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第十五章

楚一一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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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那封信很短。除了信的抬头用清秀而稚嫩的笔迹认真写了白释言的名字,就只剩下一句话。

    那是顾迩雅抄的一句诗——“若似月轮终皎洁,不辞冰雪为卿热。”

    白释言记的很清楚,那是顾迩雅初初跟了他们入太傅的学堂,一堂课上,听太傅说诗词说得兴起,又对着这一句尤为喜欢,缠着太傅解读了好些时候。出了学堂,便认认真真找来信笺,用着十二分的专注,把这句诗抄来送了白释言。

    其实这等的行为,在已经长大成人的白释言和顾迩雅眼里,早就该是幼稚得可笑。料得迩雅,也万万想不到,这样一封所谓的信,竟被白释言好好保存了这么许多年。

    就连白释言自己也说不清,一向随性的自己,怎么就对这么一封简直不叫信的信上了心,无论如何舍不得弄丢了去,甚至愿意寻来了精致的木盒、好好保存起来。这已是太不像他自己。

    信已年久,泛黄的信笺变得脆硬。白释言小心翼翼地捧在手里,唯恐一个大意,碰坏了去。

    反复读了又读,仿佛要用眼睛把这短短的几行字刻进心里,又仿佛是在做一场郑重其事的道别。突然,白释言掀开手边的灯罩,取了烛火,就势烧了那封信去。

    整个动作一气呵成,没有给他自己任何犹豫的机会,那封信就化为了灰烬,一阵悠扬的风吹来,便在空中消散无踪。

    动作快到,仿佛怕稍一犹豫,自己就反悔了去,再不舍得。

    “我道是屏退了宫人们,躲在这里做什么坏事。”不知何时,橙澈站到了白释言的身边。

    白释言一惊,勉强笑着答道:“我什么时候做坏事了?不过清理些不用的旧物罢了。”

    “珍藏了这么许多年,这会子,变作无用的旧物了?”橙澈最最了解白释言的心思,性子又直,白释言的行为让她惊讶不已,说话更是不避讳:“可是为着那异域女子?”

    白释言点点头,又摇摇头,不置可否。或者说,连他自己都弄不懂自己的心思。

    唯有橙澈看到,当天夜里,白释言一人在廊间对着一轮弯月,温了一壶酒,却一口都没有吃,只是默默坐了整夜。

    沛国将军府。地上一片狼藉。

    书架倒作一片,平日里要净了手才能取阅的珍贵古籍,一本压着一本散落在地面。花了无数的光阴,把平日里舞刀弄剑的一双粗手练得小心细致、精心侍弄了许久的兰花兰草,歪歪斜斜倒着,连瓷钵都被摔得粉碎。

    已有许多年,沐云都未见过陈欲章这般的大动肝火。

    “这会子,倒是动了年轻时的脾气。”沐云在陈欲章身后轻声说道:“我看你,还是收敛些。不然这么些年修身养性,岂不是白费了?”

    “叫我如何收敛?!”陈欲章怒吼咆哮道:“那军事地图上的重要情报,不但关乎沛国,还关乎整个大宁,怎会失窃了去?上书皇帝,没想到他全然不在意,一样的莺歌燕舞,好生荒唐!”

    沐云轻叹一声:“这不就是我大宁的国运了?”

    “纵然一己之力,无力回天,但是——”陈欲章一掌掀翻最后一张立着的矮桌,紧紧攥着的拳头青筋爆出:“怎可眼睁睁的看着这国,就在你面前这样慢慢死去?”

    陈欲章忽地站起身来,大踏步走出府去,只远远的抛下一句:“我等必须有所作为!”

    他没有听到,沐云在身后幽幽叹道:“终究你还是放不下啊。”

    安国这边,也有突发事件。

    安王正在批阅奏章,一向稳妥的白释乐,却无端端闯进殿来,且是一脸的严肃。

    安王一愣:“乐儿,可是出了什么事?”

    白释乐摇摇头,继而下定决心般,对安王行了一大礼:“父王,请你奏准大宁皇帝,即日为我和迩雅指婚。”

    “指婚?”安王这下惊讶了:“乐儿,我和你母亲,一向知道你的心事。我们也只道你和迩雅,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只是我们一直想着,待你们都长得成人了,择一最合适的时机,再对皇帝议及此事。怎的你突然这般心急?”

    “在我心里,迩雅是很好很好的。”白释乐突然露出极不常见的天真笑颜:“再不定下了,我怕她跟人跑了去。”

    安王本来觉得,在长公主疑心颇重、不知大宁王朝有何考量的当下,议及白释乐的婚事十分不妥。然而这会子,看着一向隐忍自持的小儿子,竟然第一次天真不设防、全凭本心的说出了自己的所思所想,哪怕他当真是胡闹,自己这做父亲的,也愿意由着他去。

    安王拂开奏折,双手一击掌,爽朗大笑道:“好!我即刻上奏皇帝,就让他为你和迩雅郡主指婚!”

    “长公主出生帝王之家,如我大宁冠顶明珠,端的是聪慧灵秀,这点小事,自是不在话下。”一挺拔的年轻男子,与满头珠翠、衣着华丽的长公主一道,缓缓步出公主府。

    想必,这又是长公主新宠的一门客了,要么是智谋无双,要么是文采盖世。当然最最重要的,还是长了一张俊俏的容颜。

    但眼前的这位,可不是长公主新宠的门客,他那张剑眉星目的俊美脸庞,可是很多人都眼熟。那竟是——陈欲章的弟子付墨涵无误。

    他和长公主并肩缓行,全部的心思,都用在如何让长公主发出如满头珠翠撞击般清脆的巧笑,断没有想到,长廊角落里有一双眼睛,正在注视着自己。

    长公主听得付墨涵的恭维,笑得弯了腰:“方才满席的人,就属你嘴甜。这么多舞文弄墨的高手在,我呀,不过是凑数的。”

    “哪里的话,长公主锦绣文章,大家都是看在眼里、听在耳里的,做不得假。”付墨涵一脸正色道:“长公主方才的诗句,小臣可是过耳不忘,都背在心里了。”

    “此话当真?”长公主盈盈一笑:“那你背来听听,若真的一字不错,本公主自当重赏。”

    不想那付墨涵,当真一字一句,背完了长公主方才席间所做的拙诗一首。

    长公主抚掌大笑道:“好好好,当真是难为你了。我何尝不知我诗作不佳,都是顽闹罢了。你还当真记了下来,一字不差,也算是有心了。”

    付墨涵正色道:“长公主之诗作,虽不似一众墨客之工整,但别出心裁,自有一番意趣,这才让小臣自然地记在了心里。”那诚恳的神色,配上他正气的脸庞,让这般恭维的话出自他口,也颇添了几分可信度。

    养门客的乐趣就在此处了,长公主自是受用,一路走着,身子软软地又往付墨涵身上靠了靠。涂满鲜艳丹蔻的长长指甲,勾了两勾,付墨涵听令凑近长公主的身边,一股浓郁的香气熏得他一阵晕眩。

    只听得长公主吐气如兰,柔软的嘴唇几乎要触碰到付墨涵发烫的耳垂,在他耳边轻声说:“本公主就告诉你一个外人万万想不到的好情报。”

    付墨涵的心砰砰直跳,强忍着那股晕眩,又主动往长公主身上凑得更近。

    在长廊角落里的那双眼睛看来,这两人几乎是粘在了一起,端的是好生亲密。

    这等关系,想必不是一日两日足以养成的了。

    待到长公主和付墨涵二人走得远了,眼睛的主人方才闪身出来,那竟是沛国大将军陈欲章。

    原来,陈欲章早已对付墨涵生疑,这次尾随他前来,果然是不虚此行。与长公主亲密如斯,仿佛在密谋着什么,自是另有一番花花心思,可是长公主伙同付墨涵,沆瀣一气,窃了那军事地图的重要情报去?若真是如此,那情报失窃背后更大的阴谋,才是陈欲章不得不防备的了。

    实则上,陈欲章不知道的是,这情报失窃一事,与近在眼前的无关,反倒与遥远塞外有关。这事还要从一段时日以前说起。

    遥远塞外,齐兹族军帐,挂着一幅大宁的地图,大汗拜黑正与手下将军们热切分析着什么。虽是帐外凛冽寒风骤起,大汗脑间却是沁出了细细的汗珠。

    生存环境已是这般恶劣,满族的存亡,系于这一战之间。大汗心下了然,与大宁的一战,是势在必行。

    这边厢,安国白释言的宫室,朵拉与白释言对坐着。她面前摆放着的,正是上次那本泼上了茉莉绿茶的古籍,晾干的书页免不得有些皱皱的,一阵阵若有若无地散发着茶的淡香。朵拉面对着这茶香书页,并没有读了进去,反而是望着远方发愣。

    若放在往日里,白释言早已嘲笑开了去。只是这日,他单手撑着头,看似沉沉埋首进正痴迷的古代逸闻书卷里,实则也是在盯着一特定字符发愣,一副心思全没有真用在字里行间,反而一心想着自己随手烧毁的那封信笺。

    本只是一封信笺而已,顶顶幼稚的儿时玩笑,烧了也就烧了,何至于这般放不下?白释言在心中诘问自己。

    白释言与朵拉这二人,虽是面对面坐着,却又怀着各异的心事。本想拉近的距离,却又哪是真正为二人所控制的?那被一杯绿茶模糊了的鸿沟,又渐渐在二人间显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