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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渐浓, 莫允儿倚着墙壁, 望着昏暗的仓库,眼神迷茫。
今晚的月色很好,从窗子里洒下来, 一段一段皎洁的月光,把这空间切割成半明半暗的小盒子, 黑暗的黑暗,幽白的幽白, 诡异得吓人。
她不知道那个药究竟会起什么作用, 可意识毫无预兆地发散了。
莫名其妙的,想起了张兰妈妈和倪珞,很久以前的那个爸爸, 甚至还有蠢到可以的宋妍儿。其实, 那时候的她也是很幸福的吧?
妈妈很宠她,弟弟对她好, 宋妍儿也什么都让着她护着她, 可这么好的生活,为什么不是她的?为什么倪家真正的女儿会出现在她的周围,天天提醒她的噩梦?
早知道春游的时候,推她下山摔死她好了,就不会有后来的身份真相曝光。
换去宋家也就算了, 偏偏还是私生女,做什么都不及宋妍儿名正言顺,凭什么受委屈的总是她莫允儿?
是这个世界先对不起她的。
世界很安静, 就连立在一旁看守的几个黑衣男子,也是悄无声息,雕像一般。即使是不久前,她体内涌起一阵似痒似痛的渴望,她本能地满地扭动,嗯嗯呀呀发出一系列不堪入耳的声音。他们也是无动于衷,像是禁欲的僧人。
莫允儿历经不算短暂的煎熬之后,有前所未有的羞耻,更备受打击。
周围仍是安静,直到某一刻,仓库门口响起一瘸一拐,断断续续的脚步声。空空洞洞的,很是吓人。
莫允儿抬头一望,就看见了倪珈。
她拄着拐杖,白色的裙子和腿上的石膏,在夜色与月光之间,格外的耀眼。发未梳,被夜风吹散了,凌乱地垂在胸前背后。
夜略黑,衬得她的小脸愈发白皙,在月光中甚至有一种死亡般渗人的惨白。她进来的头一刻,空洞的眸子就盯住莫允儿。
倪珈的眼睛黑黑的,深深的,像无底洞一般深不可测,即使在月光的照射下,都没有哪怕一星半点儿的光亮。
莫允儿莫名脊背发凉,忍不住往后缩了缩。生平头一次,她见到倪珈,跟见了鬼一样的恐惧,只有恐惧。
而下一秒,目光下移,落在她手中的枪上,莫允儿愈发惊恐,嗓子里发出几丝悲鸣。
一旁的黑衣人们走上来,语气中带着几丝犹疑:“嫂子,这……”
倪珈淡淡的:“你们都先出去。”
几人互相交换了个眼色,最终还是出去了。
莫允儿见状,更大感不妙,死命发出声音,倪珈已俯身扯掉了她嘴上的碎布。
她立刻尖叫:“倪珈你要干什么?”
早就察觉到不对的莫墨也挣扎了起来,倪珈面无表情,把她脸上的黑布条和碎步全撤了下来。莫墨一见倪珈,刚还要斥责,下刻却看见她手中的枪,顿时吓得面无血色:
“倪珈,你,你要干什么?”
倪珈歪头,平静地看着她们:“我妈妈死了,我想找几个人给她陪葬。”
莫允儿瞬间怔住,眼中一闪而过不可置信的痛楚,几乎是颤声:“你说什么?”
“啊?”倪珈声音很轻很缓,带着诧异,“你难过了吗?”
“妈妈她怎么会死?”莫允儿突然迸发出一声厉喊,想要扑过来,却被链子扯了回去,“你骗我,你撒谎!”
“莫允儿,不管是不是你亲自动手,这件事肯定是知情的吧?”倪珈俯视着她,“给姑妈的车动手脚的时候,就应该想到,家里的其他人,奶奶,妈妈,倪珞,都可能会坐上那辆车。这种意外,你意想不到的吗?现在装着悲痛给谁看?妈妈死了,她看不到你这副假惺惺的样子了。”
莫允儿眼中盈了泪水,有伤心,更多却是不甘与怨恨:“为什么张兰妈妈死了?为什么连老天都要帮你?我到底哪里比你差,为什么每一步都输?害死妈妈的不是我,一定是你,都是你。为什么死的不是你?”
莫墨也是一脸刻薄,在一旁不知死活地帮腔辩解:“她死你找我们干什么?那是她的命该……”
话音没落,便是一声震彻仓库的枪声,和哭天抢地的痛呼:“啊!!!”
莫墨腿上破开一个大洞,鲜血汩汩地往外流,她痛得无可奈何,左摇右晃,跪在地上凄厉地哭喊。
莫允儿惊怔,望着倪珈平静如初的容颜,竟然都不会发抖了,可莫墨痛苦至极的叫喊如刀一样戳着她的心,挫骨剜心的疼。
她突然转头,怨毒地盯着倪珈,几近咆哮:
“倪珈,你凭什么冲我妈开枪?这都是你的错!如果你没有出现,我们一家人会过得很好很幸福,谁都不会出事,谁都不会死!就是因为你换回来了,掺和华氏那么多的事情,才搞成今天这个样子。”
“以前没有你的时候,妈妈和我过得很好很快乐。你为什么要回来?你这种人,就应该死在外面!你认真想想,自从你搬回家后,你对妈妈好过吗?妈妈开心过一天吗?妈妈现在死了你找我发气,你凭什么?”
“我凭什么?”倪珈一步上前,揪起莫允儿的头发把她扯了起来,枪口死死抵住她的脖子。
刚开完枪,枪口还是灼烫的,莫允儿像是被烟头烫了,脑子一扯一扯的痛,却不敢动,这下她也怕了,怕倪珈一时激动开了枪。
她怕死。
“我凭什么?就凭你抢了18年的生活,我替你受了18年的苦;你却是非不分,还要打击报复我。莫允儿,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稍微哪怕是调整一点点的心态,不要记恨,不要认为全世界都是欠你的,不要帮着外人对付倪家,其实,家人还是你的,不是吗?是你只要独享,是你不肯和平共处,一步步谋害倪家的人,却说是家人逼的你。谁逼你了?别再给自己找借口。”
莫允儿哽住:“倪珈,你就算是杀了我,张兰妈妈也不会活过来了!”
旁边的莫墨见状哭得更加可悲,都顾不得腿上的枪伤,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贴过来,撞着倪珈的腿,连连求饶:
“倪珈,是我错了。是我错了,你杀了我吧,放过她,放过我的女儿。你杀了我吧。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不该换孩子,是我不该虐待你,我错了,我道歉。你杀了我,你放过我的女儿啊!”
终于道歉了吗?现在却迟了吧。
倪珈狠狠一推,莫允儿摔倒在地,如蒙大赦,慌忙和妈妈挤在一起,眼睛里吓出了眼泪。两母女靠在一起,绝望地哭泣着。
望着她们这对母女,倪珈突然想起了张兰妈妈保护她的那一刻。
她还想起,似乎有人说过,好人和坏人的区别,就是面对苦难,坏人会获得扭曲的快感,而好人会将心比心地怜悯。
她倪珈早就不是好人了,可为什么,她也没有想象中的快乐?
倪珈默不作声,立在月色下,一张脸幽白得几乎透明,如鬼魅一般,幽幽看着她好久,才道:“莫允儿,宁锦年在哪儿?”
莫允儿咬牙。
“你这女人没想到还有硬性的一面,可你没想过吗?宁锦年逃走都没有带上你,想来你在他心目中的地位也没有多重要。”
“我和他本来就不只是有感情。”莫允儿哼笑一声,不管说不说,都是下场凄惨,还不如膈应倪珈。
只是,她真是觉得自己可悲,就连好不容易牺牲一切勾搭过来的宁锦年都对她不真,可倪珈,却有男人为她死心塌地的。
不公平。
她更不能让他们好过!
她见她不说话,看了半晌,突然笑了。
“脚踝,小腿,膝盖,”倪珈抬起枪,沿着莫墨的身体一路往上,“盆骨,肚子,肋骨,脖子,脸颊,额头……莫允儿,我每问你一次,你不说,我就在她身上打个洞。让你也感受一下,亲眼看着亲人鲜血流尽地死去,是种怎样的感觉?”
莫允儿震惊地面容扭曲:“倪珈你这个变态,你这个疯子,你会遭报应的!”
又是一声枪响,莫允儿“啊”地凄厉惨叫,小腿瞬间被鲜血覆盖。
“不好意思,刚才忘了,我的腿骨折了,也要还你一份。”倪珈手中的枪冒着袅袅的烟,细细的烟雾后边,她的脸,格外的寂寥。
“第二次问你,宁锦年在哪儿?”
倪珈手中的枪瞄准了莫墨的脚踝,后者早吓得没了神智,痛哭着朝莫允儿喊:“你告诉她啊!她是个疯子,她是个疯子!”
莫允儿屈身压着被打断的腿骨,痛得几乎要晕死过去,却不知该怎么开口。
倪珈脸色一沉,刚要扣动扳机,身后却有人靠近,她惊觉转身,拿枪对过去,就看见越泽清凌的眉眼。
她像是受惊的动物,警惕地盯着他,完全处于戒备状态。
“珈珈,”他沉稳而清和,伸出手,缓缓向她靠近,“听我的话,把枪放下。”
她握枪的手紧了又紧,却不动。
他一步一步向她靠近:“珈珈,把枪放下。”
倪珈愣愣看着他,手缓缓下落,在越泽即将触碰到她的瞬间,她却突然转身:“我要杀了她!”
“珈珈!”枪响的瞬间,他扑过去将她抱住,子弹朝莫允儿的头射击过去,打进了墙壁,发出剧烈的响声。
莫允儿的脸瞬间被子弹灼烧出深深的血痕,顷刻间血流如注,糊了半边脸颊。她的哭喊愈发惨绝,子弹划入太深,火烧一般的疼,她这半边脸是要彻底毁了。
“你放开我!”倪珈骤然间情绪爆发,挣扎着还要开枪,可双手被越泽死死握住,动弹不得。
拐杖摔在地上,她失了重心,跌进他怀里。
倪珈被他紧紧困着,挣扎无用,压抑了许久的痛苦再也控制不住,一下子悲怆地大哭起来:
“你放开我,我要杀了她们,我要给妈妈报仇,我要给妈妈报仇!”
“啊!”她哭得撕心裂肺,痛苦而无力地在他怀里拼命挣扎,可虚弱的身体却是怎么都拗不过他的力气;
她的哭声像刀一样刺在他心里。
他死死搂着她,心痛得无以复加,却是半分也不肯松开。
他不能让她杀人,不能让她手上沾了鲜血。
他试过,所以很清楚,亲手杀人不会让她有半分的好过,却只会给她留下更深的梦靥。
杀了人,她原来的心,就会真正的,再也回不来了。
她的身体终究还是虚弱,情绪爆发之后便不剩太多的力气,没多久便停了挣扎,只是呜呜地痛哭,哭得全身都剧烈颤抖,哭得心都碎了。
他卸下她的枪,将她的身子转过来,紧紧扣住她的头,抵在自己怀里。
她埋首在他的胸口,仍是伤心欲绝地哭泣着。
“珈珈!”他痛彻心扉,深深低头,狠狠抵着她湿漉漉的颤抖不止的脸颊,“珈珈,你相信我,我一定会帮你报仇,一定会。”
回去的路上,越泽怀里的倪珈,一直都是哭着的,像是果然水做的,眼泪怎么都流不尽,一点一点把他的衣衫润湿,黏黏濡濡地贴在他的胸口,一如他此刻的心,沉闷,伤痛,却悲哀到无能为力。
究竟怎样,才能让他的珈珈好起来?
这些天他没日没夜地陪着她,把其他所有的事情都抛到一边,只有她是最重要的。
是啊,之前他以为她就是一个不错的女孩子,值得交往,各方面都算与他匹配,看上去很复杂实际一眼就看透了,而他对她有点儿动心,这样很好,比相亲或随便找个女人要好,所以在一起了。
他也知道,虽然两人相处时故作轻松,但到了关键时刻,面具都会瞬间戴起来;他以为他们的相处模式无非就是这种;可在澳门的台风桥上,她在他怀里说觉得被保护也很好的时候,他心里似乎有道防线渐渐地垮塌。
而这段时间,她虽然沉默着一言不发,却总是要揪着他的手才能睡着。他才知道,她虽然不说,可其实是信赖他的。
以为离开了澳门就是安全,得知车祸的一瞬间才知道任何时候都应该守着她,如果她死了,他该怎么办?
他,其实是,爱上她了啊!
可是,要怎么才能把悲伤的她救起来?
回去之后,倪珈很快就上床睡了,还是要他抱着才肯入睡。
和过去的几天不一样,这次的她,睡颜十分不安,即便是梦里也拧着细细的眉,白皙的脸上满是泪痕,睫毛始终湿漉漉的,挂着委屈的泪珠。
可怜兮兮,孤苦无依,像是没了妈妈的柔弱小兽。
他一夜无眠,却忍不住往好的方面想,经过这一番宣泄后,她的情绪会不会稍微好一点儿。就这样期盼着,一直到了第二天天快亮,他才蒙蒙地睡着。
没想这一睡,居然又是一觉无梦,竟睡到了大中午,他的生物钟一贯很准,这是从没有过的事。
清醒睁开眼睛的时候,莫名的神清气爽,怀里人还在,还是乖乖缩在他怀里。阳光被白纱帘拦住,室内的光线不明不暗,刚刚好。
倪珈的睡颜较之昨天,安宁了些,虽是脸颊上还有泪痕,眉目间却没了痛苦。他忍不住凑过去吻了吻她的眼睛,下一秒,睫毛划过嘴唇的细痒。
她醒了。
他有些歉疚,亲了亲她的脸颊:“是不是吵醒你了?”
“没有,”她嘟着嘴,小爪子胡乱地揉了揉有点儿肿的眼睛,揉了半天,才看着他,因为刚醒而有点儿愣头愣脑:
“阿泽,我肚子饿了。”
越泽心中陡然一喜,立刻起身,赶紧叫人把滋补的米粥送进来,几乎是监督式地盯着倪珈一口一口地吃。
倪珈推了一碗到他面前:“你也好些天没吃东西了吧?”
越泽淡淡一笑:“我不饿。”
“胡说!”她瞪他一眼,拿勺子舀了送到他嘴边,“还要我喂啊,你是小孩子吗?”
越泽稍稍愣住,神情有点儿尴尬地乖乖低头,吞下一口粥,这才把她手中的勺子接过来,自己动手。
他没什么心思地吃着,却听见倪珈突然说:“我昨天晚上梦见我妈妈了。”
他一怔,抬眸看她,见她已经放下勺子,认认真真地说:“妈妈带我上街,给我买了好多漂亮的东西。她还说,希望我成为名编剧后给她写一部电影呢。”
说到这儿,倪珈拿起勺子,舀了一勺粥,瘪瘪嘴:“还是那么幼稚又虚荣。”
越泽定定看着她没事人儿的样子,不免还是有些担心:“所以,你觉得好些了吗?”
“嗯,”她含着粥,模模糊糊应着,半刻之后,才说,“妈妈说生活还是要继续的。而且,妈妈现在还在呼吸着,不肯走,就是不放心我啊。我要过得好好的,让妈妈开心,让妈妈放心。”
越泽见她这样认真又坚定地自我打气,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了,伸手过去,才覆上她的手,她的小手便给与回应,紧紧握住了他:
“阿泽,”她看着他,眼睛里含着温柔,“谢谢你这十多天一直陪着我。我伤心,你也陪着我难过心痛,我应该早点儿走出来的。”
越泽轻轻摩挲着她消瘦的手,没有接话。
好一会儿,才说:“珈珈,他们的事,放心交给我好吗?好好过自己的生活,我不会让他们再出现在你的世界里了。”
“嗯,我知道的。”倪珈点点头,加了一句,“谢谢你。”
末了,倪珈忽然又缓了语速,道:“我们的订婚仪式,好像只有两个星期了吧?”
越泽垂眸:“我可以往后延……”
“不要。”她突然固执起来,打断他的话,揪着眉心,“我不要因为那些讨厌的人而影响我们原定要走的路,再也不要因为他们而影响我的生活,一点点都不要。而且,”她不经意低了声音,“妈妈会看着的。”
越泽不动声色吸了一口气,再次有种失而复得的侥幸:“我只是怕你需要时间恢复,既然你觉得可以继续,我们就按原定的计划吧。”
“嗯。”她重重地点点头,整个人都变得有精神起来,像是即将扛着枪上战场的斗士。
吃过饭后,倪珈又好好梳洗了一番,换了干净衣服,由越泽开车送去了华氏。
她好不容易走了出来,当然要去看看倪珞的。
推开他的办公室,就见倪珞正在看资料,这么多天不见,他清瘦了一些,眉宇间有淡淡的哀伤,却仍旧坚强。
听见开门的声音,倪珞抬头。
姐弟俩隔着下午的阳光,彼此望着,一时间,全是心灵相通的淡淡忧伤。
“你好些了吗?”倪珞立刻放下手头的东西,几乎是跑着过来,蹲在倪珈的轮椅前边,担忧地望着她。
倪珈还来不及说话,倪珞就握住了她的手,很用力,像是要给她传递力量:“倪珈,不要难过了。你要知道,妈妈她救你,是心甘情愿地开心的。你身上还带着妈妈的生命,你要替她好好活下去啊!”
他执着地盯着她的眼睛,鼓励着:“我们两个都要好好地活下去,活得漂漂亮亮的,这样妈妈才会开心,是不是?”
倪珈没想到倪珞竟然会说出这样一番安慰她也安慰自己的话,感慨这个弟弟真正长大了的同时,更下定决心不能给弟弟拖后腿。
她重重地点点头:“是,我们两个都要成为妈妈的骄傲。”
倪珞见她认真坚强的样子,稍稍放心了一点,又拿手轻轻覆上她腿上的石膏:
“还痛吗?”
“已经好很多了,”倪珈摇摇头,一五一十地回答,“刚才阿泽让医生给我看过,说是过不了多久,就可以拆石膏了。”
倪珞:“那就好。”
“希望疤痕不要太明显,”倪珈微微一笑,“不然订婚宴就不能穿短裙礼服了。”
倪珞稍稍一愣:“订婚宴?”
倪珈点头:“妈妈随时都会走,我要尽快好起来,让妈妈走得安心。”
倪珞握着她的手,紧了又紧,“好,不管你做什么,我都无条件地支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