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韩仲义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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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授命于危难

    段琪瑞日夜兼程赶回清江浦。蒋雁行、魏宗瀚等部将都来拜谒。他们已知段祺瑞得到重用,都来巴结。大家寒暄一番之后其他人告辞,屋里只剩心腹徐树铮。

    徐树铮说:“大人一去半月,可把小的急煞了。”段祺瑞说:“唉,我何尝不急,事情比想像的还要好——家里有急事吗?”徐树铮说:“有,大人请看这个。”说着,小徐把两份急电交给段祺瑞。

    段祺瑞展开电报一看,一份是10月7日北京发表的上谕:任命袁世凯为钦差大臣,接替荫昌在前线的职务,节制全国海陆军;一份是陆军部任命冯国璋为第一军军统,担任前线作战;任命段祺瑞为第二军军统,担负后方接应……看罢,段祺瑞高兴地说:“嘿,太好了,一切都在慰帅掌握之中!”对徐树铮说:“接替我职务的是赵国贤,此人曾任第六镇统制,广东潮州总兵,日本士官学校毕业。我明天去京赴任,你替我做两件事:一是等赵国贤来了代我交待一下,二是帮我把家眷搬到天津去。”小徐问:“怎么不去北京?”段说:“北京是非之地,暂时不能去,等我完成这件大事再说。总之,段某飞黄腾达之日到了!还有,我已跟老头子说过,让你出任第二军总参谋官,少将军衔,他已答应,任命不久就到。”小徐激动地说:“大人知遇之恩终生不忘!”

    第二天清晨,段祺瑞带领大批扈从卫队,乘津浦路专列风弛电掣向首都进发。他的精神十分亢奋,虽然连日来鞍马劳顿,旅途艰辛,但毫无倦意。望着窗外稍纵即逝的景色,像置身历史长河之中,许多往事一幕幕呈现眼前。他今年46岁,从军已年,这0多年跌岩起伏,兴衰荣辱都经历过,走到今天着实不易。良禽择木而栖,良才事主而立,一生境遇明主袁大人,才有今天的功成名就。他想起青年时写过的一首《先贤咏》:昆仑三千脉/吾皖居其中/江淮夹肥水/层峦起重重/英贤应运起/蔚然闲气钟……国危而复安/深赖一老翁……虽是盛赞先贤李鸿章,但更多是自己的抱负和自诩。

    当华灯初上时,列车抵达前门车站。在他想象中陆军部和军咨府会派要员迎接,车站会出现隆重热烈的场面。当他走出车厢举目环望时,站台上冷冷清清,空空旷旷,只有曹锟、张怀芝、张永成等人,除军咨府来了一个不起眼的小官外,陆军部干脆没来人。一般无名火涌上心头,心想,等着吧,看老子怎么收拾你们……曹锟等上前敬礼寒暄,十分热情。他们大多是他的同学部下或学生。袁世凯是个疑心很重的人,几乎对谁也不放心,不信任。他怕部下形成个人势力或结成死党,所以,总对他们调来调去。这样一来,反倒给了他们拉邦结伙的良机。段祺瑞当过二、三、四、六镇的镇统和学堂总办、军令司正使……可谓桃李满天下,北洋六镇中下层军官几乎都是他的学生或部下,他仅次于袁世凯,有着很大的号召力。但由于他态度傲慢,性情暴躁,部下多不愿在他帐下为官,惟因惧怕他的权势,不得不做出心悦诚服的样子。袁世凯不但宽容段祺瑞的缺点,反觉津津乐道……大家寒暄过后,一行人说说笑笑出站。那里意外的停着一辆道奇牌小娇车和一辆福特牌大卡车。段祺瑞惊奇地问:“嚯,哪来的汽车?”曹锟说:“这是慰帅特意给你配的。”段祺瑞由衷地说:“啊,慰帅真知人心哪!”曹锟说:“是啊,像一位有情有意的老父亲。”

    说着,曹锟把段祺瑞请上车,自己也坐上去,段的贴身卫士,手持驳壳枪一左一右站在踏板上,张怀芝、张永成等跟卫士上了卡车。汽车沿着紫禁城向前行驶。段平生以来第一次坐自己的汽车,既高兴又自豪,对袁世凯再生感激之情……段祺瑞问:“滦州兵谏是怎么回事?”曹锟说:“我正想回去跟您汇报此事。情况是这样的:前不久陆军部抽调驻奉天的新军第二十镇入关举行秋操,进关不久就发生了武昌暴乱,第二十镇暂驻滦州待命。10月9日,也就是前天,镇统张绍曾突然联合第三镇协统卢永祥,第二镇协统蓝天蔚,第三十九协协统伍祥祯,第四十协协统潘榘楹等,向清政府提出最后通牒式的建国十二条,要求本年度召开国会,由国会起草宪法,选举责任内阁,皇族不得充任国务大臣等”,朝廷吓的手忙脚夫乱一片惶恐,他们把京奉路上的列车全部调到北京,以防兵谏部队入京;资政院匆忙开会起草宪法;朝廷还下了一道‘罪已诏’,向国人谢罪;下令释放戊戌变法以来的全部政活犯;嘉奖张绍曾,授以侍郎衔,调任长江宣抚使;还打算迁都热河……朝廷知道第六镇统制吴禄贞跟张绍曾过从甚密,所以,派他去做张绍曾的工作。”

    段祺瑞“哈哈”干笑几声说:“笨蛋!派吴疯子去做张神径的工作真是天大笑话!吴疯子比张神经更‘火’,岂不是火上浇油?”曹锟也笑道:“哈哈,急病乱投医嘛,这说明朝廷已乱了方寸。就在滦州兵谏当天,山西宣布独立,推举阎锡山为大都督,真是越渴起吃盐。”段祺瑞问:“阎锡山是投机分子,应该提防,慰帅有指示吗?”曹锟说:“有。昨天发来急电,对北方局势非常焦虑,命你迅速进驻石家庄,全权处理北京事务,他已经去了前线,说北方局势无论如何不能乱。要你把部署情况向他报告。”

    听了曹锟的介绍,段祺瑞想起洹上村袁世凯的体己话。袁大人真是雄才大略,料事如神,一切发展全在他掌握之中,不由产生敬意。暗下决心不辜负他的厚望……“嘀嘀”,汽车驶进第二军司令部,一桌盛宴正等着他们。晚饭后,召开紧急会议,他满脸郑肃地说:“诸位,临来前慰帅告诉我,北方不能乱。我们受恩于老帅,没有他就没有我们今天,现在,国难当头,临危受命,都要卖膀子力气,谁也不许当孬种!”曹锟带头说:“袁大人是俺再生父母,他的话就是金口玉言,他指到哪儿俺打到哪儿,有半点含糊砍俺曹锟脑袋!”张怀芝也说:“是的,前两年袁大人走背字,咱们抬不起头来,现在有了转机,能不玩儿命干?”众将纷纷附和。

    段祺瑞摆摆手止住大家的鼓噪,说:“我决定,从明天起司令部迁石家庄,这里只设留守处。仲珊你听好,你率第五、六两协开赴井陉,控制住正太路、娘子关、严防阎老西儿的晋军长驱直入。”曹锟欣然领命问:“卢永祥怎么办?他跟张绍曾列名兵谏,一直未敢露面。”段祺瑞坚决地说:“撤职!第五协由副镇统张怀芝兼任!”张怀芝急忙唱诺。段祺瑞告诉曹锟:“你把卢永祥叫来,我骂他一顿!”曹锟毕恭毕敬地说:“是!”

    按曹三儿的资历、官阶,用不着对段老怪低三下四,但他以“长厚”著称,都愿意跟他共事,也都欺负他。他做出一副息事宁人的样子,其实心里很花哨,颇有心计……段祺瑞继续发号施令:“张永成听令!”张永成是第五镇统制,“我命你负责京汉路防务,你部马良第九协驻保定,贾宾卿的第十协驻郑州……”张永成说:“遵命!”段祺瑞接着说:“剩下第三十九协随我进驻石家庄,伍祥祯撤职查办,其职务由除树铮兼任……”大家你看我,我看你,颇感突然。段祺瑞察觉大家的惊疑,他说,“我向大家宣布:徐树铮就任第二军总参谋官,希望大家配合工作。”

    就在段祺瑞刚到石家庄不久,又发生两件石破天惊的大事:一是吴禄贞率部截获袁世凯运往前线的弹药车,电奏清廷停止进攻汉口;二是,他到滦州后,向张绍曾的官兵发表革命演讲,并约会张绍曾,阎锡山会攻北京,山西军推举他为燕晋军大都督,制定了截断京汉、京奉、津浦三路交通的计划,还派人去武汉联络革命军……吴禄贞的计划瞒不过袁世凯,早有眼线报告给他,听到消息袁世凯比朝廷更害怕。因为他的如意算盘是用革命军要挟清政府,用清政府牵制革命军。如果任何一方倒台过快,他袁世凯待价而沽的筹码,将会变得一钱不值,煮熟的鸭子也会飞掉。他本人将被革命势力挤出政治舞台。他马上给祺瑞发密电:除掉吴逆,进军井陉。”

    这时,徐树铮已办完清江浦的交接来到石家庄,段祺瑞嘱他坐镇石门,自己偕同曹锟的第三镇进军井陉,截住革命军出兵娘子关的要道。吴禄贞的第六镇、阎汤山的第二十镇因第二军的牵制不敢贸然出关。

    段祺瑞刚到微水镇(井陉),忽报有革命军信使求见,段正想了解革命军动向,马上传令接见。一见面,段问:“你是何人,敢闯我的大营?”来人一挺胸脯说:“本人是燕晋大军专使,特来给将军送信的。”段问:“见了本官为何不跪?”来人说:“革命军里没这规矩!”段说:“可我这儿有——来人,帮他懂点规矩!”过来几个亲兵,你掐我按把他按倒在地,信使高喊:“我抗议,我抗议!”段祺瑞喝道:“闭嘴,乱臣贼子无权抗议!”

    几个亲兵把他制服,段把信函展开,上写道:……曾闻中原名将,首推段黎。今黎元洪已高举义旗,声动环球,君胡不自振,以与争功于史册耶?我军屯次苇泽,愿与国人共解时局。此地为淮阴(韩信)拔赵帜树汉帜之地,望阁下能一张吾汉帜,而媲美于古英矣……段祺瑞一阵冷笑,傲慢地说:“劝我附逆,瞎了狗眼!我本想杀你,但又缺少一条送信的走狗,只好委屈你了。”对亲兵说:“把他耳朵割下来,让他长点记性!”

    在叫喊求饶声中,信使被割去一双耳朵。段祺瑞在信上写道:“放屁!”扔给信使,警告说:“回去告诉阎、吴二逆,马上取消独立,别再胡闹!”把血淋淋的信使撵出大帐。

    段祺瑞布署好山西防务后回到石家庄。当晚,段正与徐树铮议事,忽报吴禄贞卫队营长马惠田求见,段祺瑞知道事关重大,赶紧传见。只见马惠田牛高马大,满脸络腮胡子,一副凶神恶煞相。他一进门,把手里提的蓝色包袱往地上一扔:“看吧,我把他干掉了!”

    段祺瑞知道是谁,徐树铮轻轻解开包袱一看,果然是吴禄贞血淋淋的人头。暗杀计划是袁世凯制定的,想不到只有几天就搞定了。

    情况是这样的:吴禄贞手下有两个协统,一是第十一协李纯,一是第十二协周符麟。由于周符麟吸大烟,烟瘾一犯常常误事。他把每月饷银全用于吃喝嫖赌抽上,每每捉襟见肘。于是,他东拼西借,坑蒙拐骗,甚而偷盗,抢劫乃至绑票。吴禄贞对他多次教育,周符麟不思悔改。最后,不得已撤了他的职。谁知,朝廷对这位岁,充满造反气质的吴禄贞并不信任,这里撤了那里不批,就这样僵持下来。于是,周符麟一腔怒火发泄到吴禄贞身上。他整天借酒浇愁,出言不逊,有时舞枪弄棒,声言除掉吴禄贞。武昌起义后,李纯的第十一协统入第一军序列,随军去了前线;周符麟也委以闲职随军南下。袁世凯要除掉吴禄贞,自然想到周符麟。于是,派心腹李纯作周的工作,许以事成之后代吴禄贞署理第六镇统。周符麟乃见利忘小人,马上欣然从命。于是,他潜回滦州,联络吴的卫队营长马惠田,许以5千两白银买吴的人头。二人一拍即合,订下杀人毒计。

    11月6日晚,吴禄贞召开聚餐会,十几名中下军官出席。饭后,他宣布明晨以革命手段进军北京,夺取政权,届时以左臂缠白布条为标志。有不服从者就地处置。会后,吴返回列车上就寝。其实,吴的一切行踪均在周、马掌控之中。时至半夜,吴睡梦中有数名军官陡然而入,声言要面见吴大帅。吴知道不妙,赶忙越窗而逃。这时乱枪响了。吴及同室两位参谋均被乱枪打死。于是,马惠田割下吴的人头来段祺瑞处领赏……段祺瑞主张光明磊落,反对搞阴谋诡计。更反对以暗杀手段对待政敌,尤对“以下犯上”行为深恶痛绝。许久,才对小徐说:“给他银子让他滚,一辈子不想见到他!”

    吴禄贞血案开了一个恶例。收买部下背叛长官,对政敌阴谋暗杀,是袁世凯时代惯用的伎俩。以后,袁世凯一再使用,成为他的罪行之一。

    “滦州兵谏”以吴禄贞的殉难而告失败,燕晋联军也因段祺瑞的淫威而解体,袁世凯去了一块心病,清政府也被迫接受了六项条件。1月9日,通过资政院选举,任命袁世凯为内阁总理大臣。几天后,袁世凯带领大批随员浩浩荡荡开进北京,16日组成责任内阁。除他的亲信外,还网罗了一些君主立宪派,保皇党为阁员。与此同时,他拼命抓军政大权。诸如胁迫载涛辞去军咨府大臣之职,换上亲信徐世昌;胁迫载珣交出禁卫军兵权,由心腹爪牙冯国璋接任;他把自己的卫队变成拱卫军,由干儿子段芝贵任统领;他取得北洋六镇及毅军的节制调遣权……就在他春风得意之时,南方出了问题:冯国璋接替荫昌进军武汉后,一心建功立业,飞黄腾达,他对部将说,弟兄们干吧,穿黄马褂子的时候到了,说不定还闹个世袭呢!在个人私欲引诱下,他们打得特别凶,为扫前进道路,竞下令百余门大炮猛轰汉口繁华商业区,引发熊熊大火,将十里街区化为灰烬,使成千上万居民,革命军葬身火海。不久,便攻占汉口、汉阳。

    冯国章立功心切杀红了眼。这可急坏袁世凯,他接连下了几道“暂停进攻”的紧急命令,又派出三次信使对他暗示。这时,他因进剿有“功”,被清政府授以男爵。利令智昏,忘乎所以,一门心思拿下武昌,爬上更高爵位,对袁世凯的暗示反应迟钝,不理解他“挟敌自重”的诡计,反对南北军议和,坚决主战,甚至以文天祥,史可法自诩,要与革命军“血战到底”。

    袁世凯想,再把他留在前线对大局不利;同时,皇家亲贵对他的议和活动颇多猜忌,有皇室策动禁卫军异动的危险。必须换一个可靠的人控制禁卫军,而这个人又能为皇家所接受。于是,袁世凯思之再三,决定走马换将;让摸清自己意图的段祺瑞代替冯国璋去前线,让冯国璋回京掌控禁卫军,这样一举两得。不久,清政府电令段祺瑞为湖广总督,兼领第一、二军军统。冯国璋大感不解,段祺瑞却明似秋水……就在段祺瑞开拔的头天晚上,卢永祥和伍祯祥来找他。一见面二人扑通跪在地上,卢永祥哭哭啼啼地说:“老总啊,看在多年交情的份儿上,救救我吧,我们错了!”

    段祺瑞跟芦永祥共事多年,对他非常了解。他跟段祺瑞一样口快心直,不管场合、地点、不管对方多大官位,想说就说,从不隐瞒自己观点,更不会媚上陷下。为此,段对他印象颇佳。卢永祥一来,段的气消了大半,扳着脸说:“起来,大丈夫敢作敢为,哭哭啼啼成何体统?”

    他们二人站起来,垂首而立。

    原来,他们因滦州兵谏列名被撤职,一直闭门思过,无所事事。这次趁段祺瑞南方督战之机要求复职,戴罪立功。段祺瑞说:“说,找我什么事?”卢永祥嗫嚅道:“我们想追随大人去前线,戴罪立功……”伍祥祯说:“是啊大人,我们愿意追随大人,永不变心。”

    段祺瑞想,连革命党人都可以宽容,自家兄弟有何不可原谅?再说滦州兵谏未必是错,清廷未尝不能反,只是时机未成熟而已。他说:“好吧,看在过去交情份上原谅你们一次,你们马上去北京告诉慰帅,就说我同意你们官复原职,请他允准。我再帮你们说话。”

    俩人一听大喜过望,赶忙扣头谢恩,高兴而去。刚一出门碰见徐树铮。本来,卢永祥,伍祥祯瞧不起这个政治“暴发户”,但现在寄人篱下,又知小徐炙手可热,哪敢轻觑,赶忙施礼寒暄,主动说明来意。小徐问:“你们去哪儿?”卢永祥说:“芝帅让我们去求老帅,他已经恩准我们复职了。”徐树铮冷笑道:“嘿嘿,如此说来你们复职无望了……”卢永祥赶忙说:“请总参指点迷津。”小徐小声说:“你们要正话反说,就说几次找芝帅他不同意,不得不求老帅开恩……”卢伍顿开茅塞,道谢而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