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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早,白释言就被宫室外吵吵嚷嚷的声音给闹醒了。
昨晚上钻研一把玩具小弓弩到半夜、此时全然还未清醒的白释言,带着浓重的鼻音不耐烦道:“这是闹甚么呢?还让不让人睡了。”
早已跟惯了白释言的橙澈,与他的关系早已是亲昵。橙澈早摸透了白释言的脾性,此时一点儿也不惧怕他,反倒笑着一把掀开了他的被子道:“你若舍得起身,看一眼不就知道了?”
白释言当真也不恼,装作没好气的轻轻抽打了橙澈一下子。一则是因为没了被子有些凉,二则是因为心下里当真好奇,白释言这边骂骂咧咧的起了床。
一走到庭院里,白释言就被汪洋般的信笺吓了个清醒。而两个小厮的额头已然冒汗,还在一筐一筐的,把更多信笺往庭院里运送着。
白释言目瞪口呆道:“这是甚么架势?”
白释乐无可奈何的苦笑道:“这下子,可浪费了不少纸张。”
正在这当下,顾迩雅笑着走了进来,看着这阵仗,也是一阵啧啧称奇,这便笑道:“这是仕女们票选的结果出炉啦。”
她摇了摇手中还未曾启封的信函:“我还未查看最终的结果。看这情形,不消说,一定是释乐夺了魁。那未曾听过的甚么宋临,终究是比不过我们释乐去。”
白释乐倒叫她一番不知是夸奖还是嘲笑的话语,弄得不好意思起来:“迩雅,你自己也说了,不过是小姐们的无聊游戏罢了。”
“你别说,人人都觉得有趣得紧呢。”顾迩雅笑嘻嘻的开启了手中的信函,扫眼一看,不禁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呼:“咦?”
“怎么了怎么了?”白释言赶紧的凑了过来:“难道我当真一票未得?”其实他心里端的是在意,生怕吃了这遭羞辱去。
原来那信函上写着,白释乐竟仅以一票的优势,胜了那宋临夺魁。但实则顾迩雅惊叹的可不是这个,而是白释言的名字后,竟赫然写着——他可是得了两票。
“甚么?我竟然是垫底?”白释言气得跳脚,直从顾迩雅手里夺过那信函,一把撕了个粉碎。
白释乐笑着宽慰他道:“大哥,待到小姐们的新鲜劲过了,就全没有人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了。你大可不必在意。”
但白释乐自有他在意的东西。
顾迩雅心下也清楚。所以票选结果出炉的当晚,在将军府中见到特意而来的白释乐时,她并不吃惊,这便笑吟吟的迎了上去。
“迩雅,助我最终夺魁的那一票,可是你所给的?”这般问话时,白释乐的语气里是藏不住的期待。
顾迩雅只是一笑:“这票选本是不记名的。便是说,这可是我自己的小秘密,怎可轻易告知了你去?”
拿这一番早已想好的说辞勉强打发走白释乐后,顾迩雅回到自己的闺房,呆坐在烛火下发怔。
艺苑端着一碗新熬得的莲子汤,悄声走了过来。将这一精致的小盏放置于顾迩雅面前后,她轻声问道:“小姐那一票,不是给了释乐公子,而是给了释言公子罢?”
面对着最是信赖的艺苑,顾迩雅一向是没有任何隐藏的心思,只是坦诚的点了点头,皱眉道:“奇就奇在,那另外的一票,是谁给的呢?”
是夜,当白释乐赴了顾将军府时,另有一人,则是特来寻了白释言。
一向爽朗的朵拉,竟有些扭捏的站到白释言面前时,白释言很有一番吃惊:“这是怎么了?你今天变女孩儿了?”
朵拉一个没绷住,像平日里一般一掌用力拍在白释言肩上:“你说甚么呐?我本来就是女孩儿啊!”
白释言吃痛,夸张的倒退了三步道:“至少这手劲,不像。”
这下子朵拉气恼得不轻,一跺脚,看架势又是要如平日一般追打起白释言来。白释言赶忙的制止了她:“你今夜这般奇怪,可不是特来玩耍你追我赶的游戏罢?”
朵拉仿佛这才突然想了起来,一下子脸涨得通红。她不禁伸手摸了摸——这可糟了,面颊滚烫,只盼着这浓厚的夜色,能帮忙遮掩了几分去,别叫白释言看出自己的窘态,白白糟蹋了草原女儿的爽朗名声。
“到底所为何事?”白释言追问道。
朵拉又是沉吟了一番,掐了掐自己的手掌,才终于下定决心一般,问道:“你可知那贵族仕女们的票选中,是谁给了你那两票?”
一提起这话,白释言就气不打一处来,这便跳脚道:“我都遭了垫底的羞辱,谁还愿意想这些子浑事。”
朵拉奇道:“在你于擂台之上,一番撒泼耍赖之后,是谁还愿意将手中那唯一的一票给了你,你就一点也不好奇吗?”
白释言这才终于镇定了些许,有心思细细琢磨一番,方才好奇道:“也是。不知是哪两位好心的姑娘?让我免遭吃下个鸭蛋去。”
“另一位是谁,我不知道……”朵拉红着脸道——也不知这是不是她人生中首遭因为害羞而红脸:“这其中的一票,正是我给了你的。”
“你?”白释言很是惊诧。
“怎么?”朵拉问道:“你是奇在我为何会有票选的资格?”
“倒不在于此。”白释言摇摇头:“你自异域而来,一口大宁官话却说得极溜,再加上一身的好功夫,显然是出身于塞外的某个贵族家庭。只是……”
“只是没想到,我这一票,未曾给了某个草原男儿,却是独独给了你去?”朵拉直望着白释言的眼睛。
白释言这才点了点头。
“你看上去大大咧咧,却是一副玲珑心肠。”接下来要说的一番话,让朵拉忍不住低下头去:“你心中自是知道,我此番入大宁,定是别有一番目标。只是……只是我未曾想到遇见了你,倒叫我知道,这日子还另有一番活法。”
朵拉再一次鼓足了全身的勇气,抬起头来直视着白释言的双眼:“叫我知道,除了每日奔着那目标而活,眼里心里对旁的事物都熟视无睹,还可以放过了自己,或是说放宽了自己,去看看那天儿是蓝的,花儿是香的,听听那鸟儿的鸣叫,是何等的悦耳好听。”
以朵拉爽直的性子,话匣子一旦打开了,这便收不住了,一股脑的把自己的真心话全倾倒给了白释言:“白释言,我喜欢你。我是真心的喜欢你。”
朵拉一番连珠炮似的表白,倒叫白释言愣在当场。
如此一番赤诚的心意,仿佛有着灼灼的温度。无论白释言的心意如何,都不能不受到其感染。
这是白释言在世上所遇到的,除白释乐之外的第二个,敢于如此赤诚面对自己的人。
朵拉那小小的身子里,当真有着火一般燃烧的力量。
倒让白释言那些伤人拒绝的话,无论如何不知该如何说出口了。
第二日一早,天还未亮,顾迩雅便独自一人,策马向着深山里行去。
这几日下来,各种琐碎的小事,朵拉的出现、那神秘不知何人而给的第二票,叠加起来,终究叫她心绪难平。
顾迩雅倒也非是那种闷在闺阁里胡思乱想的娇柔小姐。她自幼由着顾大将军亲授骑射,七八岁时已长成了狩猎的一把好手。想要散心的时候,便纵马入深山跑上一跑、放上两箭,无论有些子甚么烦心事,也暂且在那开阔的视野和飘摇的风中,烟消云散了。
这日运气倒好,顾迩雅驭马刚入了山口,便迎头望见一只竹鹧鸪低低的飞过。顾迩雅紧赶着拉了马缰,停在原地,飒爽的从背后竹筒里抽出一支箭羽,稍一瞄准、抬手便射。那竹鹧鸪还来不及躲闪半分,便应着箭羽射出的呼啸之声落向地面。
“长久未曾操练了,箭术倒还未曾退步。”顾迩雅心里这样想着。只是,她还来不及为自己得意,顺着那竹鹧鸪落地的弧线望去之时,当即呆立在原地,一股子凉意从她的脚底直蹿上天灵盖,一动也不敢动——
不知何时,一只壮硕的棕熊竟悄然出现在了树丛的掩护之后,静待猎物送上门一般,紧紧盯着顾迩雅。
这座山间一向太平,从未有过大型猛兽出没。顾迩雅也就未曾随身携带重型兵刃,全然没有防备。
这熊瞎子的威力,她却也是听父亲描述过的。那一爪子下来,少说也得去了半张脸,一条性命就得交待在这儿了。
顾迩雅虽然紧张得一颗心砰砰乱跳,但她本性一贯沉得住气,脑子里还能记得父亲的叮嘱:遇见熊瞎子,万不能乱跑。她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拼命想着,在这条件极其有限的境况里,有甚么方法能救自己一命。
有了。
她突然想到,出发之前,因怕自己闲晃得晚了,特随身带了一支火把,只待天色黯淡之时照亮了那山路。这会子,顾迩雅尽量保持着最微小的动作,悄悄点燃了那火把。霎时间,一股烟雾向着天空升腾而去,标明着顾迩雅的所在。
那棕熊被火光的威力震慑,一时间不敢靠近。
顾迩雅心知此番局面维持不了多久。她只盼着附近尚有人迹,能看懂了她的求救信号,让她不至于真走不出这深山去,甚至连个能让人认出她的全尸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