要有什么大行动,都是力不从心。军饷军资什么的,就更不用提啦。这次到江南来,在下正是沿门募化来的。”
孟珙呵呵大笑,从中军官手中接过小旗,在空中摆了几个圈子。几千将士都半跪了下来,一起大喝:“谢将主校阅!”中军官回道:“起去!”几千将士同声应是,迅捷整齐的退了下去。
孟珙牵着我的手,笑道:“军阅结束,现下咱们只叙私谊,咱们兄弟寻个去处,好好的喝两杯吧。”
鄂州北郊的铁枪庙内。一群花子围在庙外,一边抱怨着这严寒的天气。一边热着浊酒,烤着偷来的肥鸡。在庙内却是阴森幽暗,王彦章的神像早没了彩画,半颓的树在当中。几个人或坐或站的聚集在一处,商议着些什么。有的是穿着破烂的中年花子,有的却象是面团团的富家翁。
天色已经渐渐的昏暗了下来,看来又有一场大雪要下将下来。庙里一个人终于打破了沉默:“昨夜鲁堂主的仇,咱们忠义丐帮不能就这么揭过去不算。那雨辰一个外来的家伙,就能不把咱们忠义丐帮放在眼里,以后咱们还怎么样有脸出头?”
顿时就有几个人答应了。面团团的富家翁模样的人蹙眉道:“怎么报复?论官面,他正是现在当红的时候,父亲也是朝廷里的枢臣。论江湖路数,他手下的慕容复,现下整个忠义丐帮里,除了洪老帮主,还真难找出敌得过他的。这事情很难啊。”
“难道我们的亏就这么吃定了?彭长老怕不是看到我们污衣派鲁长老吃了大亏,其实心中还感谢着姓雨的那小子吧!”
那彭长老顿时怒道:“我老彭是那种人么?不论净衣污衣,还不都是忠义丐帮的人?你们污衣子弟在出生入死,咱们净衣子弟也整日里殚精竭虑!老鲁吃了亏,我比你们还想报仇!但是事情不是这么鲁莽灭裂的做法。”
当即就有几个污衣长老微微冷笑。角落里一个声音突然传了过来:“彭长老说的是不错,咱们不能这么轻易的找上门去,要报仇就报个彻底,让他身败名裂,手下众叛亲离,最好咱们忠义丐帮能把他手上实力接收过来,不再寄人篱下,借着这个实力再找他的大哥算帐!”
大家都朝角落里望去,角落里坐着一个神色苍白,背着五个布袋的锦袍中年人,正是那天跳汉水逃命的全冠清。
彭长老微笑道:“全兄弟从北方来归,对他的情形还有北丐帮的情形应该是很了解。有什么高见,不妨说出来,大家参详一下。”
一个污衣派的长老皱着眉头:“全冠清,你从北方过来,来历就不很分明,现下我们污衣派的长老出事,要你多什么嘴?”
全冠清冷冷道:“我们南丐帮,最大心愿无非两个。一个就是保卫大宋江山社稷,一个就是杀了萧峰,恢复被北丐帮败坏的江湖名头。我从北丐帮出身,当年北丐帮惨变的事情我亲身经历,那萧鞑子的弟弟,我也在战场上和他见过仗,放眼整个忠义丐帮,有谁比我更了解他们兄弟?”
污衣派长老吃他这么一呛,一时居然说不出话来。旁边几个污衣长老已经纷纷喝骂了。
“你全冠清才到咱们忠义丐帮几天,就开始顶撞人了?”
“你被彭长老收留,咱们污衣派可还没点头!”
“北方来的,就没一个好东西!”
全冠清脸色苍白,鼓着眼睛并不说话。彭长老微笑着打圆场:“我们忠义丐帮来了七位长老到这鄂州,不就是为了对付雨辰这小子?鲁长老先出面,想动以大义规劝此人,却吃了大亏。看来此人也是铁心和咱们忠义丐帮作对了…………此时我觉得全兄弟说的话很有道理,大家不妨捺定了性子,好好的听他一番计较,成便行,不成则止。”
他话说的和气,几个污衣派长老都被说动。静下心来听全冠清在那里咬牙切齿的说:“对付这两个大小奸贼,什么江湖道义都是讲不上了,要做,就要最直接,最绝的法子!”
大雪飘飘扬扬的下了下来。我和孟珙换了便衣,坐在一个小酒馆里推杯换盏。屋里一灯如豆,门外的雪光反射上来,屋里还算明亮。两人扯些闲话,说点南方北方的经历。气氛倒也融洽得很。
孟珙仰首干了一杯,朝嘴里丢了一粒干果。喃喃道:“…………到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我们孟家,子弟开蒙的时候,学的不是天地玄黄,却是岳爷爷的这首词。眼见得金国是快亡啦,但是又来了更凶猛的蒙古鞑子,岳爷爷泉下有知,也不知道该做如何想啊…………”
这孟珙一直在和我东拉西扯,我也不知道他单独把我邀请到这里喝酒是什么意思。只是微笑道:“大家奋发努力,驱逐蒙古鞑子也是可以看见的事情,璞公身当其间,正是大有为的时候,何必如此多的感慨呢?”
孟珙只是摇头:“雨兄弟你在北方也是久历兵火了,北方局势,还有蒙古人的战力,你清楚得很,恢复旧山河…………已经更象是一句呓语啦,能保得江南百姓在我有生之年平安,已经是我一生最大的心愿。”
想起北方的黎民丧乱之苦,又想到我手下那些大金旧军人也算剽悍敢战,但是十五万人都当不住三万蒙古骑兵的冲杀,三峰山之战,十五万人只逃出来二千五百人。我心下也是默然。忍不住端起面前的酒坛,大口大口的喝了起来。
孟珙按住我的手,定定的看着我:“雨兄弟,你知道我为何对你一见如故?因为我老孟身平最佩服真干实干的汉子,你在北方那是硬闯荡出来的。换了我老孟,不见得有你的成就。所以我心下拿你很是亲近。现下和你说几句实话。”
我也郑重道:“璞公尽管吩咐。”
孟珙缓缓道:“你回江南来的意思,我也知道,在北方维持这么个局面不容易。当将主的,大家都指望着你。可你的地面残破,想回南方来筹措军资粮饷。你原是两淮军的人,为什么巴巴的非要从我们京湖走?还不是因为我们京湖替你们转运粮饷是最便当的。”
他把大拇指一翘:“你很有见识!很明白!你的归义军反正也是独立成军,何不就归了我们京湖?你兄弟来此一趟,就算你不说,我们将主也会筹措一批军资转运给你。因为毕竟是你们替我们京湖挡在前头啊!但是这些都不是长远之计。你归了京湖统辖,以后就可以名正言顺的源源得到接济,情势有什么不对,你也可以退避到襄樊之间,和咱们合兵一处,再图反攻,这是何等便利的事情?”
他一拍桌子,震得桌上酒浆都跳了起来:“现下就你我兄弟二人,我不怕说句不恭的话,现在我们这位大帅,迟早都要调入中枢,京湖这个位置,没几年就应该是我老孟执掌!我们兄弟二人连手,定能把大宋这条防线打造得如同金汤一般,改日有隙,重新收拾河山,也未必是不可能的事情。雨兄弟,我话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你到底如何抉择,大家都是军人,爽快的听你一言而决。”
话到了这里,已经是图穷匕现的时候。我心里却是乱作一团。这钢丝果然不是这么好走的啊,也许来京湖这一趟就是错了。孟珙这话说的是非常实在而有道理,归义军背靠京湖,也是最合道理。但是在现下这个朝廷里,身上打下了哪派的烙印,再想改换门庭,那是极冒风险的事情。那日康用听说我要从京湖回宋,脸色已经是极不好看,我虽不在乎他这个小军官。但是他身后赵家兄弟的巨大阴影,却是我不能不忌惮的。更何况,我的老爹也是他们一党的。
可如果拒绝的话,京湖这里,岂不是绝了指望?两淮远而缓急难靠,京湖近在身后。要是得罪了他们,我基本上就只能指望自己在河南拼搏了。
我苦笑了一下,举起面前酒杯:“璞公,先干了这杯。”孟珙和我一仰而尽后,我叹道:“今日璞公不拿在下当外人,在下是心感之极。所以在下也和璞公说实话。要我不对两淮有个交代,很难。其中道理,璞公自然是知道的。但是我为了麾下七千子弟,十多万百姓着想,又不能不指望京湖。说句实话,我这点实力,还不算很大。如果京湖能接济咱们,手下弟兄吃着京湖的粮食,用着京湖的饷钱,哪一日真的发展起来了,归义军不心向京湖还能向着哪里?日后我的这些兵也就是璞公的兵…………但是现下要我给史帅和璞公一个明确回复,实在是不能够的。”
我定定的看着孟珙:“京湖接济咱们,不是为的我雨辰这个微不足道的人物,是为的大宋!也是为的北方同为汉人的黎民百姓!北方丧乱之苦,生灵涂炭,雨辰虽然不才,也要尽自己一点微薄力量和蒙古这个庞然大物周旋到底!至于其中的成败利钝,我是管不了那么多啦。”
我离座向孟珙拜了下去:“请璞公念在北方生灵和大宋归义军七千子弟的份上,多多在大帅前美言几句!”
小小的酒肆安静了下来,桌上灯火跳跃,映得我俩脸色明灭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