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漩涡(二十四)

康伯特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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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杰拉德感觉自己像一个无法从噩梦中醒来的人,他只能瞪着对方,嘴里哆嗦得说不出话,还感觉裤子被尿给浸湿了。

    不,我是正义的......

    “虽然你们这种人让我的任务变得过于艰巨,”陌生人面无表情地端详他,“但我经过我手处理的愚昧信徒的遗体,恐怕比你们整个村落的人口要更多。”

    ......

    看到蒙扎经过,和她年纪相近的年轻搜查员们纷纷陷入沉默,回避她的脚步和目光。她当然知道这些人害怕自己,她把老猎手瓦卢斯的徒弟打成了残废,——这样的事情以前不是没有发生过。但是,这帮蠢货都不知道他们见证了什么——她救了他们可怜兮兮的、只会拖后腿的同伴,让他不得不提前退役,回到老家去做苦工。这是不是意味着他们以后不会这人被拖累致死了?

    啊,不,其实没有意义,反正这些人迟早会死在敬爱的搜查长手里。

    若非她的精神早就变得偏执,灵魂如钢似铁,她倒是想要大笑几声。你们知道什么?

    经过船舷饱经风霜的栏杆时,蒙扎驻足许久,看着派出的搜查队伍驾着小船逆波朝他们划来。她身处的这座舰船以汽轮机为动力,行驶平稳,航速也令人惊异。考虑到矿物资源的紧缺,除了艾洛莎·伊斯特里雅,也只有一两支规模最大、猎获物也最多的搜查队才有资格配置。往年蒙扎在老式的多桅舰上当了很久搜查队员,这倒也算是一种异样的体会。

    她能感受到这座黑色舰船的壮丽吸引着自己。不过对她来说,它却显得沉默、寂然,仿佛只是一堆废铁。对向往加入搜查队的人来说,它乃是承载着希望、承载着聚居地延续和发展的“方舟”。依扎兰搜查队,出海的舰船,理事会的预言家,这些都绝不是普通的名称,这些名讳都被赋予了神圣的意义,它们是这个时代的希望本身。

    特别是这一艘。

    但是在蒙扎看来,这船只不过是堆载她外出寻觅未知的老旧铁块而已。受到依扎兰搜查队宣传感召的人是与她完全不同的人,那些怀着希望想要为聚居地做出贡献的人——至少她是这么看到的。然而蒙扎向来缺乏家和故乡的认同感,她只是想外出寻觅未知,寻得些许精神满足罢了。

    所谓的搜查员,其灵魂中向来都带着可怕的瘟疫,其首要症状就是盲信。怎么会有这么多人把“希望”和这种黑暗的世界相提并论,以为自己为能成为英雄呢?这是蒙扎无法理解的。说到底,聚居地不就是一群人在想方设法地苟延残喘,延续自己岌岌可危的文明吗?

    聚居地外的世界尽是些未知和恐怖,连物资分配都经常吃紧,在蒙扎小时候,工人们也经常罢工个不停。面对这种未知的环境,为什么要怀抱无谓的希望,然后被击碎呢?难道不是从中寻得些许扭曲的趣味吗?

    这么说来,兴许这才是我最早就从搜查员转到猎手的理由,——我才是最适合这一职业的人。想到这里,蒙扎微微一笑,她向来不吝惜于过度表扬自己,毕竟她的年轻同僚们已经够无趣了,猎手们又都是些中老年傻瓜。

    然后她想起来不久前自己和搜查长的对峙。

    不久之后,蒙扎穿过船舱,来到艾洛莎的卧房门外,见得她门没关,就直接推开往进走去。这路上有个看门的搜查长信徒想要和她对峙,不过她刚刚拔出刀,准备解决他们同僚之间的冲突问题,这白痴就惊慌失措地跑了。

    如她所料,艾洛莎斜靠在床头,正翻阅着旧世文献。似乎不管她来这儿多少次,她都在翻阅四处发掘的旧世文献。黑色岩石般的钢架床和她的腰差不多高,被褥有些陈旧了,还打着补丁。这家伙的床铺和房间摆设向来朴素,和蒙扎本人没有区别,唯一的例外是房间里充斥的檀香气味,能够醒神解困。

    “你带了刀?”搜查者没有抬头,也完全没有被她忽然出现给吓到。

    “是带了刀,免得搜查长大人年轻的信徒们找我麻烦,挡我的路。不过我觉得就算我把刀带到这里,您也不会有什么意见的,对吗?”然后蒙扎从她一旁的书桌抽出把椅子,“那么我就坐在这儿了。”

    那张脸没有抬起来,其中也看不出什么情绪可言:“是吗?不过我想,这也说不上是信徒,不过是年轻人怀着天真的仰慕和爱戴而已。”

    “把仰慕您的天真少年打成了残废,这可真是抱歉。”蒙扎说,不过语气里一点儿歉意都没有。

    这人扬扬眉毛,把老旧的文献纸张翻过一页。“合乎情理的推断,当初的情况下瓦卢斯很可能会死去。你率先举枪把他肩膀打断,至少你们都能活下来。至于残废的问题,我想这就不必费心了,比亚希虽然不是理事会员的直属,但也算是个小贵族的子嗣。他家中有人能让他伤势复原,然后塞到另一个搜查队去混日子。”

    “原来还是个贵族子弟吗?这种人迟早会死的,何必带来坑害瓦卢斯?”

    艾洛莎从手稿前坐起身来,似乎在整理思绪。但很明显,她根本没有在想残废的小贵族的事情,她想的是这本文献手稿。“任务中总是会有意外的,”她最后说,“谁也不能避免。”

    反正都能归结到意外里去。

    “不过话说回来,”搜查长续道,“我本来以为你的目的是找我讨要说法,询问有关梅罗夫死亡的事项。”

    “死人是不需要在乎和怀念的,我自己也一样。”

    “你很坦诚呢,也许我们可以相处的很好,你不这样认为吗?”艾洛莎似乎很欣赏蒙扎话中的态度和危险意味。

    “我不这样认为。”不过蒙扎不在乎这种欣赏。

    “你戒备我,是因为你觉得,我会让你像梅罗夫那样死去吗?”

    “我戒备你,搜查长大人,是因为你说话总像打哑谜,而且你的灵魂比岛屿外的未知更黑暗。我从来都看不清你的真面目。”

    “是吗,我还以为你喜欢黑暗,所以也会喜欢我呢。”

    蒙扎根本一点反应都没有。“我也不喜欢黑暗。”她说,“我甚至你每天看的东西是什么都不知道。”

    “是关于从旧世延续迄今的僧侣和学派......他们的奴隶战士。”艾洛莎终于抬起脸来看她,忽然笑了笑,“以及一场历史悠久的狩猎。”

    ......

    杰拉德被拖过杂草丛生的石板路,从废旧的古井中垂下。屠宰房外的古井早已荒废,井壁上尖锐的长草不住刮擦脸颊,让他不得不闭上眼。他麻木的身躯感觉到粗糙的砖石磨砺着皮肤,嘴里则被塞着发臭的破布。阴暗中,他不受控制地晃动身体,向四处乱撞,想要努力用手指抠进转头缝隙把自己固定住,却怎么都抠不到。

    虽然指甲里满是抠出的血,但他还是在努力。

    他想喊,但只能发出呜咽声,——我把一切都告诉你了!

    那人单手提着他从膝盖断裂的大腿,就像提着一头待宰的牲畜。不知道为何,他能看透杰拉德在想什么。尽管放在过去,这会让杰拉德毛骨悚然,不过如今他却在意更重要的事情,——他不想坠入孤寂的黑暗中。

    “你是个虔诚的人,杰拉德,”陌生人似乎笑了一笑,“你知道作为信仰的工具意味着什么,不是吗?”

    我不知道!我不该撒两次谎!

    “我不在乎你撒谎与否,傻瓜,只是我的任务太艰巨,所以很多东西我必须除掉,你仅仅是其中之一。最后,作为信仰的工具就意味着牺牲自己,你明白了吗?”

    他忽然感觉脚踝一空,身体失去了重量,接着就被无尽的黑暗所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