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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将军是……”我抬头看高博远。
“哦, 是梁将军, 北防大营的监军。”
“但不知与梁相可是本家?”
“不错,老相爷正是在下的伯父。”胖子只怕自己不够胖似地,挺起腐败的肚子, 扬起三重的下巴,一副显摆的表情。
“本王妃累了, 烦请高将军安排营帐吧。”看来郭翼做事够干净,这个梁家余孽竟然没有得到消息, 可见京城之中连个给他送信的人都没能跑出来。
“随我来。”高博远把我带进一座中型营帐, 铺盖、洗漱用具一应俱全。
“这是你的寝帐吧?”我四下打量。
博远呵呵一笑:“不错,你睡这吧,我去睡旁边那个帐子。”
“你的床一点都不软。”我坐在床上懒洋洋的抱怨。
“男人的床怎么会软呢, 一会儿我派人给你铺厚、铺软, 比你小时候的床还软,好吗?”他的目光柔了下来, 柔的让我心里一阵刺痛。
“我饿了, 要吃饭。”我用无赖的表情来掩饰自己的尴尬。
他轻笑:“想吃什么?军中可没有好吃的。”
“吃啥都行,能填饱肚子就好了。”
他从椅子上起身,揉揉我的发:“等着,马上就好。”
博远出去,我让翠叶叫程风等人进来, 这次出门只带来翠叶这一个丫头,其他都是侍卫。
“你们去旁敲侧击的打听一下,高将军和刚才那位梁将军有什么过节, 各自有多少拥护者?”
他们各自散去,便有小兵抱来厚厚的被褥,拿来全新的用具,刚刚收拾妥当,高博远就带人送来了饭菜。
一个炒豆腐,一个马齿笕炖肉,两张葱花饼。
“恩,真好吃,博远哥哥不愧是做大帅的,身边都带着家乡的厨子,好有大帅的气派呀。”我吃的不亦乐乎。
他不紧不慢的喝口茶,笑问:“好吃吗?”
“好吃,是咱们柳安州的做法。”
他看着我的眼神愈发空蒙起来:“小时候我们去野地里挖马齿笕,回来以后柳婶把他们晒干了炖肉,你连说好吃,吃了两大碗呢,后来我就专门学这个菜,想炖给你吃。可惜却没有机会了,九王府的燕窝、人参堆成山,只怕你已经不喜欢这些野菜了吧。”
“博远哥哥……你永远是我最好的大哥,哪怕当了大元帅还肯亲自下厨给我做菜……”我抽了抽鼻子,大口吃饭。
对面的男人沉默了,天知道他有多么不乐意做这个大哥,眼下却又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
吃饱饭,我也有了力气,大喊一声:“来人,本王妃累了,把周围的闲杂人等清理掉,不想听到营帐周围嘈杂的脚步声。”
“是,属下遵命。”程风等人在外面大声应道。
四边八角立即响起脚步声,贴在营帐上的耳朵都迅速撤走了。
我十分无语的看着博远哥哥,等周围真正安静下来才说道:“你身为主帅竟然能容忍周围遍布耳目?”
“我行得正、做的端,不怕别人窥探。”
“我也不怕别人窥探,但是我讨厌别人窥探,所以就要把他们除掉。”
他目不转睛的看了我良久:“依依,你变了,以前你是能饶人处且饶人,如今和九王在一起久了,变厉害了。”
我不置可否,抓紧进入正题:“皇上的事究竟怎样?”
一听这话,高博远也严肃了:“本来我陪着皇上和七王去的突厥王帐,受到热烈的欢迎,只等小王子的受封仪式结束后就签订合约。谁知当天晚上北防大营起火,皇上命我带着人连夜赶回,查看情况。第二天,灭了火,查清只是火头军睡着了导致意外起火,我正要返回突厥却被拦截了。他们说摩多可汗请皇上常住,让传话回京,九王亲自来了,可汗才肯见。”
“会不会是蓄谋已久的请君入瓮?”这是我一直以来的疑虑。
“看着不像,就算他们扣下了皇上又如何,京中还有太子,再说九王和皇上是亲兄弟,也可以登基的。”
“所以他们要把九王叫来,好一网打尽啊。”
博远摇头:“这些天附近来了好些探子,突厥的、柔然的、草原各部落的都有,我也派了不少人出去打探。如今基本确定了摩多可汗扣留皇上的原因,突厥被视若珍宝的狼野王子丢了。”
我吃了一惊:“丢了?就是那个要被封做继承人,将来统领草原各部的狼野?”
博远点头:“不错,而且所有的证据表明是小唐人干的,所以摩多让九王来,因为九王和皇上同父同母,感情最好。别人他信不过,只有九王来了,才会告诉我们原因,让九王拿小王子去换皇上。”
原来是这样,那么最关键的就是找到狼野,找到他什么都好办了。
“有线索吗?”
博远叹气:“目前最大的难题就在这,找不到线索。”
“算了,这都可以往后放。眼下最急的是明天劫法场去救九王,他孤身潜进突厥打探消息,可是被抓了,明天要和一拨犯人一起被处以火刑。我们必须去救他。”
博远惊愣:“九王被抓了?我只知道他半个月以前到了这里就开始暗访,却没有听说他被抓,也没有人来找我帮忙。”
“九王手下的人都随了他的脾气,又臭又硬的,怎么会来找你求救呢,如果不是我来了,他们打算明天死拼呢。”
博远不再说废话,叫进来程风,商量好了明天救人的计划。
晚上睡觉前,翠叶小声告诉我,程风等人打听到了:高元帅与梁监军不睦,梁嚣张跋扈,倚仗的是他伯父梁松,高元帅不愿与他正面冲突,处处忍让。军中正直的官兵都是高元帅的拥护者,只有一小撮马屁虫跟着梁监军混。
听这话我也就放了心,既然人数不多,那么就算杀了他也不会动摇军心。
天不亮,就摸着山里的羊肠小道进了突厥境内,他们的防卫不像我方这样严密,没有在边境线上密布岗哨。但是要想进入重兵把守的王帐附近就不容易了,游牧民族和汉族不一样,没有固定的都城,可汗到了哪里,哪里就是临时国都了。
而今他们屯兵喀坡,在这里会见小唐皇帝,签订合议。好在处决犯人的地方不在喀坡,而是以南五十里的山脚下,这里也有不少牧民,按容量说大概相当于一个小镇吧。
木质高台已经搭起,犯人们被绑在一根根木桩上,头上蒙着黑头罩。他们绑人的姿势比较特殊,没有把双手反剪到背后,而是手臂在身体前面抱住木桩,连身子带手都用粗绳子和木桩紧紧缠在一起。
没时间思索他们这样绑人的寓意,我心中觉得这倒是对救人有利,起码能看到手。“手”就是辨识九王的最主要途径了,我紧张的盯着台上那黑压压的一百多号人。先通过体形、高矮排除了一部分,可是九王本身也有胡人血统,生的体形高大,和这些突厥人混在一起,还真是不好辨认。
“叫你呢。”表婶过来牵着我的手腕朝一个全副武装的突厥将领走过去。
在数道或明或暗的目光洗礼下,我从一个小兵手里接过一只盛满净水的羊皮水壶和一根长长的灰雕翎。
好在这个时期突厥从柔然的奴役下解放的时间不算太久,还没有形成自己的语言文字,他们大多也说汉语,夹杂几句大家都熟悉的胡话。
语言不是障碍,但我也不敢多说,带着厚厚的白面纱跟着一个小兵上了火刑台。心中的忐忑愈发厉害,握着水壶的手有些抖,木质的台子颤颤巍巍,下面已经堆满干柴,只等孕妇帮他们撒完净水,他们就要在熊熊烈火中升天了。
一定要找出李昶,一定!
只有我确定好人选,程风等人才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把他救走。
那个小兵似乎也觉得台子上没什么好风景,看我用灰雕翎把水洒在几个人之后,就转身下去了。这前一排的个头都不高,基本可以排除。从第二排开始,我逐个仔细的看他们的手,只恨当初没在李昶手上刻下我的名字。
今日我是做了充分准备的,为的是李昶能够认出我。
平日里不喜欢熏香,没有个人的香型标志,这一点让我很后悔。闻香识女人——最主流的一招在我身上失效了。昨晚急中生智,命人烤了一大锅南瓜,把我今日要穿的胡服在南瓜堆里熏了半宿,如今满身南瓜味。
胡服都是束腰窄袖,不可能随风飘起,我就只能在面纱上做文章。弄了个十分宽大,且能够随身子走动飘起的,如今见他们手被绑在身前就更好了,他若认出我就可以直接抓住面纱。
但凡身形与李昶相似的我都放慢洒水的速度,细细打量,闻闻有没有熟悉的味道。
突然,有人抓住了我的面纱,心中一喜,再看这人。不,不是他,此人虎背熊腰,就算李昶这一个多月长胖了,也不会变成这样。我不动声色的从他手里抻出面纱,顺势在他手上一挠。那人一愣,似乎不明白这一挠是怎么回事,我摇摇头走向下一个。
很快,已经撒完多半了,我心中焦急,怕自己认不出他,怕他就在刚才已经过去的那一拨人里面。
老天爷,帮帮忙吧,给点力吧!回头我一定好好孝敬您,想吃啥给您买啥。
许是老天爷听到我的祷告,一股小凉风吹来,沙子迷了我的眼,使劲揉揉,继续给这一排最靠边的两个人洒水。
天哪!
眼前这两个人身形、站姿都和小九一模一样,若是只有一个我基本可以断定是小九了。可是为什么有两个呢?
总有一个是假的,哪个才是真的呢?
脑子里胡思乱想着,脚下移动步子已经到了一人面前,身子靠近,面纱飘到他手上。他突然转动手腕猛力一扯面纱,险些扯掉。
我的心快的要跳出胸腔了,是他吗,是他吗?
甚至来不及去抻回面纱,我直接把自己的小手塞进他的大手里,在他手心挠了挠。
“哼哼……”他的喉头一动,传出两声闷笑,显然他们的嘴是被堵着东西的。他转动被绑的双手,也在我手心挠了挠,肩膀耸动,似乎是在笑,或许他不明白临死前为什么还要有这样挠手心的动作吧。
心中一紧,我颓丧的抽回手,默默盯着他的手看了两秒钟,用灰雕翎洒了几滴水在他身上。
若是到最后还找不到他该怎么办?怎么办?
忍着心痛到感觉,鼓励自己希望就在前方,下一个人不也很像么,也许就是他呢。
在他面前站定,我真想直接问一句:你是李昶么?
面纱飘到了他的手上,他的身子抖了一下,双手紧紧的攥住面纱,却没有像刚才那人一样往下扯。
突然有一种感觉——他就是李昶,是与我同床共枕了半年多的人。之前有几个人也很像,却没有这种感觉,让我想扑到他怀里大哭。
不敢大意,我紧紧盯着他紧攥的双手,骨节分明,肌理清晰,左手大拇指上有一颗淡淡的黑痣……
我再上前一步,甚至能听到他有力的心跳。把自己颤抖的手塞进他手心,他果断的弃了面纱握住我的手。
心里的激动传到手上,胳膊剧烈的抖着,我使劲回撤胳膊,抽离一点空隙在他手心挠了挠。他转动手腕,捏住我的小指。
心潮汹涌澎湃,内心的激动无法用言语来形容,我还不放心,反手又在他手心挠了几下,他似是已经沉静下来,捏着我的小指用指肚摩挲着。
我死死咬着唇,不让自己哭出来,他感觉到我的激动,怕我露馅,松开手指,喉间轻轻“唔”了一声。
转头看向程风,他重重的点了一下头,我迅速收回目光,用灰雕翎沾了水在李昶身上洒了几滴。
仪式结束,我走下高台默默退出人群,走到博远身边,这次行动他的任务是保护我。
随着一声令下,数十根火把扔到堆积的柴草上,熊熊火焰带着滚滚狼烟腾空而起。与此同时,六条人影如闪电般冲到台上,朝着既定的那人扑去,有人砍断绳索,有人摘下面罩,两人分别架起他的双臂,一人前面开道,一人断后,瞬间便下台进了人群。
我紧张的看着面罩摘下露出那张熟悉的脸,他被人架着,不过脚步还算轻快,看他没有受伤,我心中大喜。
突厥人也不是吃素的,马上有人大喊:“有人劫囚,杀呀。”
唰、唰、唰,腰刀纷纷出鞘,一大群人都涌向了九王的方向。我紧张的瞅着,忘记了原计划分两路离开。
“快走。”高博远见劫人成功,抓起我的手臂就走,四周散落的自己人马上把我们护了起来。
我担心九王,哪肯离开,踮着脚回头张望。
他伸手掏出嘴里塞着的东西,连吐了两口唾沫在地上,转头急急的问着程风什么。
程风抬手指了指这边,九王的目光顺着他的手看了过来,瞧见我眉头一展,露出笑容,便要朝我这边来。
彼时突厥兵正在我们两方人马之间,他朝这边来无异于自投罗网。
我又担心又着急,身子还被博远拖着往南走,突然有一队突厥兵过来,骑马的将领喊着:“那个孕妇是奸细,杀了她。”
这下我方明显吃紧,刀剑战在一处,博远回头急道:“快走,你要看他以后有的是时间。”
我点了点头,不再瞧九王,专心跟着他撤退。
“小心……”撕心裂肺的一声大吼,是小九的声音。
听到这一声我不得不回头,却见三道黑色激光朝我射来。不,那不是光,是箭。突厥人的强弩,能穿透高空翱翔的大雕,若是射在我身上,必死无疑。
在我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高博远已经抽出佩剑挥掉两支,第三支马上就到近前。没想到的是那箭上做过特殊处理,他的剑竟然被带着飞了出去订到旁边的树上,再要抽回来挡眼前第三支已经不可能,最后关头博远哥哥扑在我身上,要用他的身子帮我挡箭。
危急关头,我想起来自己身上的秘密武器,从他腰侧抬起手腕,按动机关,袖箭迸发,“铮”的一声打飞了那支黑箭。
惊魂未定,我抬眼看向九王寻找心理安慰。他已夺了一把腰刀和突厥兵厮杀,难以冲出重围,眼光却紧紧锁着这边,见我化险为夷,快速点了下头,用眼神示意我离开。
我也不再犹豫,两方凑到一起是不可能的,我走了他也好安心突围。
前方接应的人已经到了,我和高博远钻进密林,迅速返回。
可叹我这七个月的大肚子,浮肿的脚,在山林中穿梭丝毫不敢怠慢。博远体贴,之前已经略整过道路,没有了拌脚的荆棘和刮人的树枝,走起来还算顺畅。
回到北防大营,连帅帐都没进,我捧着肚子坐在一个圆墩子上大口喘气。
“王妃可好?”程风急冲冲跑进来。
我点头,咽下一口唾液润嗓子:“九王呢?”
“九王马上就到,命属下先一步来看看王妃是否安好?”
“呦,这大半天的找不到元帅,想不到是和九王妃在一起呀,啧啧。”我心中暗想:这是哪冒出来一只酸王八。
抬头一看,原来是梁家那个余孽活够了。
“本帅的事情也要向你汇报?”博远已经呼吸正常了。
“你别忘了我是监军,自然要向我报告去向,怎可半天不见人影呢?”色厉内荏的家伙吊起了三角眼。
我疑惑了:“这军中究竟谁是主帅?谁给你的胆子让你如此猖狂,这样的监军不要也罢,程风,杀了他。”
程风愣了一下,看看我坚定的表情,拔剑应道:“是。”
姓梁的一愣,连闻风凑过来的将领、士兵们也都愣了。但军人的反应速度还是很快的,马上有人抽出刀剑:“监军大人岂是说杀就杀的,女流之辈也敢乱下命令。”竟然形成了对峙的局面。
博远微微侧身小声道:“他是……不能杀的。”他想说的应该是他是梁松的侄儿,不能杀。
“王妃的话就如同本王的意思,还不动手?”九王低沉的声音自辕门处响起,众人一惊,再无异议。
看了吧,这就是血统的神奇力量,因为九王长了一张酷似太上皇的脸,和皇上流着相同的血液,无论老将还是新兵,没有不服的。
九王一来,啥事都好办了。
眼前的混乱局面迅速被清理,我仰起头看着那张久违的面孔。谁知他却冷着脸朝我狂吼:“谁让你来的,你疯了,为什么要来这里。”
“你……”我气哼哼的起身,转身进寝帐不理他。
身后一阵沉默,许久之后,高博远试探着问:“不去哄哄?”
“身上都臭了,本王先去沐浴更衣。”小九大步走了,小高也没敢进来,只让翠叶进来瞧瞧我。
“我没事,你出去吧。”翠叶见惯了我俩吵架,知道我不会想不开,就出去跟高博远复命。
我琢磨着狼野小王子的事,很快喝光了一壶茶。
“哭了?”小九悄声进来,轻飘飘的语气带着几分逗弄。
“哼!”我扭过头去不理他。
“傻瓜。”他轻笑。
我讨厌人家叫我傻瓜,我傻吗?傻瓜能把你救回来吗?
不容分说,我速度转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起他的手腕。这家伙却像明白我的意图一样,没有躲开反而主动把手臂送到我嘴边。
“啊呜……”我毫不客气的一口咬在他手上,说实话没舍得太用力,松口时留下两排整齐的牙印,看看没见血又觉得有点不甘心。
“这就完了?再来一口吧。”某人得了便宜卖乖。
“哼!”我再次转过身子却已经晚了,被他整个抱在了怀里。头侧倚在他肩上,嘴边的脖子就在吸引我的尖牙了。终究这是个危险地儿,没敢下口,舔舔唇,在他喉结上啃了一口。
“嘶……”他抽一口气,低头时眸光中便有了几分幽暗,邪邪一笑在我耳边低语:“宝贝,别急,晚上给你。”
“你……”我抡拳打他,却被他抱紧无从下手。
“嫁了我,是不是很累?”他的声音里满是心疼。
这个时候我该怎么说呢。
为人民服务?
别客气?
这样深情的场合貌似也不适合说句太直白的话吧,搅了搅脑子里不多的墨水,我终于选了一句比较浪漫的话:“爱有多难,就有多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