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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玉秀沉默了,李玉与李淮安都是他自小的好友,他自然愿意去相信李玉现在所说的,当是经过他深思熟虑的肺腑之言,甚至刚才对李淮安的一顿埋怨,更多的也是因为至交好友之间的恨铁不成钢之意;
但是,这一番言论,司马玉秀莫说想过,就连听也未曾听过,自己自小便只知道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伦理纲常,经书礼义,这些都是庙堂之上,乡野之中公认的道理,就像自己之前反驳陈琼时说道,有些人生出来便是农民,有些人生出来便是工匠,李玉生出来就是帝王,而自己生出来便是将军,一切都是天注定的,他李淮安身为国相的儿子,便也应该要以当一名正气凛然、胸怀浩荡的国相为目标,而如今他玩世不恭、转走旁门走道,李玉却还要为他来辩护?
谁对?谁错?
李玉与李淮安是对的么?他们毕竟是两个人,再加上陈琼,那便是三个人,小伙伴中,似乎只有自己与他们意见不一致。
李玉与李淮安是错的么?他们毕竟只有两个人,即使加上死去的陈琼,那也只是三个人而已,好吧,似乎之前叶闯也对陈琼表示过同情,但那又如何?天下人都以为他们是错的!
司马玉秀不知道,他第一次来思考这个问题,却觉得自己恐怕会一辈子也想不通这个问题。
有人想要冒天下之大不韪,却还要标榜这是在做不可思议的变革,最终却可能要为此付出性命的代价,这是多么可笑的一件事情。
多么可笑呵,司马玉秀心中念道,但是,听起来却又是多么让人热血澎湃的一件事情!
做所有人都认为是对的事情,做所有人都会的事情,对他司马玉秀而言,似乎并没有什么难度,甚至被李玉刚才一说,他也相信了自己将来会成为一名举世无双的名将,就像他的父亲司马韬一样,但是,永远活在前人的影子里,是一件多么乏味的事情啊……
如果真的能够随心所欲呢?
司马玉秀脑海中浮现出陈琼成为了一名女医的模样,浮现出教头叶闯将枪棒放下重新拾起了他心爱的大刀的模样,浮现出李淮安归隐于江湖成为了一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浪客模样,浮现出李玉拥有着这样一个无拘无束、生民自由而平等的国度时的模样……
那自己呢?自己想要成为什么模样?
司马玉秀想到了这个问题,却想不出答案,他这才发现,原来自己从来没有认真去想过自己到底想要什么,想要成为一名大将军?想要率领千军万马为楚国去扩土开疆?想要让其他各国的武士听到自己的名字便要害怕发抖?
不是,司马玉秀告诉自己,不是。
但是,是什么呢?自己的梦想是什么呢?
他看向了李玉,李玉却对他笑了笑,轻声道:“走吧,再陪我去找一趟淮安。”
两人一路无言,行到了国相府外,李玉这才发现,往日里被李淮安与陈琼两个活宝终日里搅得鸡飞狗跳不得安宁的国相府,此时却像是深山古刹一般幽寂无声,若不是门口依旧站着看门的侍卫,恐怕变真要以为这是一处被荒废了的宅子了。
李玉拧了拧眉头,招招手示意司马玉秀跟在自己的身后,便往前走,侍卫瞧见是李玉,也不敢阻拦,只是努了努嘴示意李府现在给陈琼做头七,李玉点点头,也没说话,径直朝着李淮安的屋子走去。
行到屋门前,老远却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门外,却是一声不吭,好像是专程来放哨的一般,李玉走近了一瞧,果不其然,站得如此笔挺,正是司马玉秀的父亲为几个少年请来的枪棒教头叶闯。
“叶师傅,”李玉虽贵为王子,但叶闯好歹也算给他上过一次课,那便算得上是位先生,所以也是恭恭敬敬施了一礼才问道,“你怎地也到淮安这来了?”
叶闯见到李玉与司马玉秀,也不吃惊,只是淡淡一笑回了个礼道:“殿下,少将军,在下是来向淮安小友辞行的。”
“辞行?”司马玉秀却是不解了,这叶闯身为自己将军府里头的人,好端端地来和国相府里的李淮安辞什么行,再者,他当日出手去救陈琼,最终却落了空,虽然陈琼的死不能尽然怪在叶闯的身上,但是依李淮安的性子,这叶闯不但不躲让三分,竟然还主动找上门来辞行,若让李淮安见到他,这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么?
“是,”叶闯却是猜到了司马玉秀心中的疑问,继续道,“我想先来见李公子,而后再去殿下与少将军那,最后还要去向大将军辞行。”
“叶师傅,”见司马玉秀还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李玉却是猜到了大概,“莫非你要舍了军中的教职不做了?”
“玉殿下果然聪明,”叶闯笑道,“若非是李公子与陈琼姑娘这一事,恐怕我是会继续挣这一口饭吃,但是这番见了一个小儿尚且有以死明志之心,我心中着实是生了惭愧,这便想辞了杂务回乡去,哪怕是种田犁地混个温饱也成,只想能够拾起我的刀来,找到属于我的快乐……”
李玉与司马玉秀正听得啧啧称奇,李淮安的屋门却也突然打开了,里头走出一名蓬头垢面、脚步虚浮的少年,竟然是将自己关在屋内七天六夜的李淮安,只见他看向屋外的这三人,像是从未看过活人一般,直过了三五息的时间,他咧开了干燥的嘴唇,朝着仨人摆出了一个难看却又真诚的笑脸,道:
“关了这些时日,也只有叶师傅的这番话,能够让我走出来了。”
叶闯忙拱手道:“李公子折煞我也,在下只是说了句心里话罢了。”
“能说心里话,便与常人很不一样了。”李淮安继续笑道。
叶闯眉毛一挑,也笑了笑,拱拱手,道:“三位恐怕还要叙会儿,我便不叨扰了,告辞。”
“后会有期。”李淮安也似模似样施了一礼,竟然是比从前对着太学师傅还要恭敬认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