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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2 章
窗外春光明媚, 院头那遒劲的老梅冒出些许绿意,隐隐有几朵红梅悄然而开。
程娇儿倚靠在暖塌上, 将一条薄被搭在胸口, 一束晨光透过窗棂洒落,她伸出手想要抓住什么,松开时, 空气里的尘埃丝毫毕现, 一抹暖阳灼热她的掌心。
她浅浅的笑了,黑长的鸦羽闪烁, 眸光荡漾, 竟是比那春光还要明媚。
崔奕进来, 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情景。
下人已被挥退, 屋内独留二人。
虽说是三十出头的年纪, 可程娇儿瞧起来只有二十上下, 这十年来,无论是崔奕,抑或是两个儿子, 都待她极好, 里里外外都有人操持。
她过得比江燕还要逍遥。
眼角不见丝毫细纹, 脸颊光滑细嫩, 泛着霞光。
他的娇儿呀, 无论什么年纪,在他眼里都是小丫头。
崔奕俯身上去, 将她揽入怀中。
程娇儿回眸, 被他清润的视线笼着, 心里仿佛被风吹拂,又软又痒。
这个年纪怀孕, 倒是让人躁得慌。
程娇儿面颊发烫,
“国公爷,我.....”
以前她唤他夫君,年纪见长后,便把那娇滴滴的称呼给改了。
崔奕不喜她这样唤他,显得生疏克制。
“别这么叫我。”他眉宇敛着,略有些不恁。
程娇儿苦笑,“孩子都大了,你看瑾瑜都十六了,这几日常有人来试探我的口风,都想给瑾瑜做媒。”
她这个年纪,该是做婆婆的,结果她自个儿却是怀上了。
心情五味陈杂。
她红着脸垂下眸。
崔奕伸手别开她耳鬓的发丝,将她秀美的面庞给捧起,凝望着她,
“在我眼里,你只是我的娇儿,我的娇妻。”
程娇儿腼腆地眨了眨眼,后又失笑,“夫君,我们又有孩儿了....”
提起孩子,崔奕愁上心头,挨着迎枕坐了下来,竟是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
程娇儿见他不说话,便知他是担忧,顿时小脸垮下,不恁道,
“崔奕,我可警告你,你必须好好伺候我生下孩子,你若是动了旁的心思,我绝不搭理你。”
“我知道,我知道。”崔奕怕她不放心,连忙承诺。
程娇儿伸出手覆在他的眉眼。
十来年,崔奕相貌没怎么变,只是轮廓深邃了些许,依旧是那般好看,叫人挪不开眼。
她轻轻直起身子,碰触了那一片柔软。
濡湿软糯,轻轻一触,即刻分开,像是蜻蜓点水,挠了挠,叫人越发心痒难耐。
程娇儿想要退开,被崔奕扶住了双肩。
四目相对,她清澈的眸眼里倒映着他深邃的轮廓,
外头的人都在传崔奕老当益壮,怕是要得了一个老来女。
崔奕却是不爱听这话的,程娇儿容似少女,他这些年为了不叫她嫌弃他,也极为注重保养,哪里就当一个“老”字。
要怪就怪两个小子窜得太快了。
瑾瑜这些年常在边关,跟从他舅舅随军。
原先他是不答应的,有一次瑾瑜闹得厉害了,他便开口,只要他考上进士,他就答应放手让他去边关。
哪知道那小子还真就一鼓作气,在前年考上了进士,一时在京城风头无二。
他有心在京中给那小子安一个官职,可瑾瑜却不肯出仕,放榜当日,得知自己中了进士,不是高兴回来庆贺,反倒是连夜收拾行囊奔赴边关。
崔奕也知道强迫孩子,些许会适得其反,最终也只能任由他去。
瑾瑜年底在边关立了大功,前不久跟随程云回京述职。
他文武双全,又是宰相府的世子,京中人人盯着。
是以,这几日来府上议亲的不在少数,就是张俊这位年逾古稀的老首辅,也豁下脸面,亲自登门,有意让瑾瑜娶他最小的一位嫡孙女。
崔奕望着程娇儿那张灼若芍药的面庞,指腹轻轻摩挲着。
他的小丫头怎么能给人当婆婆呢?
她性子这般和软,若是媳妇儿强悍了,欺负她怎么办?
“娇儿,瑾瑜的婚事不要着急。”
程娇儿愣住,清润润的眸子顿时就盛满了不情愿,
“为什么?您难道不想做祖父了?瑾瑜都十六了,他是崔家长子,万不可耽搁。”
崔奕揶揄地笑了笑,刮了刮她的鼻头,低喃道,
“我这爹还没当上呢,怎么就要当祖父呢,我不急着当祖父的。”
他语气里带着几分自嘲。
程娇儿被他逗乐了,覆上小腹,也跟着羞赧不已,心里却又被这份突如其来的欣喜给填满了,她软软地靠在他怀里,娇滴滴勾手揽过他的脖间,几乎是挂在他身上的,眸色如春风洗过,柔情似水,
“我多么期望,我们能永远这样,我不想老去。”
程娇儿这样的话,跟浪花一样拍打在他心尖上,一股浪潮在心底涌起,他俯身上去,细细含住了她的娇唇。
私下,二人情意绵绵的时候多,可崔奕却觉得不够。
儿子已经大了,未来他们还有做祖父祖母,哪里能再这么放肆呢。
眼下就放肆算了。
他伸出手,将窗蒲放下,将柔嫩的身段揉在怀里。
程娇儿怀着孕犯困,崔奕抱着她待她睡着,才出了清晖园。
瑾瑜刚刚被他赶去了前院,如今正被诸葛均拧着在训话,好像是在外面闯了什么祸事。
远远地,崔奕背手踱步上芝兰轩回廊,就听到诸葛均的低沉压抑着的怒火,
“你怎么能把张家小姑娘的篮子给打翻,人家姑娘是调皮了些,你一个堂堂男子汉怎么能跟人家计较!”
瑾瑜不服,敞亮的嗓音压都压不住,
“谁叫她嚣张,还说什么她祖父已经上门了,要把我们的婚事定下来,我呸,谁要娶她个母夜叉,爹爹要是逼我娶她,我就去边关,一辈子不回来!”
崔奕听到这里,脸色拉了下来,德全在一旁吓得不行,连连朝崔奕投着恳求的眼神,希望他别动怒。
隔着窗蒲,崔奕低沉地喝了一句,
“谁逼着你娶媳妇了!”
瑾瑜闻言,神色一亮,跟一阵旋风似的刮了出来,
“爹爹!”
他挠着后脑勺笑呵呵望着崔奕,“爹爹不让我娶张家那母夜叉?”
“没规矩,什么母夜叉,人家不过是一十几岁的小姑娘!”崔奕不悦地教训道。
瑾瑜在崔奕积威下长大,还是有些怵他的。
耷拉着脑袋跟着他进了书房。
陈俊与诸葛均皆在,这些年,二人始终不离不弃,一个帮着他操持朝政,一个帮着他料理崔家外务。
陈俊把近来有意结亲的官宦嫡女名录递给崔奕。
瑾瑜立即跟打了霜的茄子似的,垂眸立在案前,满脸不快。
崔奕认真翻看。
廊外传来一阵细沉的脚步声,陈俊站得离窗口最近,撩眼望去,正见一风姿夺目的少年步履如风踏来。
十四岁的少年,气度沉稳,一身天青色绣暗纹的长袍,衬得他身姿如玉,微风从院头拂来,他衣摆闻风而动,自染光华,不似凡人。
母亲是程娇儿那样的绝色,父亲又是这般清俊。
小七崔蕴之便似集天地之灵华,那张脸清逸俊朗,竟是比年轻时的崔奕还要俊上几分。
瑾瑜听到动静,眸子立即如染了光似的,朝外张望,整个人也跟着来了劲。
“弟弟。”
崔蕴之从容踏入书房,眉眼微微下垂,自带清冷,目光落在崔奕身上,先是规矩行了一礼,复又跟诸葛均和陈俊下拜,最后才看了一眼瑾瑜。
他没多说什么,跟着瑾瑜立在一块,等着崔奕的吩咐。
十来年过去了,蕴之跟瑾瑜长得一样高大,只是瑾瑜略壮实一些,蕴之则越发俊挺。
瑾瑜相貌爽朗,眉眼开阔,往那儿一站,便有一股铿锵铁马的气势逼来。
诸葛均和陈俊不只一次感慨,这两兄弟真是一时之双壁,整个京城无人能与之争锋。
单单瞅着这兄弟俩,崔家的门庭不用担心,朝堂也后继有人。
瑾瑜在边关是人人敬重的少将军。
前段时间,蕴之与年轻的皇帝出城春猎,朝中一半文武官员随行,一应事务全部是蕴之料理,世人称赞蕴之有宰执之风。
如今,也就在崔奕和程娇儿面前,两兄弟才能一副受教的模样。
“父亲,母亲怎么样了?”
见崔奕翻着手里的名册不曾吭声,蕴之便开口询问。
回来的时候,德全眉眼里都是笑意,可母亲请了大夫说是身子不舒服也是事实,父亲眉宇间也有忧色,崔蕴之很担心。
他虽是小儿子,可这些年瑾瑜时常不在身边,大多是他身为儿子恭敬侍奉母亲。
在他眼里,母亲就是尊贵娇养着的,不能出一点差错。
崔奕放下名册,抬眸望着两个儿子,
“你母亲没事,就是,你们可能会有妹妹了。”
蕴之听着微微一愣,旋即眼底现出浓浓的笑意。
瑾瑜见气氛好,就嘟囔着嘴,“爹,我早就羡慕别人家三个四个妹妹的,我们家里一个都没有,娘这也怀的太迟了,要是早怀上,妹妹都能跟着我们玩了。”
眼下还在肚子里,将来岂不跟养女儿一样?
崔奕听出瑾瑜弦外之音,将名册一丢,脸色就沉了下来。
“你如今越发张狂了,都敢编排你的父母?”
“你妹妹虽然还在你娘肚子里,将来却也轮不到你们操心。”
他还没老呢。
瑾瑜悻悻闭上嘴,推了推蕴之,示意他说几句话缓和的话。
倒是一旁的诸葛均笑呵呵望着瑾瑜,
“瑾瑜,你这么喜欢妹妹,不如娶一个妹妹回来宠着?”
瑾瑜一听,开水烫脚似的,往后蹦跶了几步,
“不要,我不要娶女人,张凌那小子自从娶了媳妇,没过一天好日子,家里三妻四妾闹得不可开交,我可不要学他。”
崔奕听了这话,哭笑不得,却是难得没骂他,
“你又不用三妻四妾,娶一个就成了,你是崔家嫡长子,今年十六了,该要成亲了。”
“我不要!”瑾瑜往后退到了墙根,指着蕴之道,
“我将来可是要上战场的,要娶让蕴之娶!”
蕴之眉头立即皱了起来,很不悦地瞪着瑾瑜,
“你是兄长,哪有弟弟先娶的道理?”
“把世子让给你?”瑾瑜挑眉道,
蕴之一阵气结,干脆别过脸去不理他。
崔奕将名册往前一丢,也不理会兄弟俩吵架,
“这里有京城名门闺秀的名录及画册,你们兄弟俩都看一看,爹爹没别的要求,第一性子要好,人要踏实,必须得对你们母亲恭恭敬敬的。”
瑾瑜哼了几声,看那本册子跟看瘟神似的,躲得要多远有多远。
蕴之呢,则是微微凝神,明白了父亲的言下之意。
他母亲性格摆在那里,断不能娶厉害的媳妇进门。
诸葛均在一旁问道,“那张家的事该如何?毕竟老首辅都亲自登门了。”
崔奕闻言有些头疼,这些年,他与张家的关系谈不上多好,尤其是当年张家长媳冲撞了程娇儿,他料理了张俊嫡子后,两家便不对付了,只因崔家势头强盛,不是张家可比,张家才忍气吞声。
这十来年,张家子弟相继出仕,而崔瑾瑜和崔蕴之年纪还小,张家也有崛起之兆。
只是再怎样,朝政都是把持在他和程云手中,张家奈何不得的。
张俊这一回登门,算是摆低姿态示好,论理崔奕没拒绝的余地。
可偏偏涉及瑾瑜的婚事。
别看崔奕是个强悍的性子,却不乐意强迫了儿女的婚事。
他的婚事当初便是自己做的主。
“你真的不喜欢张家那姑娘?”
“不喜欢!”瑾瑜斩钉截铁道,嫌弃的眼神都溜到了梁上。
“爹爹不要逼我,我是宁愿当和尚都不要娶不喜欢的人。”
崔奕沉默。
他看了一眼诸葛均和陈俊,二人皆是苦笑不已。
“行了,去给你们母亲请安。”
兄弟俩退了出去。
陈俊颔首上前,
“爷,在下倒是有个法子,能让老首辅知难而退。”
“哦?”崔奕挑了挑眉。
陈俊低语几句,崔奕失笑,“你去办吧。”
目光落在那一本册子上,按了按眉心,“算了,他们兄弟俩的婚事不急。”末了自嘲地笑了笑,
“得我先当了爹再说。”
诸葛均和陈俊明白了崔奕的意思,相视一眼抚须大笑。
崔奕这是担心旁人说程娇儿挺着肚子当婆母,好在两位少爷也不算大,婚事拖一两年也无碍。
这边兄弟俩恭恭敬敬一起到了清晖园给程娇儿磕了头请了安。
瑾瑜挨着程娇儿坐在软塌上,眸眼亮晶晶的,好奇问着,
“娘可有想吃的?您尽管说来,天南海北的,儿子都给您寻来。”
程娇儿听着失笑,忍不住揉了揉瑾瑜的脑袋,
“傻孩子,娘现在还吃不得大补的东西,得吃清淡的,回头能吃了再吩咐你不迟。”
蕴之则立在一旁,神态恭敬略带几分关切,“母亲可有不舒服?是不是吃不下东西?”
这是担心程娇儿孕吐。
程娇儿闻言觑着蕴之,“你打哪知道这些的?”
蕴之微微红了脸,垂下了眸。
瑾瑜逮着了,顿时咧嘴大笑,利索起身一把拍了蕴之的胳膊,对着程娇儿道,
“娘,瞧见了吧,弟弟就是个伪君子,瞧着霁月风光,不食人间烟火,实则一肚子坏水,什么都知道!”
蕴之闻言俊脸绷红,“你胡说什么,是来的路上,听着丫头提起的。”
郝嬷嬷在一旁瞅着两兄弟闹,不由劝架,
“好啦,两位小主子莫要吵,七少爷刚刚候着时,便问了人要注意什么,是关心夫人之故,六少爷就别打趣了。”
郝嬷嬷满头银丝,已在府上容养,眼下程娇儿怀了身子,老人家担心下人不经事,主动请缨过来盯着清晖园,崔奕自然是乐意的。
程娇儿吩咐人端了锦杌给郝嬷嬷,两位少爷面前,她也是不需要行礼的。
瑾瑜知道误会了蕴之,便耸了耸他的肩,“好了,哥哥开玩笑的,你别生气。”
蕴之不想跟他一般见识,朝着程娇儿行礼,“母亲,儿子先去书房看书,晚上再来看望您。”
蕴之转身掀帘离开,翩然玉姿,世无其二,他这一走,屋内仿佛都要暗沉几分。
瑾瑜砸了咂嘴指着蕴之离去的身影,“娘,您瞧瞧,他这脾性见长,我不在时,您对着这个面瘫脸怎么活呀?”
程娇儿嗔了他一眼,拉着他坐下,
“你不在家里,你弟弟乖巧得很,事事不叫娘操心,倒是你,这一回怎么也得留下来,陪着母亲,等你妹妹出生再走如何?”
瑾瑜一回来就告诉她,只在家里待两个月便走,这些年,瑾瑜留在家里的时候少,程娇儿心里总是挂念着他,心疼不已。
瑾瑜闻言失笑,眼底也有了几分难舍的温情,“娘,儿子对不住您,总是叫您操心,还不曾侍奉您。”
程娇儿闻言眼泪滚下,哽咽道,
“母亲不是想要你侍奉,只是希望你平平安安的。”
小的时候,瑾瑜每次回来,程娇儿总要脱了他衣服看他身上的伤口,如今大了,却不许她这个娘看,程娇儿心痛如绞。
“娘,我没事啊,我好好的!”瑾瑜站起来转了一圈蹦跶了几下,表示自己很健康。
“再说了,舅舅护着我,还真能让我吃亏呀!”
程娇儿闻言心里好受了些,“也是,那你跟娘亲说一说,你这次是如何立功的?”
瑾瑜不笨,知道程娇儿在套他的话,他编故事似的,把自己立功的事绘声绘色说了。
他没告诉程娇儿,他多少个暗夜,深入敌营帮着舅舅打探敌情。
他也没告诉程娇儿,边关不是京城,京城看家世,看在崔奕面子,人人要敬着他。
但边关不一样,甭管谁去了边关,哪怕是皇帝本人,不立下战功,不拿出真本事,别想服人。
瑾瑜陪着程娇儿说了许久的话,阳光西斜,透过窗棂泼洒进来,照耀着程娇儿秀美的面庞,暖融融的,仿佛透过瑾瑜的话语,看到了边塞的风光。
她渐渐地闭上眼,睡了过去。
瑾瑜帮着她盖了被褥,托腮陪着她。
别看他在人前笑嘻嘻的,他心里主意高着呢,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他门儿清。
旁人都说他没有蕴之稳重,家里将来的担子怕是得蕴之来挑。
是吗?
谁又不想依偎在爹娘身边,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呢?
他不能!
他是雄鹰,不能被这逼仄的宅子给束缚了。
他为什么向往边境,因为那里是广袤的蓝天,可以任他驰骋。
那里才是他的天地。
当回望身后万家灯火,他总有一种肩负使命的宿命感。
他是宰相之子,他是皇帝的表兄,他还是当朝大都督的外甥。
他背负着所有人的期望。
他来守国门,弟弟来守护家族。
待程娇儿睡熟了,瑾瑜才起身,抬袖擦了擦眼角,转身含笑步出。
次日听闻程娇儿怀了身孕,李灵素带着一双儿女来看望她。
程悦然今年九岁,她继承了父亲及姑姑的美貌,小小年纪已然是美人胚子,顾盼之间倒是有几分像程娇儿少时,娇艳无双。
程悦然是跟着瑾瑜长大的,性子活脱又单纯,十分讨喜。
她给程娇儿请了安,便去找瑾瑜兄弟玩。
“二表哥在哪里?”程悦然梳了双丫髻,掰扯着瑾瑜的袖子,拖着他要去找蕴之。
“你找他做什么,你想玩什么,哥哥带你!”瑾瑜习惯了悦然跟在他身后闹腾,
程悦然咯咯直笑,
“哥哥,咱们很快就要去边关了,又要把蕴之哥哥丢在家里,我去看望蕴之哥哥,安抚他呀。”
瑾瑜哈哈大笑,想像寻常那般去揉悦然的脑袋,可这小丫头却不知道为何,愣是躲开护着自己的发髻道,
“哥哥,我现在大了,你不能揉我了。”
瑾瑜越发觉得妹妹可爱,
“行,蕴之在书房,你去找他,哥哥去把你弟弟找回来。”
要说瑾瑜也是打小调皮到大,却还没程帧头疼。
程帧将调皮狡猾无辜呆萌集于一身,做出的事比谁都可恨,偏偏动不动哭鼻子,愣是让人没法气他。
刚刚来的路上,小家伙偷偷从马车里溜了出去,居然连程云都没找着。
瑾瑜是带着这对兄妹长大的,程云下马便去寻崔奕,吩咐他去把程帧给找回来。
这边瑾瑜出门,程云则坐在崔奕书房里喝茶。
这么多年过去了,程云在崔奕面前是一如既往肆意,大舅子的谱儿摆个没底。
程云耷拉腿躺在崔奕的躺椅上,崔奕反倒是端正坐在案后。
“你什么意思?你要留瑾瑜下来?”程云问,
崔奕容色宁静,“娇儿怀着孕,她一贯担心瑾瑜,我怕她心里不踏实影响孩子出生,你就劝着那小子在京城留一年,待娇儿顺利生产,将他婚事定下来,再随你去边关。”
程云啧了一声,沉默下来,偏头侧望崔奕,
“留一年问题不大。”
“你给瑾瑜选了哪家的媳妇?”程云觑着他。
崔奕含笑,定定对望,“瑾瑜虽是我的孩子,却是你带着长大的,婚事自然得问过你这个舅舅,你的意思呢?”
程云这下抿着唇一言不发。
瑾瑜年纪不小,已经十六了。他的女儿悦然才九岁。
“你着急吗?”他侧头看了崔奕一眼。
一束阳光透过窗棂洒下,空气里尘埃清晰可见,程云躺在光线下,背着光,看不清他的神情。
崔奕明白了程云的意思。
“瑾瑜比然儿大得太多了,不是还有小七吗?”
“蕴之呀?”程云咂咂嘴,扶着躺椅坐起来了些,高大伟岸的身影遮住大半阳光,
“蕴之是极好,只是你也知道,我更喜欢瑾瑜,毕竟是我带大的。我心里是把瑾瑜当命根子疼。”
程云对瑾瑜比对亲儿子程帧还要好。
以前程云觉得瑾瑜已经够闹腾了,没想到程帧还要纨绔,程云压根不想管程帧。
“我去边关,把程帧丢在你家里,给你管教成不成?”
“哈哈!行啊,你帮我养了一个,我也得帮着你管教不是?”崔奕对这个小纨绔倒是还挺喜欢的,没事就逗逗程帧,程帧在别人面前调皮,对程娇儿却是恭恭敬敬的,程娇儿尤其宠爱他。
“至于瑾瑜的婚事,你也知道,宫里也盯着,张家也盯着....”
“正因为别人都盯着,你才以等我为由先拖延着,我看瑾瑜也不想这么快成亲。”程云截住崔奕的话。
崔奕拨弄着手里的珠串儿,最近他新请了一串小叶紫檀,安神保平安,他便帮着程娇儿养着,待包浆了便给程娇儿当个十八子戴着。
崔奕啧了一声无奈望他,“你真不喜欢蕴之?”
程云苦笑,起身坐在了他对面,压低声音道,
“你错了,我怎么可能不喜欢蕴之,只是我说了,我与瑾瑜情义不一般,除非悦然喜欢蕴之,否则我肯定是想要瑾瑜做女婿的。”
崔奕缓缓点了头。
“既然这样,瑾瑜我便给你留着,不过话先说清楚,瑾瑜若是与悦然情投意合,那我无话可说,若是孩子不乐意,可不能生分了咱们的交情。”
“你这是什么话,娇儿是我亲妹妹,我把她看得比谁都重要,还能因为孩子们的婚事生分?退一万步,若是瑾瑜和蕴之都不喜欢悦然,还有程帧呢,或者把娇儿肚子里这个给帧儿也是成的。”
崔奕第一回尝到了孩子还在肚子里,就被人抢着要的滋味了。
“你这舅舅当的!”
“待我女儿长大,还不知道咱们老成什么样了!”
程云哈哈一笑,垂眸蹭了蹭崔奕书案上的笔洗,“说的也是,那时我在不在还两说。”
这些年他饮血边关,身上落下了不少旧疾,他是活在刀尖上的人,生死早已度外。
崔奕闻言,脸色就不怎么好看,心里也很酸胀,默了一会斥责道,
“别太拼了,该让底下的人历练着,大晋也不靠你一人。”
“嗯。”程云颔首。
“行,我去看看妹妹,事儿就这么定了,瑾瑜先留下来,但...婚事先不急。”程云一锤定音往外走。
程云在去清晖园的路上,先遇到了瑾瑜,瑾瑜把程帧捉了回来,程帧滑不溜秋的,已经先一步去了后院。
程云便把要他留下一年的事,告诉了瑾瑜。
瑾瑜有些沉默,也罕见没有反驳。
是顾忌着他娘的身子。
悦然知道了,就不高兴了,小丫头哭哭啼啼朝瑾瑜跑来,扑在他怀里哭,
“哥哥,娘亲原说要把我们全部带去边关,可刚刚姨父说要把弟弟留下来,那我也留下好不好,哥哥不在,我去了没意思。”
小丫头把鼻涕眼泪全部蹭在瑾瑜怀里,瑾瑜也有些舍不得,
“你别急,我先问问舅娘,看能不能把你也留下来。”
最后几个孩子全部闹到了程娇儿跟前。
程云夫妇都在。
李灵素板着脸道,“不成,你弟弟本就够难缠了,再留下你,你姑姑还怎么养胎?”
程悦然眼泪巴巴,一边拉着瑾瑜的手,一边拽着蕴之的袖子,轻轻扯了扯,望着他,
“哥哥管着弟弟,二表哥管着我好不好?我很乖的,我不会给姑姑添麻烦的。”
蕴之垂眸,对上小丫头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水汪汪的,盛满了恳求和委屈,那双眼眸纯净无垢,像是秋水洗过,长睫毛一眨一眨的,有一下没一下地挠着他一贯冷硬的心,
“然然.....”
他正要说话,程云厉声打断,
“别闹了,你必须跟着你娘去,待你姑姑生产,我再把你送回来。”
程云一向说一不二,程悦然嘴巴一瘪,想要哭却又不敢哭,轻轻靠在蕴之的袖摆下,蹭着眼泪。
蕴之张了张嘴,最终吞下齿间的话,眸色垂下,只余一抹冰冷。
半月后,程云携李灵素带着程悦然出京,瑾瑜牵着程帧送他们出城。
古道向西延伸,朝阳肆意。
程悦然悄悄掀开马帘,视线不停往京城方向张望,却始终不见想见的身影。
崔蕴之坐在城门酒楼的阁楼,手中淡淡擒着一杯酒,缓缓酌着,他神情一如既往冰冷,薄唇微勾,只余一抹苦涩。
程娇儿月份渐大,一家人都小心谨慎着。
蕴之日日奔跑国子监,只会明年开春下场。
崔奕总揽朝堂,总是有些事要操心的,家里大大小小的事反倒是瑾瑜在管着。
程娇儿从来没像现在这般开心,瑾瑜很少这样陪在她身边,等她生完孩子,瑾瑜又要去边关,程娇儿格外珍惜现在的日子。
暮色四合,将暑气卷走,留下一片清凉。
夏日日子长着,夕阳西陲了许久,院子里还残有一片光色。
蕴之下学回来,如往常那般来给程娇儿请安,他穿着一件深蓝色暗纹的直裰,芝兰玉树般立在廊下,透着纱窗静静望着里面的身影。
瑾瑜拿着一本小册子,端着锦杌靠在罗汉床旁边,一边在认真读书,仿佛是读给程娇儿肚子里的孩子听。
程娇儿穿着一件丁香色的杭稠薄褙子,靠在迎枕上,一只手搭在瑾瑜的肩头,眼底盛着笑意,另一只手里还有一个不曾绣完的绣盘。
那画面竟是出奇的和谐而惬意。
蕴之原先不知不觉勾着唇角,到后来不知为何,唇角的笑意淡了。
中秋前夕,边关传来密报。
蒙兀三部的小王子南下偷袭,程云受伤。
崔奕捏着这张密报,心几乎是冲到了嗓子眼。
程云这么多年来,大大小小受伤无数,可这一回能值得暗卫千里奔袭送消息回来,肯定伤得不轻。
崔奕脸色阴沉如水,他在屋内来回踱步。
瑾瑜听说边关送了消息回来,直奔崔奕书房,再看自己亲爹脸色很不对劲,就知道出事了。
“怎么了爹?”
瑾瑜这么大了,崔奕也不想瞒他,
“你舅舅受伤了。”
瑾瑜比崔奕更了解程云的性格,如果不是很危急,必定不会仅仅送个受伤的消息来。
一贯清澈的眼眸瞬间射出几道寒芒,他咬牙切齿道,
“爹,我现在就去云关!”
“等等!”崔奕拦住了他,
“你且等等,明日一早出发,你去的太急,你娘会怀疑。”
瑾瑜步子一凝。
当夜崔奕唤来诸葛均和陈俊,二人最后商议一番,让陈俊并瑾瑜悄悄去云关。
陈俊此人善谋,心思诡谲,有他在,崔奕不用担心大局,瑾瑜到底年纪轻了。
次日清晨,瑾瑜先去了清晖园。
程娇儿还没醒,她现在嗜睡得很。
瑾瑜不敢吵着她,只远远望了几眼,程娇儿娴静的面容刺痛了他的眉心。
他终究是食言了。
出了清晖园,见蕴之一袭青衫立在门下,清冷孤寂。
瑾瑜才回想,这么多年都是蕴之替他这个长子在父母跟前尽孝。
兄弟俩遥遥相望,晨光稍起,东边天际挂着半轮圆日,一截乌云横在圆月正中,一半熠熠生辉,如霞光破日,一半沉在乌云之下,一片青灰。
蕴之的眸光黑漆漆的,仿佛是陷在山谷里的湖,沉沉压着,掀不起半点涟漪。
瑾瑜眸底的苦涩在对上他深沉的目光后,渐渐蓄起炙热,
“弟弟,娘亲交给你了,你好好照顾他们!”
瑾瑜越过他,拔腿就走。
蕴之忽的转身,遥望他的背影,
“哥,你放心去,京城交给我。”
瑾瑜身子一颤,朝他摆了摆手,少年意气风发,头也不回消失在晨光里。
程娇儿是在三日后,才知晓瑾瑜去了边关。
她什么都没问,独自一人坐在秋千上,望着夕阳西下默然不语。
他们都瞒着她,哄着她,她心里都清楚呢。
她覆上隆起的小腹,目光渐渐恍惚,晕沉。
心里痛到仿佛有肉被割绞。
肉被绞碎了,心里空空的。
抬手,瑾瑜曾给她画下的小册跌落,只余一手荒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