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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太子
“什么?!”康熙一下子跌坐在龙椅上,忽然觉得身上又乏又软。
熊赐履和索额图也惊呆了。他们心里都明白,连着几日的不太平,又是地震又是宫变,娇弱的皇后已经受了不小的惊吓再加上劳累又调养不周,以致动了胎气,才会如此。
索额图简直不知所措了,那个可是他的亲侄女,阿玛的亲孙女,平日两人在族中也算是亲厚,如今一听如此吓得几乎腿软了。熊赐履一看两人不争气的样子,也没时间嘲笑,自己心里也是一惊,正不知是要上前宽慰,还是扶住了索额图,却见康熙跺着脚道:“张康年,你只管在这里跪着做什么用?还不快去传太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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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索额图,朕正好也不用宣你了,你准备准备,可以了就进去探视!”说着站起身来,就要随张康年回后宫。
索额图立刻磕了磕头,连应声几乎都忘了,腿软脚软的爬起来,狼狈的冲了出去。赫舍里是谁的闺女已经不是最重要的了,最重要的是,赫舍里是他们一族,与帝王家最亲厚的羁绊,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以后对自己是弊大于利。
康熙看着也要抬脚跟着走出去,就在这时,李德全却跑了进来,一把拉住了康熙的腿,眼中闪过一丝忧虑,大声道:“启禀万岁爷,午时将到,众军将士们正齐集午门之下,请皇上启驾……”
康熙听罢,一下子愣在那里。他腿一软又木然的坐在椅子上,熊赐履看着他的表情,不敢揣摩圣意,只得默不作声在一旁守着。谁都知道,康熙皇帝其实并不爱这位皇后,大地震之时,康熙还亲自找来了佛教大家给算了算天命,结果虽然没人知道,但是这位年轻的帝王态度却摆明了――他疏远了她。
康熙呆呆怔怔坐了好大一会儿,强压住心头纷乱,扶着额看向焦急的李德全和熊赐履二人,不由得自嘲一笑,在他看来如今的局面,就好似上天给他出的难题。城门外六军不发,是救小宝于危难的众将士,后宫内血光之灾,是将要出生的继承人的宣告。当如何抉择,只看自己。半晌,康熙不由自语的喃喃道:“小宝啊小宝,难道这就是你的报复么?报复朕当日弃你而去,报复朕……当日选了她?如此……”
熊赐履心中一惊,他是外臣,并不应该打听这位帝王宫闱之事,但是他亦是索额图手下的一份子,这宫中之事虽然尽力避开,但是还是模模糊糊知道一些事情,比如韦爵爷被“流放”云南,比如康熙大婚……更何况康熙对小宝的好,一直全心全意,当初更可是一点也不曾隐晦。
所以今日他听见自家帝王提起这“小宝”二字的时候,便隐约的猜到了皇帝现在正在念着的究竟是哪一位。但虽然他一直在朝中当值,却从未与这位传说中样貌堂堂,风度翩翩,睿智机敏的大人打过照面。所以此时听见康熙口中的自语,心中不由的升起一丝好奇,究竟是什么样钟灵毓秀的人物,能让这位近似万能般的冷酷帝王如此念念不忘?甚至人走之后到了云南,还能得到与皇帝结亲的索大人也不遗余力的称赞?
康熙又默不作声的坐了半晌,仿佛在思虑什么。自己的第一个继承人危在旦夕,而自己心爱的人也随时有可能惨遭毒手,这种两难的境地让康熙心中又悲又痛,几乎无法自持。
最后他忽然大声吩咐道:“如此,朕这次不会再选错了。传朕旨意:康亲王杰书、简亲王喇布、安亲王岳东,带领在京各王,贝勒、伯爵以上亲贵宗室,并六部九卿,侍郎以上职官在午门旁候旨。启驾五凤楼!”康熙底气很足,这一声穿出宫阙很远很远,远到熊赐履甚至以为云南都能听得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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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皇后现居的储秀宫再次赶来的张康年,面色惊惶,似是有事要回禀,但是一进了大殿,发现康熙面前臣子们乌泱泱的跪了一大片,正在朝拜,高呼万岁,他几乎脱口而出的话,在舌尖上转了几转又咽了回去,再迟钝的人也知道,此时万不能坏了大事。于是他惴惴的站在角落里,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备受煎熬。
康熙一早就瞧见他从后门冲了进来,瞧他面色如土,汗出如浆的样子,便知皇后情势危险,但是康熙面色一沉,心里颤了颤,终究什么也没问,只是平稳的踏出了乾清宫的大门。这条路是他一早就选好的,他宁愿站在午门之上振臂高呼,默默祈祷他们母子平安,也不能再这里,守着赫舍里,默默的听到小宝被处决的消息。他的皇后可以等,他的继承人可以等,但他的爱人……不可以等。
到了午门,午门上九十五面龙旗同时升起,康熙镇静自若地登上了城门。一身明黄,欲比天高,万人之上,受人敬仰。他面无表情的迎风一挥道:“将士们听令!今日逆贼吴三桂起兵造反,朕有皇天庇佑,福泽万里,定不会让吴三桂得逞!今日,你们是朕的福将,亦是朕的得胜之师。朕决定御驾亲征,讨伐逆贼!”
下面几万名精选的铁甲御林军,集结而来,雄赳气昂,哪里知道皇帝此刻的心境,一见康熙气宇轩昂在门楼上探出身来,振臂高呼,加之这么霸气十足的一番宣言,立刻排山倒海般的跪倒,口中高喊着:“万岁,万万岁!”然后接着是战鼓阵阵,号角齐鸣,大风卷起滚滚黄尘,龙旗迎风招展,猎猎作响。
“布阵!”随着康熙的一声令下。步骑兵按着方位,随着一旁将军手中的军旗,有条不紊的前进,后退,演变阵法,左冲右突,丝毫不乱。
看着这整齐统一,威武雄壮的队伍,康熙胸中的忧郁愁闷一下子一扫而空。冬日的阳光竟然有些暖意了,温柔的拂上他俊美年轻的脸庞,他的脸色因为城下气势磅礴的汇演,涤荡的绯然桃红,颇有几分谪仙般的清冽醉人。浑身上下蓦然迸发出一股逼人的气势。他突然转过身,对身后说道说:“众列为臣工,古时候,秦始皇以长城力盾,如今,朕以天下臣民为盾。砖石长城今已破败,千万百姓却依然如故。朕才是这天下之主,岂是他吴三桂可任意指染的?!”
当朝元老们忽然一凛,恍惚间到了当年清□□□□哈赤一统中原时的气魄,均情不自禁的俯首跪拜。“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明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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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过去问问贼子,今日行刑还有什么可说的?
明珠恭敬地磕了个响头,半分不敢含糊,撩起袍服走下门楼,命令暂停演阵。见贼首被绑在校场东北角一个木桩子上,便提起衣袍,上前朗声问道:“今日行刑你有何话讲?”
被捉拿的是吴三桂手下一员得力大将,平学斌。自从吴三桂任山海关总兵一职就已经跟着吴三桂了,投靠清廷之事,他亦跟着吴三桂上阵杀敌毫不手软。如今他心里很清楚,今日这个阵势,自己是必死无疑,哀求哭告是没有一点用的,便垂下头来说:“为了王爷死,我一无所憾。不过请明大人转告皇上,在朝文武百官,也不见得全是效忠大清的,让他谨慎小心为好。”
明珠回到五凤楼上,将平学斌的话转奏了,康熙不屑地一笑:“哼!说得好听,这话怕不是离间我们君臣的?去,把那些文书信件,抬到平学斌面前,全部烧掉!”
一大堆箱笼被点着了,这里面装的,全是朝廷官员与两个逆贼的来往信件。有暗递消息的,有拍马溜须的,有卖身投靠的,现在,全都付之一炬,也就是说,康熙对平学斌之外的人,概不追究了。他此举既是对百官的一个作态,让他们团结一心,又是暗地里将小宝的处境放松了一些,一箭双雕的好办法。
午门百官队伍中,有人感激涕零而又不敢吱声,有人心悦诚服而暗自称赞。几万双不同感情的目光,仰视着城楼上的康熙皇帝。却见他反手一挥,说了声:“传旨,斩了平学斌这个逆臣!”
午门的阅兵仪式在斩首之后,便开始真正上演。上演完毕,百万大军都已经在城门外杀气腾腾的集中,粮草储备也已经到位。康熙一声令下,这些将士立刻就出发前线。康熙知道这些将士是他的希望,他相信,他的江山,他的爱人都将随着这些将士们的回归,回到这午门城外,那时,吴三桂的人头将是最好的“献俘礼”。
随着大军的出发,擂鼓声作响,康熙在马蹄声中匆匆的急步走下城楼,随手揽过一匹马,便翻身骑上,向储秀宫飞奔而去。明珠等几位大臣,也听说了储秀宫的那位怕是要不好了,不敢耽搁阻拦皇上,也急忙想要跟在后边追着,只是待几人回过神来,康熙已经绝尘而去,连个影子也不见了。
平日里端庄肃静的储秀宫,如今里面挤满了人,奴才们在门外面交织穿梭着,一盆又一盆的血水被倒了出来,一块又一块的巾子被浸红了扔了出来,透着不祥得的分。宫中除了孝庄太皇太后之外,还有就是庄裥找人扮的“太后”,余下并没有什么后宫妃子了,反倒是赫舍里的娘家拉拉杂杂的来了一群,为首的就是面色苍白的索额图。不过这也并不奇怪,康熙除了赫舍里之外,根本没有再娶第二个,连选秀的宫女也没有一个。
康熙策马奔至储秀宫门前,下了马来不及通传便一头闯了进去,就听孝庄太皇太后见了康熙,立刻松了一口气,苏麻拉姑在一旁不由得缓了缓脸色道:“阿弥陀佛,菩萨保佑,皇上,您总算是赶来了。”
“孩子呢?”康熙一路飞奔而至,面上惶急,大冬天的额上已经急出了一层薄汗。他进了屋就道。
孝庄太皇太后瞧了他一眼,慢慢的看了看一旁赫舍里的族人,不疾不徐的道:“阿弥陀佛,皇上,皇子已经生下来了,挺富态的,可是大人却不好。快进去看看吧。”
康熙瞧了一眼奶妈子抱来的孩子,见孩子的确是个皇子,且在黄澄澄的襁褓中睡得极为安稳粉扑扑的格外惹人怜爱,于是心中一块大石立刻落定,答应了一声,便挑帘走进了里间内室。
皇后赫舍里这时已经没了意识,昏厥过去了。她一头云发,乌黑的散落在白色的枕席上,衬得本来十分秀丽端庄的小脸,面色如同死人一般十分苍白,连嘴唇也全无血色,额上细细密密的冷汗黏着些许的碎发,更显得狼狈虚弱。较小的身子静静地躺在大炕上,越发的显得虚无羸弱了。
几个太医默不吭声的跪在一旁,头上都是密密的汗珠。一个在切脉,另两个忙着扎针。
皇后是辅政王索尼的孙女,索额图的亲侄女。当年,康熙和小宝的感情越发的深厚,小宝跟着索额图交好,有时出入之时也曾见过这个姑娘一两次。小宝是个剔透的人物,他早就猜到老祖宗的心意,明里暗里那么提过一两次,这个女孩,康熙一直没有在意。
毕竟,满人的规矩,不像汉人那么严,再说,当时小宝是个去了势的,加上他爱小宝爱的如火如荼根本不曾在意这个没有存在感的女子。再后来,她被老祖宗选进宫来,亲手封了她做自己的皇后,虽不亲厚,但是,如今看着皇后奄奄一息的样子,康熙不由得也有些难受了。他俯下身子,带着颤着声低声道:“皇后,你醒醒,朕来瞧你了……”
赫舍里氏突然睁开双眼,还是康熙那为数不多的记忆中的那样,那么的明亮,那么的纯真,那么的动人……虽不及小宝,却也让人印象深刻。
她吃力的茫然的扫过众人,过了好大一会儿,似乎这才发现康熙的身影。她毫无血色的薄唇无力的嚅动了一下,似乎是有话要说。康熙忙侧过脸去听,却什么也没有听到,只见两行清泪从她的两颊无声地流下。
“你到底怎么样?”
这个年轻秀丽的女子抖着唇,却没有力气回答。她痴痴地看着他,就好像那日第一次进宫来那不经意的一撇,就好像那日掀起盖头来那娇羞的一抬眼,就好像这是今生今日她痴情痴心的最后一眼。
康熙一时五内俱焚,悲痛万分,他不由得低声道:“皇后……有什么话,有什么事,你就说吧……”
皇后翕动动嘴唇,却是太过虚弱了,已经喘不过来气,更何况说话。一旁跪着的太医医首见了,连忙磕了几个响头道:“皇后如今,怕已经气若游丝,上不来气,说不出话来了……”
孝庄太皇太后在外边听着动静,急忙掀开门帘,推门而入,见此情景,不觉心头一颤,握着皇后的手道:“好孩子,你放心,闭了眼安息吧……”
康熙见赫舍里氏,仍然不肯瞑目,料她必有心事,便拖着沉重的步子出来,对索额图道:“怕是不……不行了,只是咽不下气。这……这实在受罪,你们进来拜辞一下。明珠,康亲王,你们既赶来了,也进来吧!”
皇后的眼珠已不能转动,只死死盯着康熙的身影,闭着气不肯合眼。索额图轻声儿叫她小名:“秀儿,家里都好,皇上又亲赐了宅子,你几个堂兄弟都出息了。娘娘,你……就放心去吧。”
“娘娘,奴才是明珠!”明珠哭着说道,“娘娘身为六宫之主,贤德淑茂,万岁极为爱重娘娘,必当重加娘娘身后之荣……”
康亲王也叩头泣道:“娘娘,您这样受罪不安,万岁爷心里能不难过?您就去吧,一切有万岁作主!”
见赫舍里氏仍瞠目不语,康熙又疼又急又伤心,心思急转,他知道赫舍里必然是有事放心不下,忽然抢步上来道:“皇后,是不是皇子的事你放心不下?”这句话说的又轻又小,到最后几乎不可闻。因为大清的规制并不像汉人那般迂腐,立长立嫡是十拿九稳的,通常都是立贤为尊,更不可能年纪这么小就立太子,不合祖宗规制。但是没想到,他的声音刚落,皇后己经失去光泽的眼睛,忽然又亮了一下,瞪得更大了。
康熙见了,迅速地看了一眼孝庄太皇太后,见老祖宗捻着佛珠并不瞧他,却也没有反对的意思,便大声吩咐:“宣熊赐履进殿。”
熊赐殿早在一旁侍后着呢,听到声音,连忙在门外答应一声:“奴才在!”
“此子乃皇后赫舍里氏所生,朕取名胤i。依满洲祖宗家法,本不立皇太子。当此非常之时,为固国本,安定民心,朕决意建储,立皇长子胤i为皇太子!熊赐履人品端方,学术纯正,曾为先帝倚重,朕亦十分信赖。着熊赐履进太子太保,即为太子师傅,朝夕加以辅导,务期不负朕之厚望和皇后拳拳之情……”
康熙言犹未毕,赫舍里氏身子微微一动,吐出一口气来,双眸低垂,溘然长逝。
康熙轻轻地看着皇后遗容,又瞥了一眼面色隐隐有些不安的孝庄太皇太后,又道:“皇天后土鉴之,朕决不反悔!你们都……跪安吧!”
孝庄捻着佛珠的手一顿,不由得长叹了一口气,如今她怕是再也拧不过这孙儿了。什么话也没有说,起了身仔细看了看有乳母抱着的皇长子,摸了摸那柔嫩的小脸蛋,一旁的苏麻拉姑慢慢的牵过她的手道:“老祖宗,咱回吧。”
“……好。”
临到门口,冬日的夕阳将老祖宗微微佝偻的背影拉得老长,那锐利的目光如今已经变得有些茫然浑浊,但是却不是闪烁着睿智。老祖宗回过头来意味深长的看着阴影中明黄的父子俩,低声道:“你……好自为之。”
“是,儿臣谨遵老祖宗教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