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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迩雅不禁重复了一遍白释言的话:“你听得释乐说了?”
白释言点点头。继而沉默了好一会儿,方才低声说道:“……你和释乐,自然是极好的。”
顾迩雅并不答话。二人间又是一阵漫长的沉默。白释言又低声补了一句:“在所有人眼里,都是极好的。”
这下子,顾迩雅再也忍不住,不禁冷哼反问道:“在所有人眼里都是极好的?那你又何须漏夜前来?”
白释言一时语塞,纵使平日里脑子转得再快,面对着顾迩雅直接的这一问,也不知该找些什么不那么容易被揭穿的由头。
“那个吻,是释乐的第一次,可不是我的第一次。”顾迩雅突然开口:“我的第一次,只怕是你已忘了。”
说罢,顾迩雅看也不看白释言一眼,径直回了自己的闺房。
只剩白释言一人愣在当场。
听顾迩雅这样说,难道……是与自己有关?白释言不禁这样想着。
若考虑到方才释乐说起河堤一吻这件事时,那紧张而羞怯的样子,白释言觉得,自己应当全然如没听到顾迩雅的说辞,让所有人把这一吻,当做是白释乐和顾迩雅的第一次。而他白释言,现在就应该拔腿走开,什么都别问。
可不知为何,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也迈不开这腿。
白释言终于是忍不住,敲了敲顾迩雅的窗。
没想到,这窗也就开了一瞬,又倏忽关上。
快到白释言都来不及反应,怔了半晌——难道是迩雅并不想见自己?这是什么意思?
好一会儿,白释言才反应过来,方才窗间扔出来了一张字条,便立刻扑到花坛边去寻找。
控制不住的手抖,细细展开来,上面竟一字未书,只是顾迩雅清丽的笔锋,三两笔白描出一灵动小马驹的形态。
看了这画,白释言的脑中犹如一道闪电划过:是了,想起来了。
原来顾迩雅说的,是那一次。
顾迩雅六岁时,爱女心切的顾大将军,终是拗不过一直嚷嚷着要学骑射的小丫头,点头首肯了顾迩雅上马一事。不但自己亲自教授,还请示了安王,着释言和释乐两位公子来作陪,端的是好大阵仗。
不想这顾迩雅,寻常小马驹可不骑,一定要自己平日里交好的那一匹。这下顾大将军犯了头疼,那匹马驹,是番外进贡给军队,固然是千里马的苗子,可性子奇烈,想是十二分的不好驾驭。
可顾迩雅全然不害怕般,笑嘻嘻道:“它平日里与我最是友好,我每日里都去马厩与它玩耍、喂它吃草,可是白喂的?”
顾大将军听了,小丫头说的也是属实。再说这世上,哪有能赢过了小女儿的父亲去?只好叹了口气,着小厮把顾迩雅心仪的那小马驹牵了来,套上马鞍。
那小马驹不乐意,已然开始躁动不安起来,不断嘶鸣着。好容易得来上马机会的顾迩雅,可顾不得这些,兴奋的直接翻身就上了马。不想那马驹当真性子烈,不容得任何人驾驭,一下子就挣脱开奔了出去。
事情发生得太快,所有人都愣在当场。小厮更是吓得失了语言,一时不知该做些什么补救。
唯有小小的白释言第一个反应过来,纵了马就冲了出去。
白释言拼命鞭策自己的马,一路狂奔,尽全力跟在顾迩雅那匹发了疯的马驹之后。
他遥遥望见顾迩雅,虽是惊慌,倒也并不失措,小小的身子努力平衡,一边伸手去拽那缰绳,想要找回对马驹的控制。
只是那马驹已然发了狂,又岂会让顾迩雅那么容易就得逞。顾迩雅坚持了许久,终是在马驹跃过一高大树桩时,被颠得摔了下来,就往山坡下滚去。
这时的白释言,拼命加速,好容易近了顾迩雅的身,却也来不及阻止,只得飞身扑了出去,尽力护住顾迩雅,两人一起滚下了山坡。
那种天旋地转的感觉,是白释言从来没有体会过的。往下滚落的速度极快,若伸手去抓什么东西想要停住,想是万万做不到。可白释言的手里并不空,小小的他本也应该害怕,可想到在顾迩雅滚落的一瞬抢得护住了她,此时得以把她同样小的身躯抱在怀里,白释言心间竟有一股奇异的安宁。
仿佛白驹过隙、沧海桑田也全然没所谓,只因自己的怀里,抱住了自己想要保护的整个世界。
山坡上的石块极多,土壤也是凹凸不平,二人跌跌撞撞、一路滚落,自是不可能再掌握了平衡。
就在这样的情景下,顾迩雅软软的嘴唇,碰到了白释言的嘴。
白释言大叫一声:“小心点!磕得我牙都痛了!”
顾迩雅:“……”
原来在顾迩雅心目中,一直把幼年时的那一次触碰,当成自己人生的第一个吻。
这会子,白释言方才心下了然。
他站在顾迩雅闺房的窗外,鼻息里一丝一缕、若有若无地捕捉到顾迩雅身上熟悉的香气。庭院里煞是开阔,还未曾褪去了暖意的秋日晚风,一阵歇了,又一阵轻柔地吹起,混杂着些许桂花的香味。
白释言忍不住微笑了。他第一次觉得,这世界纵然有千般无可奈何,也还是这般的美好啊。
这一夜,却不是处处都如白释言这里一般静好。
此时,在白释言宫室外的暗处,一纤细的身影背手而立。
一个女声低低唤了一声:“公主。”
那女子这才转过头来,竟是那赖在了白释言身边的异域女子。被唤作“公主”的她,脸上神情沉郁,深不见底,全不见了往日的天真无邪。
而那漏夜前来相见的女子,竟是顾迩雅的贴身侍女——艺苑。
“公主召奴前来,可是大汗来了消息?”艺苑开口问道。
那公主点点头:“可以行动了。”
艺苑并没有多余的废话,干脆的行礼应承道:“是。”
反倒是公主长叹一声,似是心中有颇多感慨:“当真要用这样的法子么?杀伐天下,一日不得安宁,又是为着什么?”
艺苑眼神坚定:“自是为着我齐兹族,天地荒芜的时候,不再于枯草原上放牧,我族人不再受冻、不再挨饿。为着这荒唐皇帝的富饶疆土,都为我族人所有、所用!”
公主终是点点头,眼神里却尽是哀伤。她点点头,随后挥挥手:“说得对。你退下吧。注意不要被人发现了行踪。”
艺苑行礼告辞:“公主保重。”这才匆匆走了。
将军府。
艺苑含笑迤迤然步入顾迩雅的闺房:“小姐这般晚了唤我,可是睡不着?”
顾迩雅长长的直发披散在肩上,不施粉黛的素颜越发显得她瓷娃娃般剔透,干净得像一个没长大的孩子。这会子,她正抱膝坐在床榻上:“睡不着。艺苑,你陪我说说话吧。”
艺苑也就笑着坐到顾迩雅的床榻一侧。可见二人的亲密程度,早已是不需要拘礼的。
不过,看艺苑那温柔的笑颜,平稳的呼吸,可断断瞧不出她是刚刚从府外飞身赶回,端的是训练有素。她又是齐兹族的什么人?
顾迩雅牵着艺苑的手道:“你这样陪我坐着,就好像我们小时候一样。那会子我还小,跟着爹爹上了战场回来,总梦到那些断手断脚的血腥场面,可把我吓坏了。多得有你,每晚也是这样陪我坐着,和我说话,直陪到我困了睡了,每次我都竟不知你何时走的。”
艺苑笑笑,抚过顾迩雅的长发,轻柔地帮她把掉落在嘴边的一束绾在耳后:“一转眼,小姐也长得这般大了。”
顾迩雅巧笑道:“物换星移,有时候觉着,什么事都在变。可像今晚这样,又觉得幸福,重要的人都还在。”
艺苑刮了下顾迩雅的鼻子打趣她:“怎的见了释言公子,就这般感慨万千?可是他跟你说了些什么?”
“他不曾说什么。”顾迩雅摇摇头道:“也不用说什么。”
艺苑抚着顾迩雅的手:“是了。释言和释乐两位公子都好,将军和夫人也好,就是我们的岁月静好了。”
顾迩雅点点头,静静地靠在艺苑肩上。
艺苑稍犹豫了一下,开口问道:“将军近来无事吧?朝中一切安宁?”
顾迩雅并不设防,轻巧答道:“貌似无事。”
“我听闻那沛国将军陈欲章,把他最宝贝的那份军事地图,重绘了一份存在我们府内?这不会给将军惹什么乱子吧?”艺苑这样追问了一句。
顾迩雅反而笑着宽慰她:“你放心,这自是不会。陈大将军和父亲交好,这是他二人的默契,也是信赖。况且这事,旁的人都是不知道的。”
艺苑好似安了心般,也如顾迩雅一般笑着道:“那就好了,倒是我白担心了这许多。”继而服侍着顾迩雅安稳躺下,拍着她的背道:“夜很深了,小姐睡吧。艺苑就在这里陪着,一如从前一样。”
顾迩雅打了个哈欠,乖巧地睡了。有艺苑陪着,感到安心的她很快入梦,自然也就不曾看到,一边拍着她的背,一边望向窗外异域方向的艺苑,眼里闪过一丝异样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