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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倜对这场战争早已深恶痛绝。因为,只要战争一天不停止,他河南就一天不得安生,而“假途灭虢”的危险就存在。而且,战线从汉中到潮汕,形成一条长达千多里的大孤线,包括陕、川、鄂、湘、赣、粤、闽七个省。南北双方谁也无力取胜,只能劳民伤财,打消耗战,拉锯战。可是,面对这样一个战争狂,杀人机器,谁敢说半句实话?他只好言不由衷地说:“卑职以为:取胜之道不外两点:一是充足的给养,一是团结一致。就目前看,这两点都已具备。所以,战争前景应该是乐观的。”
“嗯,好。”段祺瑞一高兴,把双脚抽回来放在地上,“那么,怎样才能做到‘团结一致’呢?”
这还用问:只要你不再飞扬跋扈,不再结党营私,不再搞**专制,对别人以诚相待,就会万众归心。可你做得到吗?但他只能违心地说:“自从总理重登揆阁以来,团结工作颇显起色,各方关系正在理顺,照此下去,局面定会大改其观,万众归心之日不远矣。”
“哈哈”,段祺瑞笑道:“周人兄你很会说话。这次我们在武汉开会,就是旨在强固北洋团结,还要做新的军事部署。周人兄一言九鼎,到时候还望多多成全。”“卑职唯总理马首是瞻,矢志不渝”“好,我不会亏待你的。”
日上午,列车到达汉口。原定在大智门车站下车,为了距曹锟司令部——刘园——近些,临时改在循礼门车站下车。
循礼门车站披红挂新,鼓乐喧阗,万头攒动,热闹非常。曹锟率第一军司令部全体军官,徐树铮率全体随员,王占元率湖北省军政要员、知名人士、各界代表;此外,还有江苏、江西、湖南、安徽、山西、陕西、奉天七省赴会代表以及海军代表上千人列队恭候。
列车停稳后,徐树铮先登上列车,简单几句交谈后,把身着戎装、威风凛凛的段祺瑞迎出来。等在车门外的曹锟、王占元先后跨前两步,给段祺瑞行军礼:“总理好!”
段祺瑞一反常态,亲热地握着他们的手说:“仲珊,子春,你们辛苦了!仲珊兄,听说你病了,我非常惦记,怎么样,好些了吗?你是五虎上将,关系成败大局,可病不得呀。”
曹锟面红耳热,讷言道:“啊,还好还好。不知怎么总是头痛头晕,神情恍惚。老了,不中用了。”
段祺瑞把嘴凑到曹锟耳根悄声说:“听说你把南国花魁弄到手,是不是忙活得太紧了?”
曹锟笑道:“哈哈,没有的事,没有的事。”
段祺瑞在曹锟、王占元、徐树铮陪同下,检阅了陆海军仪仗队。从循礼门车站到刘园途中,军警林立,交通断绝,临街的门窗一律关闭,严禁有人偷看。前面有依仗队,军乐队前导,中有各路迎接队伍助威,再后有荷枪实弹的军队护卫;段祺瑞的车队夹在中间。武汉人民第一次领略到这位总理的八面威风……段祺瑞一到行辕,就与徐树铮密谈。小徐已在列车上告诉段祺瑞,他在北京亲自打电报通知的,可四个督军张怀芝、张敬尧、陈光远、李纯都托故没来。对此,段祺瑞大出意料,十分恼火。他在地上狂躁地走来走去,不时激愤地叫骂:“混蛋!我亲自通知他们竟敢逃会,简直无法无天。不行,不行,我要处分他们!”
徐树铮劝道:“芝老请息怒。他们不来,都有难言之隐,并非故意与你老为难。”
老段问:“什么难言之隐?”
小徐说:“张怀芝与曹锟结怨不愿来,张敬尧怕吴佩孚篡权不肯来,李纯、陈光远心怀鬼胎不敢来。”
段祺瑞问:“张怀芝和曹锟结什么怨?”
徐树铮介绍说:“曹锟来武汉后,终日寻花问柳,吃喝嫖赌。去趟妓院动辄上万元,买得一绝色女子花去10万元。金屋藏娇,不问军事,终日泡在娘儿群里。《顺天时报》披露后,他的把兄弟张怀芝打电报责备他‘不顾影响,军中行乐’。曹锟为之大怒,认为张怀芝故意诋毁他的名声。从此,二人形同仇敌,老死不相往来。”
老段愤愤地说:“曹三儿恶习不改,实难造化。”
小徐说:“曹三儿能否造化无关紧要,张怀芝身为二路军主帅,必须参加这个会议,否则,这个会议将毫无意义。芝老应再次给他发急电,命他立刻到会。至于他与曹三儿的关系,芝老可作调人,从中斡旋。这对我们有好处。
老段说:“好,你快去发电,并拟一份会议提纲。至于陈光远和李纯嘛,我看不必勉强他们,我自有安排。小徐说:“是,我马上去办。”
忧乐
楚天督军府草坪上,张灯结彩,冠盖云集,正在举行盛大晚宴,欢迎段祺瑞武汉之行。
4月的武昌微风和煦,气候宜人。东湖和长江温馨湿润的空气、给人以恬静舒适的感觉。宽坦的草坪上放着十多张大圆桌,桌上铺着洁白的桌布,摆着风味小吃,名贵茶点;每张桌旁放着八把红木太师椅。桌子上方吊着大汽灯,周围的树上、竹竿上装饰着白炽灯和彩色灯泡。蓝天、繁星、华灯、草坪、绿树交相辉映,使晚会尤显富丽堂皇。
这时,几十位出席作陪的军政要员陆续到齐,正站在周边交头接耳,低声谈笑。倒是那些权贵的公子小姐妻妾们,或勾肩搭背,或谈笑风生,或追逐戏逗,把无拘无束的气氛带给晚会。
忽然,一阵银铃般的笑声和清脆在脚步声牵动着大家的视线,方砖铺地的甬路上,一群堆金叠玉、富丽堂皇的贵妇人簇拥而来。走在中间的是段祺瑞的姨太,美若天仙,风资绰约的兰叶;左边是曹锟的佳丽薛姣姣,右边是王占元的夫人李氏。走在她们最前面的是大模大样的小少爷、段祺瑞的孙子大江。陪随在左右的是王占元的几位太太和小姐们。那些早到的男女陪客在不停地指指点点,评头品足。
这些人刚刚落座,有人高喊:“总理驾到——”
瞬间的沉默之后,是一阵热烈的掌声和“总理好”的问候声。只见段老怪头戴红圪挞黑缎帽盔,穿灰布大褂,罩一件黑缎子坎肩,脚穿一双半旧双梁布鞋。不知者谁也不会想到他是总理,倒像一个教书先生。簇拥在他左右的是曹锟、王占元、徐树铮、赵倜和段祺瑞带来的0名随员……晚宴开始了。
上餐桌的美味佳肴,是乡间闻所未闻、城里见所未见、官僚政客难得一品的满汉大席。珍禽异兽山珍海味应有尽有。酒当然是中外佳酿,茶是上好的珍品,糖果糕点无一不是名品。王占元向以贪婪、吝啬、狠毒著称,疯狂聚敛财富。今天,他用搜刮来的民脂民膏讨好巴结上司,以求保住自己的辉煌。
王占元以东道主的身份,首先举起名贵的“夜光杯”,虔诚地说:“尊敬的总理大人、尊敬的总理夫人、亲爱的小少爷,以及徐总司令、赵督军、京师大员先生们!鄙人与仲珊兄荣幸地以东道主名义,以至诚至尊的心情,热烈欢迎诸位光临武汉。让我们共同举杯,把第一杯酒敬给德高望重的总理,祝他老人家健康长寿——干杯!”
“干杯!”众人应随。
段祺瑞慢慢站起来,情挚意切地说:“谢谢子春,谢谢仲珊的热情款待。应该感谢你们及全体将士,不辞辛苦,浴血奋战,支撑着全局,取得克复岳阳、长沙的辉煌战绩。我提议把第一杯酒献给为国捐躯的烈士。”
说着,他把酒轻轻洒在地上。其他人也假惺惺地照章行事。接着,他又斟了一杯:“这第二杯酒嘛,应该敬给我们的英明统帅仲珊兄!”
曹锟知道段祺瑞有意拉拢他,以使他继续为其卖命。笑道:“哈哈,不敢不敢,大家同饮,同饮!”
这之后,大家你斟我敬,猜拳行令,开怀畅饮,狼吞虎咽吃起来,使晚会气氛一次次掀起高潮。本来段祺瑞没有多少耐心,对这种场合一向不感兴趣,但他这次南行宗旨是结好同类,强固团体,让他们为战争出力,所以表现出空前的耐心和宽容。人们很知道恭维谁、巴结谁,献媚取宠的对象当然是权倾当朝的段祺瑞。所以,大家争相劝酒、吹捧,肉麻地歌功颂德。与此同时,他的姨太和大江也成了阿溲奉承的对象。想不到一个出身卑微的青楼女子,今天也出尽风头。出人意料的是刘三儿不媚不俗,不骄不躁,落落大方,没有些许漏场和怯场的地方,使段祺瑞刮目相看,也很满意。
正当大家开怀畅饮之时,忽然,门外传来隐隐约约的口号声、嘈杂声。先是少数人侧耳细听,后来所有人都停止动作来听。口号声越来越近,声音越来越清晰:
“停止内战,坚持和平!”“反对中日秘密外交!”“反对中日军事协定!”“收回青岛,收回山东”……段祺瑞十分沮丧,把酒杯猛地往桌上一掷,鼓嘴努腮,生起闷气来。王占元脸色由红变白,表情十分尴尬。这时,警卫长跑来报告:“报告,武汉各界代表要求谒见段总理,请求早日结束内战,乞求和平。”
“混蛋!”王占元大发雷霆道“这是什么时候,还不把他们赶走,赶走!”
“是。”警卫长跑步而去。
王占元向秘书长发布命令:“秘书长,你去处理!”
秘书长跟警卫长跑去。王占元继续劝酒,但人们兴味索然,已经没有先前的兴致。尤其段祺瑞像一座泥胎,只顾坐着生闷气,一动不动。
过了大约半小时,秘书长拿着一大摞抗议信、请愿书、传单走来。他擦着汗说:“没事了,没事了,赶走了。”王占元问:“那是什么。”秘书长说:“代表们留下的请愿书,还有大总统派人转来的全国请愿电函。”
自从段祺瑞来到武汉,冯国璋已转来两大批全国抗议函电了。段祺瑞越想越气,把餐巾往桌上一摔,从牙缝里吐出两个字:“备车!”
王占元、曹锟等追上去解劝,段祺瑞不置一词,只顾向前走去。
预订的歌舞节目,电影《火烧红莲寺》,都因这个不愉快的插曲而大失光彩……直到4日中午,张怀芝才赶到武汉。由于段祺瑞已与曹锟预先疏通,两个老友终于握手言和。
当天下午召开军事会议,中心议题有两个:一是关于湘川战争,二是关于总统选举。
曹锟先致词。他的话无非是恭维总理、团结奋进之类的官话。他讲得十分谨慎保守,不说一句过头话。因为,一来担心皖系“调虎离山”,小徐“鸠占鹊巢”,他已听说小徐要挤占直隶督军的位置。二来他怕总统选举临近,副总统不能到手,白给皖系打天下。所以,他表现得心事重重,言不由衷,与天津会议上蹿下跳、声嘶力竭叛若两人。
段祺瑞发表热情洋溢的讲话,他说:“朋友们!有人骂我是战争狂人,热衷于打仗。非也。就吾本意讲,我一天也不愿打下去,可是,苍天降大任于斯人也,我岂可姑息养奸,奖贼纵叛?每当我想起国无完畛、民族分裂时心如刀绞一般。古人云:‘贤者不悲其身死,而忧其国衰也’。我身为一国之主,就要做到‘仰无愧于天,俯不怍于人’。在我任职期间,要完成统一中国大业,否则,我死不瞑目啊!”
他的讲话被热烈的掌声和欢呼声所打断,他自己益发飘飘然起来,沉浸在感情共鸣的喜悦里,处于一种神圣庄严的氛围之中。他接着说:“关于战争问题:鄂西和湖南之敌不可不肃清。湖南仍由曹锟、张怀芝、张敬尧共同作战,以收复衡山、衡阳为职任。鄂西方面,则令徐树铮与吴光新会合,以廓清省境,使叛军不能再度举事,然后方可罢战议和。至于四川、广东可暂处守势,若西南再伺机反抗,则断然进攻之。
“欲达预定之目的,当今之要是不再有畛域之分和门户之见,不要分什么直系皖系奉系,不要分什么你的、我的、他的,我们都是一家人,都是北洋一体。只有这样才上对得起祖宗爷娘,下对得起黎民百姓。让我们携起手来,完成我们庄严而神圣的使命!”
又是一阵欢呼鼓掌。他继续说:“总统选举就要临近了。至于总统选举大致有两种意见:一是主张以现有的临时参议院代行总统大选,一是主张迅速召集国会,以便如期选举总统。老实说,我不赞成前一种意见。前一种办法选出来的总统名不正言不顺,徒生龃龉,实不足取。我们要按部就班,循规蹈矩地办事……”
段祺瑞讲话后,并没有发动大家讨论,就形成正式决议。当段祺瑞问大家有什么要说的时,曹锟和王占元提出一项联合提案:要求恢复陈光远官职,撤销王汝贤、范国璋的处分,对冯玉祥不咎既往。
那是今年月5日,冯国璋在被逼无奈下,发布大总统令:对陈光远“托故延缓援湘致误湘局,剥夺上将衔,仍留督军原职,以策后效”;对王、范二人去年11月“不经中央批准,擅自停战撤兵,导致长沙失陷,夺去军官勋位勋章,交曹锟留营察看”;冯玉祥因“武穴通电,祸乱军心,受到革职留用,夺去陆军中将,交曹锟节制调遣”的处分……瞬间,会议气氛紧张起来,人们你瞟我,我看你,又不约而同地瞟着段祺瑞,谁也不说话。因为,他们知道这是个极其敏感的问题,这二人都是直系将领,都是坚定的主和派,宽容他们就等于否定前议,抹煞“是非”界线。尤其这个提案是“脚踩两只船”的曹锟和直系中坚王占元提出的,更容易激怒性情暴躁、不可一世的段祺瑞……出人意料又不可思议的是:段祺瑞没有发火、没有恼怒,表现出少有的和蔼和宽容。他现在想的是如何弥合矛盾,安抚直系,挽救时局,而不是继续闹义气,搞磨擦。如果那样,他皖系就彻底完蛋,他的政治生涯真的难以维系了。他笑道:“哈哈,好。既然两位大将都有此意,我还犹豫什么?为了团结、为了大局、为了亲如手足的袍泽之情,我同意免去他们一切处分,官复原职。以后谁也不许提这件事了。”
可谓皆大欢喜。
就在此时,忽有副官报告:“报告总理,前方有重大捷报!”“什么捷报?快讲。”副官按捺不住激动心情讲:“两小时前,长胜将军吴佩孚师长把衡山、衡阳攻克了!”
人们被这突如其来的喜讯惊呆了。刹那间,人们像一群雕塑,张嘴瞪眼一动不动。少顷,待回味儿来之后,他们立刻跳起来欢呼、叫喊、说笑、祝贺。段祺瑞高兴得几难自持,曹锟美得忘乎所以,徐树铮一块悬石落地,王占元、张怀芝又羡慕,又妒嫉,其他主战派官员以为大局已定,喜不自禁……吴佩孚早于月底就攻克长沙,实指望闹个督军当当,不料段祺瑞把督军职务给了“草包”张敬尧。吴佩孚一气之下进军湘潭,僵持近一个月寸步不进。这期间,他与曹锟多次密谋。于是,曹锟接二连三给大总统发电,先是要求辞(两湖巡阅使)职,辞职不准就请假,请假不准就“撂挑子”。吴佩孚则在前方发动旅团长请假,要求撤回直隶休整。他们商定在段祺瑞南巡期间发动攻势,一举拿下衡山,衡阳。一是显示直系的实力,说明只要愿意,随时可以打到广东去;二是抬高曹、吴身价,以便与段祺瑞分庭抗礼,使段祺瑞不敢轻觑;三是为即将开始的总统选举增加筹码,以便顺利选曹锟为副总统。段祺瑞高兴地喊:“盛宴侍候!”之后,他对徐树铮吩咐道:“又铮,你尽快去前线代我向吴佩孚将军和全体将士表示慰问,带去慰问款0万元。问问吴将军有何要求,尽量予以满足。第二,你赶紧拟一道嘉奖电,通令全军,让全军将士效仿。第三,在衡阳战役中立功人员尽快上报,一律给予嘉奖。”小徐说:“是。”
段祺瑞转对曹锟说:“仲珊兄,我为你有这样英勇善战的部将高兴啊!”
短暂而愉快的武汉之行,终于画上圆满句号。段祺瑞开过武汉会议,经过幕后紧张的活动,检阅了陆海军,视察了兵工厂,落实了兵器生产及分配计划;兰叶和大江则带着大批馈赠和满足,于4月6日早晨,乘坐“楚材”号轮船,沿长江顺流而下,向九江、南京等处急驶。段祺瑞已经预先给陈光远、李纯、卢永祥发了电报,要在九江和南京会见他们,做弥合直皖关系的最后努力。
兰叶和大江都是第一次坐轮船,兴致极高。他们不顾江风嗖嗖,双双站在甲板上凭栏远眺。但见江面宽阔,水流湍急,大小船只往来穿梭,异国货轮来往奔驰;沿江两岸,悬崖峭壁,奇石峭陈;山腰山顶佳木奇碧,奇花织锦;远处山峦叠翠,巨石层现。这些景物仿佛近在咫尺,伸手可以触摸。看一眼令人心醉。大江乐得手舞足蹈,不时举起小手叫嚷:“快看这儿!快看那儿!”(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