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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天谴——甲004
今天一早郭三日就接到了通知,上午10点到园区食堂二楼开会。食堂在行政办公区,山脚下的一片低洼地。这构局是由他们的企业性质决定的,“死者为大”,至少在这个地方好地段都是留给死人的,活人的作用就是为这些已过世的人服务的,阴阳平衡自有其道理。
食堂位于行政区的正中心,面积也不大,一共两层400多平,平时没事儿时,上下二层都用来当做餐厅吃饭用的地儿。如果有什么活动了,二层就临时变成一个会议室或者小型礼堂。今天负责人突然要在这开个总结会议,大家都有点措手不及。原本要下班回家的,也不得不一边在心中暗骂,一边随着大家早早地到了会场。等郭三日不急不忙地晃到时,发现这不大不小的二层会议室已经坐满了人,少说也得有个百八十号。这还真让他有些吃惊,平时看上去连个人影都没有的园区,竟然有这么多人各司其位。他哪知道,这么大一个墓园怎么能少得了人打理,只不过大家都不像他这样24小时在这坐班,一般都是手里的活忙完,就可以回去,只要工作不出问题,时间都是相对自由的。比如园艺的,只要随着各个季节变化对园内花草进行布置修剪就行了,没人要求你每天必须做什么。再比如保洁的,由于园区就在山上,一半属于自然风光,所以落个叶什么的都不需要大面积清扫,而墓位如果没有特殊要求,一般也都是由家属各自安排自行打理的,他们只需要保持主路和一些公共设施的整洁就可以了。平时由于时间和工作地点的不同见到面的机会并不多。但这么大的一个园区,方方面面的加一起,百八十人还是要的。除了郭三日外,还需要按时上下班,按正常工作制度走的,就是销售和客服这一部分。但他们都在市内办公,所以与园区里的人接触的机会就更少了。至于那些大小管理和财务虽然在园区的行政楼这边几乎一人一个办公室,但没什么事儿时几乎很少过来。一个月有那么几天能过来做做样子,转一转,就已经算是很不错的比较认真负责的了。大多数时间都是和销售的那些美女帅哥们挤在市内的写字楼里一起工作。
望着这台下,少数见过面的和台上,除了主席位的那个人在招自己进来时有一面之缘外,其他完全是陌生人。这是在郭三日干了这份工作后第一次感到拥挤和拘谨。
就在他刚要在门口一把空椅子上坐下时,却看见主席台上那位领导正在向自己招手,并指了指前面的一个空位,好像是让他到前面那空位去坐。郭三日左右看了看,确定身后没有其他人,应该是在招呼自己,就一脸迷惑地走了过去。刚坐好没多久,在会议负责人的示意下,大家都安静了下来,等待领导讲话:“现在由我们的刘总,对大家这段时间的表现做一个评价总结,也为大家今后的工作指明方向……”,随着会议负责人的一大串废话告一段落,坐在主席位,向郭三日招手的那位领导清了清嗓,准备发言了。这让郭三日不免有些吃惊,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一个小保安,往好听点说叫“管理员”,竟然是一个企业老总亲自招聘的。这其实是他对情况不够了解。刚刚从入会人员上就能看出整个企业是由两部分组成。一部分是管理层和一些偏文职性的工作,这部分对人员的学历和素质有一定要求,但在市区办公。另一部分是园区的日常维护工作,主要是养护一些花花草草和保持环境卫生,只需要能胜任工作就行,对学历什么的没有要求。大多是附近的农民,无事在家了,正好来墓园工作。这一地区与外界沟通不是很多,都是打小和田地打交道的地道农民,园区给的待遇又好,工作还轻松,自然也是优中选优,选出来的,完成这点工作对他们来说不会有什么问题。但有一个岗位除外,就是郭三日这个“小保安”,一要要求年龄是不能太大,还需要有一定气质,这就基本把附近村民淘汰掉了,现在偏僻点的村子剩的全是老弱病残,有点能力和年轻些的都上大城市打工去了,哪有几个在家里种地的啊。另一点更要命,就是还需要管理十几个监控视频对电脑要有简单的了解,这基本就不用在附近的村庄考虑了,一辈子都围那点地转,哪有机会学什么电脑啊,看见过长什么样子的都少。因为这两个原因在郭三日来之前这一位置已经空了大半年。但也不能因为没有专人就不去做工作啊,来了人,总要有人接待呀,所以在此之前都是几个领导带着司机轮值看守,这个决定是刘总亲自下发的,为显民主,他自己一个月也要轮值那么三四天,但他其实一天也没来过,大家虽然都不爱干,但总有那爱拍马屁的,硬着头皮给顶了。这短时间内事情倒得到了解决,但时间一长,坐贯办公室的领导们可不干了,纷纷过来找人事部门的负责人,好一顿骂啊。但骂归骂,人还是招不到,刘总自己也感觉,这不是一个长久的办法,总不能一个企业的管理层整天轮流看大门啊。一个“门卫”就这么难招?他还真就不信这个邪了,决定自己亲自来处理这件事。其实等说完,他自己也后悔了,这要找不到合适人选,不是自己给自己打脸吗?但一个企业的领导说完话就变卦,哪成什么体统。人事部门的负责人倒是乐得快要蹦起来了,这半年大家把他都骂成饭桶了,这回刘总亲自来抓,看看你们这帮人还说啥,到时都老实地去看大门就没脾气了。不过还是那句老话,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能力是一方面,运气这东西你不服气还真是不行,刘总上来不到一星期就碰见了郭三日这愣头青,事情圆满解决了。人事部门的负责人还没有缓过劲儿呢,大家对他的嘲笑指责转瞬逝,一股得地变成了对刘总的大力追捧,“真是没有刘总解决不了的事情……”,“要不怎么说人家刘总能把企业做这么大呢……”,“真是太有能力了……”,这回拍马屁都省得打草稿了,另外也确实解决了大家的实际问题,而对于人事部这位负责人大家也都知道,骂他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今后他在公司里,只能夹着尾巴做人了。
18天谴——甲004(2)
随着刘总的一声清咳,把所有人的思绪都拉回了会场。
“下面,我们要对近期表现突出的人员进行表彰,第一位是“郭三日”同志,他不但认真负责地完成了自己的本职工作,还在业余时间对园区进行了美化,把一些扫尾工程中出现的问题一并解决了,让自己的爱好变成了工作的动力,大家都要向他学习,你们为企业付出的点点滴滴我们都看得见,所以公司领导一起决定,奖励郭三日同志5000元现金,以资鼓励。下面由各部门负责人,宣布本部门获奖人员。”
这一段话不但把郭三日弄蒙了,想想自己为省钱在监控室门口种的几盆盆栽蔬菜,和为了帮周老头种的草籽,竟然让自己得奖金了,哈哈,这还真是要转运了。比他还惊讶的是各部门领导,虽然郭三日获奖这事儿,大家事先都知道,但一般获奖人员都是部门负责人宣布的,他这部门虽然不好界定,但由其他部门代发,回头上报就行了,没想到刘总亲自颁发了,还发了5000元之多。这接下来他们的金额也不能少太多了,每人也要3000元以上,一个部门平均有八九个获奖者,这样下来也是一笔开销了。更重要的是这些钱是由各部门自己承担的,各负责人心里都在滴血啊,一个月奖金就这样没了,谁能甘心。几个眼神交流下来后,便达成共识,这钱要在人事部门那边找回来。这就再一次说明了软柿子就是用来捏的这句真理,尤其是自己能得到利益时,真心管他人死活的人太少了,能停留在嘴上的就已经算是不错了。哪怕那利益,对自己多么微不足道,也要积极地参与进去,因为那证明了你是获利的这一方,而不是被瓜分者,在一个企业内这很重要。
随着欢快的气氛,大会进入了尾声。大家的高兴是发自肺腑的,要知道今年的奖金比去年多了将近一倍。当然郭三日什么也不知道,他还在为能来到这么一个好企业而感到庆幸。在这大多数人都兴高采烈的情绪的感染下,天上的彩云似乎都泛着红光,慢慢的天也开始变红了,不是幻觉,是真的变红了。满天的红光从山的那边传来,所有与会领导随着刘总一起走了出来,望着山那边伴着阵阵浓烟的火光,大家并没有多少担心,山的后面是条河,河面很宽,水量很大,可以说是这个城市的母亲河,养育了整个城市,所以不管火再大都不会烧到这边。
“当初刘总花大价钱请人选的这块地,真是风水宝地呀。”
“就是啊,公司的总结大会恰逢这场大火,是不是预示着咱们公司红红火火,要……”
这两句话显然没拍在正地方,话还没说完,就被刘总一个犀利的眼神制止了。两人顿时有些尴尬,彼此之间也有些怨气。前者怪后者不会接话,后者怨前者时机掌握得不好,互相之间漠视着。公司大了人际关系就会很复杂,悲观者不必悲观,说不定哪天抓住一个机会就又会人前显赫;乐观者也不必过分乐观,也许哪天就马失前蹄,惹人厌烦。
人群中叽叽喳喳地说什么的都有,但站在台阶上的刘总心中自有判断。这火是烧不到自己,但这么大的火市里必然极为重视,自己又是市里选出的代表,到时能袖手旁观吗?这么些年接触下来,思想觉悟也不是没长进的。如果一会儿应急小组来看见自己在这,说不好就得驻扎下来,附近又没有其他大规模的企业,今天正好人员又齐,好几百号,到时自己也就不用干别的,不一定用他们上火场,但其他方面出人出力是理所应当的,火势控制的好还行,要是控制不好,表彰什么的不用提了,各种费用损失,能在困难面前向领导伸手吗?不能在特殊时期分忧承担困难,也不能增加麻烦啊。所以思量许久,刘总决定带着这些对火灾不能有实际帮助的管理层和文员,先回到市区,疏散人口密度,再告诉郭三日他们这些在园区工作的,积极配合相关部门,如果有什么要求,在园区条件内允许的情况下,能满足的就要满足,自己还有事,不能在这多耽搁。随后一行管理层和文职人员坐着几辆车和大巴匆匆离开了。
19天谴——甲004(3)
留下的这些园艺与保洁的大爷大妈们和郭三日围在一起。你别说这一看还真就郭三日,一身白衬衫,一副眼镜看着像个领导。但郭三日也是好奇,你们也没啥需要我指导的,不散了回家围着我干嘛啊,再一想也是,毕竟山那边着着那么大火呢,刘总走时又跟他说了一句,好像这事儿他能决定似的,但他自己知道他一个“小保安”他能决定个球。可眼下这样的,总不能不管啊,于是他也学着刘总的样子,清了清嗓子说道:“这样,大家按正常排班到各自岗位上,各组组长留下来做应急小组跟我回去,万一要有什么事有个人手,其他人就都回去吧”。其实都什么岗位在哪郭三日是一点都不知道,但这也不用他知道,在他之前都安排好的。事情也算交代清楚,他带着二十几个组长回到了只有十几平的监控室。这再一次让他感到,这看似空旷整洁的园区,背后有太多的人在默默工作着。略显窄小的室内二十几人或蹲,或站根本就没有那么多椅子给他们坐也确实坐不下,但大家也不感觉无聊,盯着那一张张小屏幕,上面正是自己每天工作的主要道口,他们都很好奇,自己每天在那走着也没注意过,这东西是干什么的呢?他们不知道这叫监控,里面的画面是能保存的,作用就是保护他们,说实话这地方除了他们,好像没人愿意来,但这是市里统一要求的,不安是指定不行的,郭三日给他们适当讲解了一些。
傍晚的时候,来过一组救火人员,看他们领导都不在,只有一个保安负责,借了几条铁锹和一些消防设施就又走了,郭三日还主动询问用不用这些人跟过去,人家宛然谢绝了,看看也不能有其他的什么事情,就让他们都散了各自回了家。
20天谴——甲004(4)
大火整整烧了一夜,第二天郭三日早起时看见整个墓园都罩上了一层淡淡的木灰。山那边还有小股的黑烟冒出,但火光已看不见了,估计到下午时基本就能彻底扑灭了。不知道有没有伤亡,看样子经济损失应该是不能小了,想到这郭三日打开了电视,平时他很少看新闻,也不知道哪个节目比较及时客观。但让他没想到的是,这次火灾所有地方台都在报道,国家频道也进行了转播,到目前为止,并无人员伤亡,火势也得到了有效控制。起火原因有些复杂,国家频道转播时说还在调查,地方媒体实地探访后,传回的资料是自然起火,但画面上都是熊熊大火和浓烟,并没有起火点和一些细节的照片。倒是有一个自然探索频道,报道得比较完整和详细,只是有些匪夷所思。据报道说,起火点在一个山谷中,起火原因是遭受雷击,但地点颇为古怪,是在峭壁上一棵探出的古树,并指出上面疑有不明物体首先遭受了雷击起火,进而引燃古树,掉落的火星落在山谷的枯枝上,火势迅速蔓延,最终造成了森林大火。更为难得的是节目中公开了很多现场照片,画面还比较清晰。一条7,8米长的带状物体挂在树上,浑身焦黑,古树也被烧得面目全非,节目组中有一个专家非常确信地说那带状物体是条蛇。郭三日也感觉看上去确实像一条蛇,但一条蛇怎么会挂在半空中的树上,又怎么会突然遭受雷击,着起大火。着火当天并没有下雨,这点郭三日印象再深刻不过了,他们当时在开公司的总结大会,有生以来还第一次得了5000元这么多的现金奖励,当时的天空明朗得和他心情一样,连个乌云都没有,大晴天的遭受到雷击起火也太奇怪了点儿。他的疑问在节目中也被在场的其他专家提了出来,接下来就是无休止的争论,节目也变得毫无看点,无聊至极。郭三日不耐烦地关掉电视,看着山那边的黑烟已经逐渐变小,应该用不了多久救援行动就能结束了。既然火已经快被扑灭了,又没有人员伤亡,管他死的是不是条蛇,过多的争论是没有意义的。这时一滴豆大的雨点砸在了他的鼻尖上,天空毫无征兆地下起了大雨,雨势瞬间就变得很大,远处的山渐渐的有些模糊了,看来对熄灭这场山火,老天也是很帮忙啊。
21天谴——甲004(5)
到了傍晚,雨势渐小,山那边的大火也基本被扑灭了,没有浓烟再冒出,大雨也将园区洗刷一新,一排排墓碑光洁而整齐,甬道上也一尘不染,看来明天保洁大姨们不用为这场大火而加大劳动了。就在郭三日的心情,因这场大雨而变得清爽时,远处一辆黑色的轿车缓缓驶来,看样子应该是雨还在下时就从市区出发了。现在天已经开始变黑了,郭三日在的这个墓园,理论上是24小时对外开放,但通常到下午两三点钟后就很少有人再过来了。今天这位是有什么特殊事情吗?只见一位白发老人独自走了下来司机并未一起跟着下车。老人向监控室这边走来,如果在往常,有人过来时郭三日便会主动过去带着一行逝者的家属去往预定的墓位,但今天看这情形有些特殊,一时他还真没弄明白怎么回事。这老人是来做什么?看样子也不像送别亲人啊。所以当老人向这边走时,他才急忙地迎了出去,上前鞠了个躬后开口问道:“您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老人看了看他,张了张嘴,好像有什么话要说,但又一时不知怎么张口,过了一会儿好像理清了思路开口道:“我要往墓位里放些东西。”这句话倒真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按说墓位就是放东西的,但是能放的东西好像没什么选择性,难道这老人买墓地是有别的用途?看郭三日愣在那看着自己,老人知道自己可能没有把意思说明白,便解释道,家人为他在这选了一块墓地,他想把一些自己生前的东西放进去,但之前一直没有来过,想让郭三日帮忙带一下路。这么一说事情虽然也有些奇怪,但郭三日基本就理解了,人上了年纪,有些东西用久了,自然就有感情,不舍得离开身边,就想一直带着,古代陪葬之风盛行就源于此,望着老人坚定的眼神郭三日爽快地答应了。老人的亲人购买的墓位,位于甲号园二期那边,正常走过去大概需要30多分钟,但两人一路无话只用了二十几分钟就到了。半米见方的大理石挡板盖在上面,墓碑上空无一字,老人却地得出神。郭三日看这情况,估计是这大理石对这个年纪的人来说太过沉重了,应该是正犯愁如何搬呢。于是伸手就要帮忙,不料老人却摆了摆手,像是正在思考什么,仿佛是有些事情还没太想通。“小伙子,你说随死人带走的东西还算不算他的?”突然被问了这么个问题,郭三日一时也不知道如何回答了,想了想道:“如果按照传统文化来讲,陪葬的东西还是都归墓主人所有的。”“对,对,对,这算陪葬啊!”老人好像自言自语又好像在回应着。郭三日也感觉好笑,心想,你要不知道是陪葬,急急忙忙送这里来干什么?便道:“您若是太喜欢,实在舍不得,可以先放里,我帮您打开。”“舍不得?!”老人好像是听见了一句什么笑话,却笑不出来一样,嘴角抽动了几下又恢复了平静,转过头看着郭三日问道:“这山后面前几天是不是起火了?”郭三日被这老人天上一句地下一句问得有些莫名其妙,就把这几天自己知道的和目前进展情况一并都和老人说了,免得一会儿他又想起什么问起来没完,人这一上年纪了,你就不能和他太较真。郭三日大体地讲了一遍,感觉两个人就这么站在墓碑前说话,有点太奇怪了,就想先让老人把事情办完,如果实在有兴趣,往回走时可以再仔细地跟他说一说。没想到老人听完后,忙告诉郭三日先不用搬大理石挡板了,他想马上过山那边的火场去看看。望着已经渐黑的天色,郭三日有些犹豫。老人见状也感觉自己的要求可能有些过分。但他已决定今天必须要过去看看,原因自然现在还不能和眼前的小伙子说,可自己也不是看人家好说话就得寸进尺、倚老卖老的人,于是就说:“这样吧,小伙子,你只要答应带我去,这1000块钱你先收下,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我都不需要你负责。”这一下倒让郭三日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他原本只因为天色渐晚,老人又这么大年纪,进山实在不方便,没想到这老头这么坚决,人上了年纪可能对自己家乡的山山水水有一份特殊的感情,如果再执意不带老人进山就有点不近人情了。于是郭三日勉强答应了,钱他是不打算要的,但老人坚持说这是他应得的,郭三日没办法,只得收下了二百,事情才算作罢。
22天谴——甲004(6)
二人出了墓园,沿着小路向上攀爬着。郭三日一直控制着脚步,原本以为中途可能还需要休息几回,但老人的体力确实让他吃惊,紧紧地跟着他,一点要停下来的意思都没有。就这样两人一少一老,蹒跚着又走了半个多小时,终于到了起火的山谷。大火早已经被扑灭,地上还残留着当时用白灰画的警戒线,空气中弥漫着阵阵刺鼻的化学味道,应该是消防喷剂一类的物质。山谷中已经空无一人,远处不时传来几声机械震动和人的话语,可能还在做一些收尾工作。望着幽深的谷底,郭三日不由得在内心升起阵阵恐惧,这个山谷不算大,也就半个足球场的样子,但深不见底,而且四壁陡峭,说是山谷,不如说是更像一个巨大的“深坑”。大火是在峭壁中间燃起的,看火势当时应该是向上蔓延,波及了“深坑”周围的树木,想象当时这地方如一个火炬般向外喷着火蛇,燃烧着周围的一切,场面应该是很惊险的。这场大火能这么及时地被扑灭,和那场大雨应该有很大关系。当时他们不在现场,以为大面积火场已经控制,只剩一股浓烟,应该很快就会扑灭了。现在看来那股浓烟应该就是这山谷中冒出的,看这地势和山谷深度,如果没有那场大雨,再烧上几天或个把儿月都是有可能的,郭三日不由在心中对那场大雨倍感亲切。
就在他还在这心生感慨时,那老人已爬到“深坑”的边缘,扶着一块石头探身向下张望。这把郭三日顿时吓出了一身冷汗,赶紧上前扶住了老人,让他要多加小心,如果这一旦跌下去,人都找不到。
山谷上半部已经被大火烧得漆黑一片,连棵草都不剩,原本就陡峭的山崖,现在更是如铲过一样平滑,估计不可能有什么东西还能沿着它上下走动。而山谷的下半段,损毁却不那么严重,植被依然茂盛,郁郁葱葱,一眼看不到底,如果真的有什么东西掉下去,别说是找了,能下去的可能性都不大。那光秃秃的峭壁上,还撑出一棵大部分已经碳化了的古树,上面挂了一条通体漆黑的带状不明物体,郭三日他们现在这个距离看上一眼都有些汗毛倒树,想是不会有人愿意爬到跟前去仔细观察的。
看着郭三日那幅惊恐的表情,老人却满脸笑意。郭三日怔了怔有些奇怪,这老头是吓傻了,还是自己的表情刚才真的有那么夸张。一想自己一个大小伙子让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笑话,真是不怎么长脸啊,有些恼怒地直起身就要带老人回去。老人脸上笑意仍没退去,伸手在怀里取出了一样东西,一个拳头大小的荷包,扬手扔了出去。这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郭三日还没弄清楚怎么回事,荷包已划出一道弧线向下坠去。就在这时,突然间一阵狂风从谷底向上刮起,将荷包吹开了一道隙缝,一颗鸭蛋大小,泛着蓝光的宝石,从中滑落出来向谷底坠去,荷包却随风飘落在了郭三日的脚下。
23天谴——甲004(7)
短短几十秒发生的这一切,让郭三日有些不知所措愣在了原地。过了好一会儿才捡起荷包向老人走去。这时的老人像是刚刚参加完一场比赛或是刚刚完成了一项艰巨任务,瘫软在岩石上,和刚刚那个健步如飞,全身上下充满能量的老头判若两人。郭三日走到了他的身边,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道:“您老,大老远的跑过来,不会就为了撇一个十几块钱的玻璃球啊!”老人看了看他含着笑,略显疲惫的说了句:“不是,是真的宝石。”虽然早有准备,但听到答案后郭三日还是不由得吃了一惊。如果是真的宝石,他即使再不懂,但就只从刚刚放出的光泽和大小来看,也是让多少富豪倾家荡产都不可求的稀世珍宝了,竟被这老人毫不犹豫地扔到了悬崖下,莫非这老头的脑子有什么问题?但郭三日仔细地观察了一下,如果非要说两个人中有一个脑子不够清楚的话,他想那个人一定是他自己。得体的穿着、坚毅的眼神、睿智的脸庞,没有一点能让一个正常人对这老者产生一丝不敬,但事情却非常的不合理,一个让人尊敬的老人就这样将一个“传家之宝”扔了下去,如果不是自己产生幻觉,这一切又该如何理解呢!老人好像看出了郭三日的困惑,冲他点了点头,让他坐到了自己身旁,随着一声叹息,老人缓缓开了口:“小伙子,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如果你想听我可以给你讲,也算是对‘它’的一个埋葬……”
那还是在解放前,老人的祖父是清朝地方的一名冶官。说是官实则与一般百姓区别不大,没有轿子没有公馆,与当地的冶户一起进山采矿,事无巨细地都要过问,官虽不大,管的事情倒也不少。而他们现在所处的这个“深坑”,原本是当地最大的一处矿场。周围有几个村子的村民常年在此以采矿为生。
有一天一个村民在采矿时,遇见一片新的夹层与之前的开采矿层结构很不一样,石质坚硬,色泽发青,于是上报了老人的祖父。在了解了情况后,有一个世代以采矿为生的冶户,认为这里面一定是有什么宝贝,于是请命带着自己的三个儿子和几十个村民主动下矿挖寻。他们这原本是一个露天矿,沿着地表一层一层开采并不危险,但若为了寻宝,就要在崖壁上顺着新石层向里开采,这相当于在悬崖壁上又挖了一个洞。山体复杂,没人能确定这样挖下去会不会出事,可面对陆续开采出的蓝色宝石,大家一时也就顾不上这些事。宝石的成色和数量让人们大为吃惊,而且易于开采,就好像有人事先埋好了,等着他们挖一样,原本坚硬的山体却变得异常松软。就这样开采了大半年,一直陆续不断出土的宝石却突然消失了。土质没有变化,还是那泛青的石层,但就是怎么挖都挖不出宝石。这时洞体已经长达数百米,大家不甘心又向前挖了几十米,但还是一样,全是杂石,原来大块儿大块儿出现的蓝色宝石,连一星半点都没见到,别人都要放弃了,那冶户和他的三个儿子却仍要坚持继续向前开采,劝又劝不住他们,就由他们去了。就这样他们四个人又挖了二三天,事情终于有了变化,一块完整的青色岩石堵在了前面,色泽比以前那些杂石略深,更让人惊讶的是它中间欠着一块半米左右的宝石原石,这是他们将近一年来从未见过的,这么大的原石破开了得是一块多大的宝石呢!以往他们发现的原石只有拳头大小,最大的也没有超过碗口的,加工成宝石后选出上品送给官府的也只有铜钱大小,而眼前这个如果按正常计算加工成宝石后的体积,完全是他们以前开采出宝石们的爷爷了。开山之人多半有些迷信,突然面对这么大块宝石,一时间大家竟都没了主意。如果说这是上天给予这个山的最后一块宝石,要不要把它开采回去呢,“这么大的恩泽,我们担不起的。”一些老人害怕他对山体有什么影响,不想动这块石头。但多数人又不忍心把挖出的宝石,再埋回去。最后大家商量决定,在不动巨石的情况下,破开原石把宝石挖出来,这样虽然有些损失对宝石可能也会产生破坏,但总比什么都得不到强。开石是一个技术活,冶户对自己的儿子们不放心,决定亲自来做,随着原石一点点的开裂,一块拳头大小的蓝色宝石展现出来,在老冶户一锤锤小心敲打下,伴着道微光闪过,一颗几乎完整脱落的蓝色宝石,握在老冶户的手里,这简直是太不可思议了。在大家兴奋得还没来得及发出声音时,地面一阵晃动,山洞顶的几颗巨石无声地掉落下来,其他人都安然无恙,只有老冶户被整个压在底下,握着宝石的那只手却留在了外面。
24天谴——甲004(8)
老冶户用生命换回的宝石,被供在了本村的祠堂里。周边其他几个村子的人虽然也对其垂涎三尺,但没有人有足够的理由将宝石从这个村子夺走。时间一长,人们慢慢的也就接受了,没有谁再认为宝石应该离开这里,仿佛自古以来,那个村子就有那么一块宝石,那块宝石,就属于那个村子一样,一切都那么自然,谁也不会再特意提起这件事,只记得有那么一个村子,有那么一个祠堂,有那么一块宝石。
村子里的人每天早上都会到祠堂里面上一炷香,之后祠堂的门就被锁上了,没有什么其他特别的事情,一天都不会再开启。
一天早上,大家如往常一样来到祠堂里上香,却发现嵌在神像上的宝石不知何时已经不翼而飞了,留下了一个比原来大一圈的深坑。原本静默的大殿顿时沸腾了,村民们无法接受一个没有宝石的神像肃立面前。在族长的带领下,全都冲出了的大殿,向四周山林中寻找。最后在一个山涧下找到了偷宝石的人,是本村的一个村民,姓吴叫吴驰,当天他负责守夜,在人们的印象中人一向很老实,大家很难想像他能干出这种事,找到时已经死了,可能是半夜走夜路时不慎跌落下来摔死的,但也有人认为这是遭到了“天谴”,罪有应得。不管怎么说,宝石是找到了,再嵌回神像上大家都感觉不大妥当,为了一块宝石村子里已经先后死了两个人。这在一个封闭的小村庄中是一件很大的事情了,如果上报了的朝廷可能还要吃官司,“私自开采”这项罪名是说扣上就能扣上的。
在中国以前的封建社会中,人是不需要多么干练,尤其是一般百姓,最重要的是听话。至于这个话,自然也不是胡说的,都是由典籍中提炼后为皇帝所用。在皇帝心中最重要的任务,那一定是“稳定”,让自己的江山传承万代。所以不管一个州,一个郡还是一个县,一个村,只要是你出了乱子,就要治罪的,砍头都不为过。到时你拿出什么“开采文书”,说什么你世代为冶,都是按律法来做的……,全是废话了。谁让你让老佛爷费心了,穆民就是安安静静保持整个王朝无事。当然这么小的地方死两个人对清朝这么大一个帝国来说,还不如放个屁声大,但这个屁的报与不报,就决定在老人祖父这名小小的冶官身上。所以在与族长等人商量后,老人的祖父决定这块宝石先由他保管,今后如果朝廷有什么问责,将由他代为向朝廷解释。大家虽然有些不甘心,但毕竟宝石还在家门口也还算自家东西,再说,人家面上是说“代为保管”,并非私人占有,所以事情也就这样定了。
可如果把宝石就这样拿回家中,信息一旦传出去也太过招摇了,思量一下后老人的祖父决定先将宝石放在该村的一个寡妇那里。这位寡妇的男人在她过门没多久就在矿上出事了,与老人的祖父已有多年情份,一直待她如侧室,独门独院,放在她那里,倒也安妥。但人心复杂,世事变化,也正因此,这怪异的宝石又多吞噬了一个年轻少妇的性命。
25天谴——甲004(9)
宝石在年轻小寡妇那一搁数年。直到有一天老人祖父的儿子也就是老人的父亲,订了门婚事,大喜那天想要把宝石取回来,镇镇新建的宅院,也让几位贵客欣赏一下宝物。但让人没想到的是,去取宝石那天小寡妇像疯儿了一样的,不让任何人靠近宝石,也不让人取走。当年去的都是老人父亲身边几个得力的帮手,如果几个大男人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回去怎么有脸和老人的父亲见面,今后也没法在矿上立足了。想到这几个人渐生怒气,在推搡中将小寡妇推倒,没想到一倒之下头竟然撞在了台阶上,人就这么摔死了。几个大汉也傻了眼,但事情已经发生了,也没有办法,只好将人和宝石一起抬了回来。还在准备着办喜事,谁也没想到会发生这种情况。眼下也顾不上那么多了,悄悄的厚葬了小寡妇,对附近的邻居说是她自己病死的,就继续为老人的父亲操办着终身大事。但经过这么一闹,每个人心中都不那么痛快,总有那一丝阴影,大家都觉得那宝石有那么一些不对劲,淡淡的蓝光似乎也透着一股凉气。在这块宝石身上短短几年已经有3个人送命,而且都是意外。这种事情虽然很难讲得清,但大家都认为这看似美丽无比的宝石,好像带给拥有它的人并不是什么好运,而是杀身之祸。更有人直接说像这种稀世珍宝,就不应该出现在这里,凡人也没有那么大的气场持有它。而且当年它的出现也太过蹊跷,记得当时开采时很多老人就是不同意的,怕触动山体。现实中也确实如此,再将它带出山洞不久,洞口就塌了,将整个山洞堵死。此后却常常有上矿的冶户,听见有声响从洞中传出。时有时无时大时小,听上去沙沙作响,有些像风声,但又不太像,渐渐地很少有人在从这边去矿上了。但即使这样,事情也还没有完,原本采了十几年的矿区却突然间枯竭了,一层石料下去就是黄土,再连半点矿石都挖不出来。这种情况在矿区并不多见,一般而言一个富矿的枯竭都是渐进式的,而像这种断崖式的突然矿石就消失了,是很少见的。以前也总有人为了消解怨气,开玩笑说大地的精华被什么东西吸走了,今天看来是不是这宝石就是大地精华的凝练,那拥有这宝石的凡人必定是要遭受“天谴”的。老人的祖父告诫他父亲说:“以后将这宝贝藏于一处,没有事情不要靠近,也不要在人前拿出。”虽然这样,但关于宝石的种种说法,已经传了出去,以前人人向往的东西,现在却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甚至都没人愿意直接提起它,而是代言说起一些其他的事情时,彼此心照不宣地交流下眼神,就止于此了。
26天谴——甲004(10)
过了几年后,老人的祖父去世了,将一大家子和官位都传给了老人的父亲。但渐渐的附近的矿区接连枯竭,偌大一片地域,竟然开采不出多少矿石了。老人的父亲将家中几代人的积蓄换买了几大片土地,而周围的村民也纷纷效仿开始学着开荒种地。一个矿区慢慢地变得和一个一般乡村没有了什么区别,只是时不时的能从一些老人口中,或是几块碑石上了解到少许当年开矿的故事,其他倒看不出什么不同了。
时间推演着,世上万事万物都在变化,封建的帝国渐渐被瓦解了,一些更有思想更有远见的年轻人,用他们的热情和鲜血努力地改变着这个社会。一天老人家宅院被一群人砸开,老人的父亲被人推了出来,像一些县官,府台一样被安在了村头的大树下,而在家中搜出的那块宝石,变成了他有罪的铁证。一般人家怎么会有这种宝贝,这都是封建特权下,对老百姓的榨取。在大声呼吁下,他们开始对老人的父亲推推搡搡并号召村民来检举这些年遭受到的恶行。村民们麻木地站着,说实话,他们并不知道这些人在干什么,但也感受到了,这个世界好像在变,所以虽然很多人与老人的父亲都很相熟,但一路上并没有人上来扶他,更不敢去给他解开绳子。现在这些年轻人剪了辫子,穿的衣服也很奇怪,并把这些在衙门里当官的都推了出来,一个个审判。有时他们也叫好,但更多是麻木地看着,如今天一样,并不因与自己相识与否而有过多的反应。少数的叫好是因为那些官确实为恶太多让老百姓记恨,但这样的官往往跑得比谁都快,而能抓到的更多的都是一些感觉自己能为大清朝做一些事情,或者是如老人父亲这样并不感觉和自己有什么关系,没打算逃的。但不管他们怎么以为的,都注定了要和这个封建帝国一起消失。老人的父亲因这个宝石的存在而被判了死刑,在喧嚣中和那些年轻人一起消失在了历史的长河中。
而当时的老人还小,很多事情已经忘了,唯独对那宝石和自己的父亲记忆犹新。前不久在一次国际拍卖会中,老人一眼认出了这块宝石,而它当时被认为是从国外一个贵族家中传承下来的。但奇怪的是同样也附着了大量关于它如何邪恶的传说。老人知道它并不邪恶,只是可能承载了太多凡人无法承受的东西。凭借着在收藏界的关系和别人对宝石本身的顾虑,老人顺利得到了它,并将其放入了自己的私人藏馆,直到今日。
听到老人讲完,郭三日不禁唏嘘,为了这块宝石,也为了这些与宝石有关的人和事。但这块宝石似乎并未给老人带来什么恶运啊。老人淡淡地笑着说:“可能是因为想让我将它带到这儿,也可能是我接触的时间还太短,或者是因为今天遇见的是你‘郭三日’,而不是别人”“遇见的是我?”郭三日对老人的话不甚明了,扶起老人一起走了下去。在他们往回走时,看到山上又上去了很多人,好像与之前消防穿的不是一样的制服,可能有更大规模的后续修建工作要做。
这一夜郭三日,睡了一个好觉,睡得很香。
结语:物有万种,区以大小、多少、轻重,何以为序;万物归天道,天道以质分,然何以辨万物之质,于天道中万物必有其域,可控之域于其质相当,谓之天道,如有违必不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