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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一早,书生便在草庐内静候。一壶茶,一支笔,一副砚台,两册书简,除此之外便只有一人一案,当真也是简单至极。
书生慢慢悠悠地品茶看书,时不时地拾起笔来,蘸上些许墨,轻抬手臂,巧捻五指,往书简上做些标注,若非这草庐地处资阳城中一处不起眼的角落,里外布置也着实寒酸,这书生的做派,倒也的的确确像是一个不闻不问窗外事,一心只修圣贤书的富贵闲人了。
日头行到东南三五十度,已是快到了辰时,书生往册上轻点了几处笔墨,抬头看看屋外的日光,略一沉吟,自言自语道:“这人着实有趣,既上书信与我求见一面,却又这番迟迟不肯露脸,倒是有点待价而沽的味道,我倒要等他来瞧个究竟,若没有真才实学,便将他发配给司马玉秀那小子派到边陲当苦工去。”
书生正在洋洋得意地打着如意算盘,却倏然听到草庐门口的两名侍卫往内喊了一声话,抬头一看,只见门外打进来一束阳光,乍看之去竟然还有些刺眼,不得以抬起手来去遮住眼睛,刚一定神,已然瞧见一名沙棘族人装扮的男子立在了门槛之外,七尺身材,黄袍黄帽,面容尚且看不清楚,只晓得这样的身高,的确如昨日里老王所说,更像是个中原人。
“在下陈琦,仰慕先生久矣,昨日随沙棘商队至资阳,未敢直接叨扰,特修书一封托人予以先生,承蒙先生抬爱,今日应约登门拜访!”这门外之人,一口官话说得字正腔圆,而且俯背躬身,双手合于头前,一边自报姓名,一边早已作揖行了个大礼。
书生本来还想端坐于案前,看看这姗姗来迟之人到底有什么花活,但对方既然已经行足了礼数,自己若是再不起身,未免显得小气,便赶紧站起身来,掸了一掸衣袖,上前快走两步,扶起这男子道:“草庐向来便是来者不拒,五湖四海皆友人也,这位先生行如此大礼,实在折煞李某也,赶紧屋内就坐,我这别的也没什么,但有一壶茶水,两盏茶杯,你若不嫌弃,咱们聊会儿便是。”
男子一听大喜,赶紧又鞠了一躬,便随书生进屋,拂起黄袍下摆,跟着书生面对面坐下在案前,一旁早有一名侍卫跟进屋来,掀开茶壶的壶盖,灌上热水,一股清香立即在屋内飘散开来。
黄袍男子将帽子从头上掀开,置于身后,露出面孔来,书生瞧去,只见其人果然不是沙棘族人那种脸宽额阔、面色赤红的相貌,而是生得两撇剑眉,眼睛细小、鼻梁高挺,两瓣嘴唇薄得如女人也似,面上皮肤黝黑,而脖颈之处却又显得白净,看上去果然是个中原人,只不过或许跟随沙棘族人生活了段时间,以至于长期曝晒在阳光之下的身体部位,也被日光晒成了沙棘族人般黑中透红的颜色来。
“这位先生,请用茶。”书生一边打量着这个黄衣男子,一边抬手沏好了两杯茶,一人一杯置于面前,微笑着示意男子去品。
男子也不多作客套,只是微微点了点头,双手将茶杯捧起,置于面前,俯首近前去先轻轻嗅了嗅茶香,眉毛一挑,睁眼道了一声“好茶!”然后端在口前,嘬了三小口,饮去杯中茶水三分之二,然后复落杯于案上,抬头看向书生道:“这茶清香而不失醇厚,初尝有些苦涩,然细品之下味绵而又回甘,莫非是古丈毛尖不是?”
书生听了,面露惊奇,诧道:“这位先生莫非也对茶道感兴趣?”
“兴趣不敢,”男子笑了笑,拱手道,“只是在下四海游历,去的地方多了,总要结交些不同的朋友,有些友人爱用香茗待客,我尝过些许,便将其中喜爱的味道给记了下来,哪里比得上先生嗜茶,这古丈毛尖向来产于南越雪峰山一带,只取海拔千米以上植株的幼嫩芽叶摊杀而成,实在是茶中极品,当真是讲究得很。”
书生听了,点头笑道:“我昨日见了先生所托书信,只道先生对天下经略感些兴趣,却没有晓得也是有如此小雅之人,当真是出乎我的意料了。”
“先生可仔细看了我的书信?”黄衣男子听书生一说,赶紧收起方才品茶时的笑脸,正襟危坐,一脸严肃问向书生道。
“三人行,必有我师焉,从古至今,大智大慧都是来自不经意间,我修此草庐,为的就是结交天下贤士,既然先生看得起我李淮安,我又怎会不好生拜读一番先生的高见?”书生见这自称陈绮的黄衣男子一本正经,也不敢怠慢,坐直起来,微微欠身,拱手行了个礼道。
草庐内的书生,正是当今楚国的御史中丞李淮安,因智计卓绝而得“百计书生”之名,当朝朝廷所行“休养生息、富国强兵”之仁政,上至方向纲领、下至措施行令,据说都是出自此人之手笔,自147年楚王李玉登基以来,楚国国力蒸蒸日上,可谓与这个“百计书生”的功劳密不可分,世人常言“楚国双壁,文有淮安,武有司马”,指的便是楚王李玉最为信赖的两名重臣——御史中丞李淮安与兵马大将军司马玉秀二人。
然而李淮安虽为朝臣,但生活起居与日常行事却又与一个江湖浪客没有什么两样,除却礼、乐、射、御、书、数等“君子六艺”,还喜欢品茶弈棋、祭舞丹青,甚至对年轻漂亮的女子也是感兴趣的很,资阳城中但凡有些名气的青楼花巷,莫不有一两段关乎李淮安的多情佳话。
这般三教九流杂糅而成独门一派的狂士,放眼整个楚国,恐怕也就只有李淮安这独一无二之人了,不过他自幼与楚王李玉、兵马大将军司马玉秀便是莫逆的好友,加之本身也确是才华横溢、功勋卓著,纵使是平日里为人处世别具一格,其他朝臣也不敢多说半句,反倒也正因如此,在民间更是将这“百计书生”传得神乎其神,非但名媛小姐们芳心暗许,就连江湖隐士也纷纷想去结交。
这处草庐,便是李淮安特意设在资阳城内,专供他与慕名而来之人坐而论道用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