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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赦一听, 心里骤然惊了一下, 生怕迎春真如马道婆所言那般,毕竟红楼里有神仙鬼怪的。
只是又一想,这马道婆本就是个贪财的货色, 她和贾母说要给宝玉点灯免灾,一开口便是几十斤的海灯, 几斤的灯草。后来见着贾母不说话,又改口成几斤, 可见她不是瞧出了什么飞灾, 不过是借机骗钱罢了。
再者,从马道婆害人的手段来看,她作法还要媒介施为, 凭空口哪有什么能耐, 只不过是唬人诈钱罢了。
想到这儿,贾赦越发定了心, 只拿帕子擦了擦手, 拢了袖子下来,淡淡道:“什么事儿?”
邢夫人走了过来,倒了盏茶,笑说道:“那马道婆说了,这些善事素来最有功德, 似咱们家里也时常施粥舍药,所以迎丫头虽秉性弱些,却也无甚飞灾横祸的。我听她说, 迎丫头也有些年纪了,这些晦气跟着久了,那些小鬼也认熟了路,所以单是净了晦气还不足够,还得做上几天道场,把这些小鬼也请走才行。”
说着邢夫人又笑道:“这里头还有说法,那做道场的钵上也得用红绸罩着,省的外邪侵了来。”
贾赦听了这一番半僧不道的说话,越发无奈,只是又觉好笑,想起邢夫人前头的话来,贾赦又问道:“方才你叫人留下的大红宫绸,就是作这个使唤的?”
邢夫人点了点,只笑着把茶递给贾赦道:“正是为这个。”
贾赦思忖了一下,他本不愿让邢夫人依马道婆的话去做,可一想着马道婆常在府里走动着,自己若贸然发话,只怕传了出去,反叫那马道婆起了疑心。
再者,那马道婆很有些邪门术法,自己若挡了她的财路,她若作起法了,自己又不是那衔玉而诞的宝玉,可没个僧道来救上一救。
如今倒不若先舍上些银子,先稳住了那马道婆,再寻机料理个干净。
这么一想,贾赦方接了茶,笑说道:“这乡下婆子能做什么道场,你既要作这功德,费几两银子图个心安也使得。”
邢夫人听得贾赦不反对,心里暗暗的欢喜,只是笑嗔道:“我倒想寻个陆地神仙来呢,只是没个慧眼神通,也无处找去。
再着,通说有道全真,咱们府里原还供了位,还是咱们家祖说的替身呢,先皇都呼他为大幻真人呢,只偏咱们家也和人生疏了,便是想求了来,只怕还得劳动老太太。我可没这个胆儿,老爷若是嫌弃,倒不妨去求求,左右老爷开了口,老太太定是肯的。”
贾赦听了,只摇头道:“前儿老太太要去打蘸,好说歹说,才拦了下来,如今只为一个道婆几句话,便是这般劳师动众的,老太太不说,我还嫌折腾呢。”
话儿刚出口,贾赦忽然灵机一动,打起这大幻真人的主意来了。
虽说这个大幻真人张道士是个没法力的,但换了几任皇帝,他都能讨得皇帝欢心,后来还掌了道录司的印,又能与王公藩镇来往融洽,而不被皇帝嫌弃,可见此人揣摩圣意的工夫,着实不低。
如今荣国府既与他有些前缘,倒不妨去清虚观旁敲一番,旁的不说,便是问问皇帝的态度也好。
想到这儿,贾赦便从衣架子拿了外衣,一边往身上披着,一边对邢夫人道:“我到老太太那儿去一趟,你先睡了罢。”
邢夫人还以为贾赦真要请贾母去请张道士,只忙说道:“我不过说些玩笑话,老爷可别当真。”
贾赦摇了摇头,只说道:“倒不是为这个,我另有事儿要与老太太说呢。”说着,便匆匆忙忙的往贾母院子里去了。
待得到了贾母院里,贾母正要歇下,听得贾赦来了,只忙穿了外衣起来,只朝着贾赦道:“我正想着明儿和你说个事呢,你却忙忙的来了,也不用我明儿再使唤人走一躺了。”
说着,便让丫鬟搬了椅子来,叫贾赦坐下,方说道:“俗话说,一时比不得一时,咱们家如今是大不如前了。不说旁的,便是来往的亲戚里,能成事的少,不像话的多。那些兄弟侄儿,哪个眼里放了咱们家,有事求靠时,便亲亲热热的上门来,如今见着咱们家落了难,谁肯伸手扶一下。依我说,咱们家先前还抄过一回家,如今不也平安没事,偏那些眼里无人的,只瞅着咱们就要倒了似的,竟是连半分尊重也不给了。”
贾赦听着贾母这话,很是另有意味,只忙笑道:“哪里到这地步了,今儿这事来得急,想是亲戚们还不知道罢了。”
贾母闻言便是一叹,只朝着贾赦道:“你这孩子,就是心直,宁府那边现管着族里的事,又同咱们家好,为何也不过来。还有东西胡同里的那些亲戚,平日无事还要来逛一圈,今儿连个影子也没瞧见。旁的,我也不与你说,省的你担心,总之不是什么见得人的好事儿。”
贾赦也不是蠢人,只听得贾母这么一说,便是必是族里有人动了歪脑筋,教贾母知道了,方才有了这话儿。
想到这儿,贾赦早有心与宁国府分隔开,只碍着贾母在上,不好动作罢了,如今听得贾母自己心有不满,如何又不趁机的添话的理儿。
贾赦方笑道:“东府那边尚不敢过来,何况那些仗着族里过活的亲戚们呢。依我说,如今看清了也好,原就不是什么近亲,不过同族罢了,横竖面子情周到便罢。若是瞧不过眼去,便是这面子情不做了,也无关紧要。咱们家就是与他们走的太近,无端便惹了是非上来,若是自家清净着,便是旁人想说嘴,也寻不出话来。”
见着贾母略点了点头,似在思忖,贾赦忙又道:“今儿我过来,也是想起了一事,想向母亲讨个主意?”
贾母闻言,只看着贾赦问道:“你又有什么说的事?”
贾赦方慢慢道:“且不说什么带累不带累,如今圣上已是知道了咱们家,只不知圣上打算如何处置。其他的老亲王爷那儿,怕也是不知内情,问了也只白问,倒是清虚观的张真人,素来便与咱们家走动,他往宫里去也勤,必是知道些风声的,我作想,不妨寻他去打听一下。”
次日清晨,王夫人因着今日事多,早早便起来了。
正在描眉梳妆的时候,周瑞家的忙忙的进了屋来,只朝着王夫人道:“老爷方才便出去了,说是要请一个专司营建的先生回来,仔细看看咱们家的逾制之处。”
王夫人一边从丫鬟捧着的匣子取了个白玉佛塔簪出来,一边点了点头,发问道:“赵姨娘呢?”
周瑞家的忙凑上前,接了簪子,一面替王夫人簪上簪子,一面小心道:“方才起来,如今也在梳洗呢。”
王夫人觉着不对,只蹙着眉,用象牙梳子理了理发鬓,方才慢条斯理道:“老爷没要她侍候?”
周瑞家的陪着笑道:“老爷说赵姨娘身子重,容易瞌睡,便没让她起来服侍。”
王夫人听了,对着镜子笑了笑,只冷冷道:“他倒怜香惜玉着。”
话儿还未落,外头的丫鬟便打起帘子道:“赵姨娘和周姨娘来请安了。”
王夫人打从镜子瞧着,赵姨娘着了身半新的绸缎,许是梳妆急了,发髻还有些慵懒的摸样儿。
周姨娘是个老陈的人,早和烧糊的卷子差不多,只着了件旧衣裳,瞧着死板的没一丝儿人气。
也不等她们行礼,王夫人便转过头去,盯着赵姨娘冷笑道:“擦脂抹粉不着数,还满头簪花带柳的,敢情儿咱们府里出了事,你不担忧着烦,却还兴高采烈着,便是条狗还知道护主呢,你还是个家生子呢。如今瞧着,养着你这个奴才,倒还不如养个玩意儿。”
赵姨娘如何不知王夫人是拿她撒气,只是她再是不忿,也只能忍着,忙慌不跌的跪下道:“并不知府里出了事,太太明鉴。”
“不知?”王夫人冷笑一声,转过头去,细细挑选着镜台上的妆匣,口上淡淡道:“那你就跪着罢。”
说着,便再不理会赵姨娘,只拿着妆粉出来,让梳妆丫鬟侍候着她上妆。
赵姨娘本就挺着个大肚子,跪在地上,且不说寒气逼人,单是体力便撑不过去。
额上渐渐泌出细微的汗珠儿来,脸色也不知是不是被屋里的暖意熏红了,气息也渐急了起来,整个人很有点摇摇欲坠的。
周瑞家的瞧着不忍,只碍着王夫人,不好说话,只侧侧身子,往前接过了丫鬟手中的镜匣,替王夫人照着后头的发髻。
趁着这机会,周姨娘忙忙的从喉咙里挤了句话来,细如蚊呐的劝着赵姨娘道:“可别倔了,快求太太饶了你罢。”
一语未了,王夫人满面寒霜的猛然回过头,瞪着周姨娘,如瞪个死人一般。
周姨娘正瑟瑟发抖的时候,赵姨娘往周姨娘身上一倒,只嚷道:“肚子疼的厉害,真痛死人了。”
赵姨娘呼痛的话儿还未落地,她的裙子上便染开了大片的红色,顺着脚脖子,几行触目的血水也蜿蜒而出,只叫人看得心惊胆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