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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宁大都。
往日里的丞相府虽则质朴,倒也恢弘庄重。这日里,却单单只被黑白二色包裹着,伴着那不时传来的哀哀哭声,沉浸在一派浓得化不开的哀伤氛围之中。
丞相薨,本应是一朝的大事。这会子,却是秘不发丧的架势,朝中没有派任何有身份的高官前来,甚至与皇室亲近的宫人也未曾遣来一名。只有一架相较于丞相身份、显得过分简陋的素棺,□□裸的摆放在庭中。
一位平日里显然端着娴静华贵之姿的老妇人,这会子无心梳妆,蓬头垢面的伏在棺上,却甚至不敢放声痛哭,只是压低了声音、止不住的抽泣着。
至于为何会是这般顶奇怪的景象,话要说回三天之前。
大都皇宫。朝堂之上。
老丞相不顾古稀之高龄,颤颤巍巍的伏低了身子,强自跪下行了一大礼:“吾皇万岁,万万岁!”
朝堂高位之上,却是一顶顶幼稚的声音传来:“众爱卿平身。”
原来那皇位之上坐着的,不过是一个三、四岁的稚嫩小儿。新赶制而成的皇袍重工精绣,显得格外厚重,他小小的身子压根撑不起来,看着倒像是临时借来、扮演他人角色的戏服。虽然这一天是他新登基的大日子,但过分稚嫩的他还不能懂得这些子事,全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觉得这座椅高高大大,又有一群不认识的人们围着他团团转,新奇有趣得紧,所以兀自笑个没完。
一旁立着的宫人,倒是跟惯了之前的荒唐先帝陈亨的,也算得有经验。眼看着这番情景,他轻咳了一声,扬着嗓子道:“哪位有事起奏?”
一向勤勉的老丞相,第一个站了出来:“臣启奏……”
“我饿啦!”只让老丞相吐出了三个字,小皇帝突然气鼓鼓的打断了他。他虽人儿小,但一贯未曾缺了营养,声音倒是中气十足,回荡在整个朝堂之上,让所有的朝臣目瞪口呆。
“我说,我饿啦!你们这些蠢蛋,没听到么?”那小皇帝平日里,一向是骄纵惯了的,这会子竟看没有人立即响应了他,竟就此放声大哭起来。
这一下,把一向中庸正统的老丞相,气了个吹胡子瞪眼。
满庭的朝臣面面相觑,谁也不知该拿这种情况怎么办。
“把那备好的赤豆糕端过来。”
这时,一个妖娆的声音,从朝堂高位之后的帘幕中,不疾不徐的传来。
话音未落,就见得一宫女脚步匆匆的走来。霎时间,一碟子粉嫩可爱的赤豆糕就被放在了小皇帝面前。
小皇帝这下子高兴了,注意力全被这碟尤为精巧的小糕点吸引了去,立刻就止住了哭,伸手左右各拿了一块,不歇气的往嘴里塞,直把腮帮子胀得鼓囊囊的,含混不清的喊道:“还要牛乳!”
他背后的帘幕中,发出一声轻笑。那妖娆声音又道:“端来。”
又是话音未落之时,一宫女就匆匆端着一盏热牛奶而来,送到了小皇帝的手中——显然,有人端的是了解小皇帝的口味和脾性,这一众点心吃食,都是早已备得了的,直哄得小皇帝转眼间又嘻嘻哈哈了起来。
那老丞相看得无法,却又当真忍不下这口气去,只好直言不讳道:“长公主,垂帘听政,有违女子之德。”
那帘幕之后端坐着的,可不正是平芜长公主。这会子,她也不恼,老丞相的这番反对,显然是在她的意料之中:“我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长公主故意长叹了一声:“先帝去的急,幼帝匆忙忙的登基,他的母妃又早逝,更无人帮衬着他。”
这时,长公主一向最信赖的幕僚武冉,从朝臣的队伍里站了出来,朗声道:“也唯有长公主出面,方能稳定局势。老丞相,您本欲启奏何事?不妨说出来,请长公主为您拿个主意。不然……”
武冉的目光望向皇位上吃个没完的小皇帝,那意思再明白不过——不然,你还指望着他不成?
老丞相实属无奈,一心向着正事要紧,只好启奏道:“天灾连年,暴雨洪涝频发,粮食欠收,今年的税收……”
“老丞相与我想到一处去了。”长公主笑道:“我也正想议一议这税收一事。今年的税收,加收一等。”
老丞相惊得瞪圆了一双略有昏花的老眼:“甚么?不仅不减,反而加收一等。”
那长公主又是妖娆一笑,伸出一只纤纤玉手,拨开了帘幕,露出一张用满了奢侈脂粉的俏脸来:“毕竟今年新帝登基,皇宫的花苑亭台,可不都该大肆休整一番了?不然,倒叫人笑话我大宁国力变弱、国库不足了。”
长公主的眼中,是需要修缮得更加奢靡的宫宇。她未曾看在眼里的,则是大都街道上的这一番景象。
这一日,白释言号称自己闲来无事、要赴大都戏耍一番才好,实则是自己的那点小心思,万不可被顾迩雅得知了去——若真叫她知道自己入得大都是为了打探贵族仕女们的票选情形,岂不是叫她笑痛了肚子去?
一路策马而来,白释言觉得腹中略有些空虚。每次入大都,不可错过的便是这家包子铺,薄皮大馅,油汪汪的鲜美肉汁,在饿急的时候来上两个最适合不过,顿时肚里和心里就会充实了起来。
这一遭,白释言心中正觉得奇怪:平日里挤不下的油腻长凳上,今日怎的空无一人?只剩他自己舍不得停嘴的啃着大肉包子。这时,一阵撒泼打滚的幼儿啼哭打断了他。
白释言回头看去,原来是一黄毛小儿正坐在地上不肯走,鼻涕眼泪的糊了一脸,非要吃上一个肉包子才行。那年纪尚轻的母亲,又羞又急,简直不知拿这小儿怎么办才好,只好一顿大声的责骂,反而令他哭得更凶了。
“别哭啦别哭啦,不知道的还只当这里在进行甚么拼嗓门的比试。”白释言端着剩下的两个包子在小儿身前蹲下,尽数递予他:“这下子,你可以左手一个,右手一个,可满足了?”
小儿捏着包子不撒手,径直就往嘴里送去,全然不怕烫着。其实能看出来,不止是馋,显然是饿得狠了。
白释言站起身来,向着那年轻母亲道:“不过是两个包子,何至于这般光景?”
那年轻母亲止不住的道谢,羞得满面通红:“这一年雨水灾害多,粮食收成本来就不好,又听闻得税收马上还要再加收一等,哪还敢吃一顿饱饭……能勉强活下去,就该知足了。”
又是一番千恩万谢,那母亲才领着小儿去了。两个包子都被小儿囫囵吞去,母亲一口也没舍得尝。
白释言看着他们过分瘦弱的背影和破烂烂的衫子,忍不住长叹了一口气。
“我说不可,便是不可!哪有你来辩驳的份?”
次日,朝堂之上仍是不安宁。径直传来的,是长公主的怒喝。
那修礼官被震得一哆嗦,仍是坚持道:“先帝驾崩,后妃陪葬,是古已有之的礼制。先帝在世时最为疼爱的,便是那异域而来的古丽仙,以她陪葬,这是至高荣耀,也在情理之中。”说罢,转回头看了一眼正立于他后方的丞相——显然在修礼官背后撑腰的,便是这位老大人了。
丞相亦是不躲闪,厉色道:“先帝在日,有些政事,不提也罢。如今先帝去了,有些情形,也大可改改了。后妃陪葬,新帝登基,是给一个新的时代,一个正式的开端。”谁人听不出来,话里话外,直指着长公主干政之事。
长公主冷笑道:“一群德高望重的老臣,自己政绩不佳,竟把这由头,都怪到一个成日待在后宫的弱女子身上。古丽仙陪葬了,国运就可转好了?这是陪葬,还是祭天?”
老丞相面色平静,并无心跟长公主在口舌上辩驳,竟只答道:“亦无不可。”
长公主狂怒道:“亏你说得出口!我已明言,我不允!”
立于朝臣之中的武冉,听得手心里直冒出一阵冷汗。
按照先前的谋划与思量,此时正值关键,长公主万不该在一些无谓小事上,与这般根深蒂固的老臣起冲突。
武冉心下不解:长公主一向也擅谋略,也能走到这般地步。今日何以这般反常?
难道……就为了一个后妃古丽仙?
此时的古丽仙,正恹恹的半倚在池塘边的美人靠上,看着鱼群随着鱼食的投喂,聚拢又散去,在水面划过一阵阵涟漪。
“陪葬么?”古丽仙喃喃道。
自己的这条性命,是她给的。怎么好无端端叫一班不相干的人,就这样拿了去?
这一夜,长公主并未出宫回府,而是住回了自己幼时的宫宇。
天色尚未大亮,当兵刃金鸣之声从宫外不断传来之时,长公主只是啜饮了一口花茶,面色端的平静。虽是彻夜未眠,倒也未见得有多少疲倦神色,这便是平日里细心保养的功劳了。
武冉径直入得殿来,来不及行一大礼,便匆匆道:“不出长公主所料,逼宫了。”
只见那平芜,这会子倒当真有几分帝国明珠的风范,不紧不慢的宽容一笑道:“兵符何在?”
武冉恭恭敬敬把兵符,递交予长公主面前。这数日不知是第几次,他的手心又是一阵冒汗。
这就要调兵了?与老臣势力正面冲突?无数人的死伤,只为了不想叫古丽仙一人陪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