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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了夜, 雪下的愈发大起来, 大片大片的雪花落在屋脊廊檐上,不过一会儿功夫,就把下面的青色盖住, 晶莹的白色,给如此深沉的冬夜, 添上了一抹明亮,即便没有廊间红灯, 也比平常要亮堂许多, 不过真冷。
伴着雪粒子的北风,从廊外拂进来,即便宛若穿着厚重的大毛斗篷, 依然有些侵骨的寒意, 偌大宅子很安静,安静的仿佛只能听见雪落的声息儿……
穿过隐在游廊尽头的月洞门, 就看见花厅外廊内, 躬身而立的小春子,他的变化不大,依旧是带着机灵儿气的稳重样儿:“主子万安。”宛若刚到近前,小春子已噗通跪下结结实实的磕了一个头。
宛若倒是怔了一下,拍拍他的帽子, 打趣:“我听说公公如今高升了,该称呼一声总管大人了,何必行如此大礼。”
小春子爬起来嘿嘿一笑:“奴才便是再高升, 这辈子也是主子跟娘娘跟前的奴才,磕几个头 也是应当应分的”
宛若笑了一声淡淡道:“你的主子可不是我,你家娘娘在宫里头呢,这礼儿我受不起,以后免了吧!”
小春子不禁暗暗咂舌,心里话儿说,万岁爷啊!任您心里千般想,万般惦记着,打头开始,就是单相思,如今这好容易哄着骗着回来了,能怎样?瞧着,看着,吃不到嘴,不更闹心。
虽日日在主子身边伺候着,这一回儿主子费这么大力气,把这位哄骗回来,小春子也真不知道打的什么注意,莫说现在,以前这位还未嫁之时,都没随了心思,这会儿,难不成就能顺了意?
退一万步说,即便主子顺心遂意了,南夏那位皇上,难不成就能忍下这夺妻之恨,再说,如今肚子里还有一个小的呢,从哪儿说,这事都是件大祸事,若两国重起战事,北辰何以抵挡,论兵力,论国力,北辰差了何止一筹。
这些事国家大事,本不该他一个内官操心,可如今就这么个形势,苏家这位姑娘,虽不能算红颜,却也真能倾国倾城了,只是、这缘分造化,本是一生下来就注定了的,强求若是有用,就不能是缘分了,这祸福吉凶,往后还不知是怎样的呢?
小春子出神的想了一阵,一抬头发现,如意立在他身边,侧着头打量他,都不知道打量了多长时候了。
小春子忙笑道:“如意姐姐,这一向可好?”如意目光一闪笑了:“两年不见,小春子公公倒是礼节周全了,这面上的客气话儿,咱们就免了吧!”
如意突然拉着他往那边拽了拽,拽到那边廊柱子下边,低声问:“你老实跟我说,你家主子什么意思?娘娘这前脚刚进了府里,你家主子后脚就跟来,难不成,旧时那番心思还没撂下……”
“撂下?”小春子不禁微微苦笑:“若是能撂下,就都省心了,哪会还有如今这番周折麻烦……”如意是自打在城外皇上亲迎的时候,就觉得大大不妥了,主子虽是皇后,可这皇后可是南夏的,跟北辰扯不上干系,这帝后走在一起,怎么瞧,怎么都令人心惊肉跳的。
更别提,这深更半夜的夜探,自家主子便是光明磊落,可若是传回南夏,皇上那边知道了,还不知怎么想呢。
这位十一爷的心思,估摸满京城的人就没有不知道的,主子和亲远嫁,北辰先皇薨逝,十一登基后,对苏家的格外礼遇跟另眼看待,这一切可不都是看着以前的情份,今儿以前,如意还没这般糟心,想着,便是十一爷的心思没落下,如今这两边都各自嫁娶。
且他娶了主子的庶姐为妃,主子肚子里也有了小皇子,尘埃落定,不过如此,便是真有什么未尽的心思,也得藏着掖着,等着那日久年深,慢慢丢开便是了,不然还能怎样?
可今儿如意也彻底明白过来,这位十一爷别看当了皇上,那底下的心思是一点没变,不仅没变,还愈发有些破釜沉舟的气势,吉祥偷偷跟她说,其实打从入了冬,老太太的病就不好了,闹了好几次悬儿,最后一回,不是皇上赐下的千年人参续了口气,估摸早就不中用了。
打哪儿起,这人参就每日必然要灌下几口,才勉强过了年,如意记得,从入冬那会儿,这边的家书可就一封接着一封,没断过趟儿的,费了这么大力气,就是为了哄着主子回来省亲这既然来了,想回去,恐怕不那么容易……
小春子拽了拽她的胳膊,小声道:“这寒冬腊月的,南夏的皇上也真舍得让你家主子走着一趟?”怎么会舍得,为了这事儿,帝后之间没少闹别扭,可从小时候那会儿算上开始,皇上什么时候拗得过主子,最末了,不还得依着,再说,老太太也真不比旁人,这番舔犊情深,乃是人之常情,娘娘又不是铁石心肠,怎会不回来?
现如今想这些也晚了,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吧!如意冲着廊内的红灯长长叹着气,侧头却发现小春子直直望着她发呆,如意手里的帕子扬了一下:“你这么直眉瞪眼的瞅着我作甚?难不成我脸上开花了?”
小春子回过神来嘿嘿一笑:“我就是瞅着,这两年不见,如意姐姐愈发生的齐整标志了,尤其刚才那样儿,侧着脸一瞅,跟娘娘有几分像呢?”如意白了他一眼,脸也有些红,不再搭理他,而是贴着耳朵听里头的动静。
“宛若……”灯影儿中,赵笑意吟吟的转过头来,宛若不禁怔了一下,一身鲜红的蟒袍,并非如今皇上的服饰,依旧是记忆中的模样,金冠下俊美无俦的五官,比起过去成熟了很多,就跟她的承安一样,身上带着杀伐果断的昭昭天子气,即便如何装,也再不是那个青涩的少年,他们长大了。
不过两年的时间,他们再也不是可以任意笑闹的玩伴儿,他们是两国帝后,而他深夜微服来探的行为,有失妥当,可赵在她面前,从来都是冲动不计后果的,根本不会考虑这么多,这样真性情,处在他们如今的身份上,却是大麻烦。
宛若略扫了四周一眼,这里是舅舅平日待客的所在,收拾的很是规整,角落里燃了几个炭盆子,烘烤的屋里暖洋洋,除了外面廊下候着的小春子,并无旁的丫头婆子小厮,偌大的花厅,只有他跟赵两个。
宛若也没必要再装腔作势下去,直接坐在那边软榻上,望着赵:“夜深风寒你不在宫里处理你的国家大事,来这里作甚?”声音有些疏离透着清冷,这点滴冷意却并未浇熄赵的热情。
他几步上前,伸手就要拉扯宛若,却被宛若轻轻一抬避开去,赵楞了一下,却并未恼,而是盯着宛若,似笑非笑瞧了半响才道:“你还是旧时的性子,一点没变,我不过是想你跟我出去走一趟罢了。”
宛若挑挑眉,望了眼那边的架子上的洋钟,已近亥时,她的目光还未收回,已被他握住手腕,拉起来,往外走去,宛若挣了两下,没挣开,他的力气颇大,又攥的她相当紧,宛若突然清晰的感知到,她跟十一之间这种明确悬殊的差别,这种悬殊也令宛若瞬间冷静下来。
赵拽着她直接从穿堂走了出去,从正厅到大门,宛若竟没瞧见半个人,王家宅门里的主子,仆人,半个影儿都没有,大门外倒是守着不少微服的侍卫,只是宛若已没空去注意这些,她的目光完全被门外璀璨的灯光勾住,无法挪移开视线。
王府外宽敞的长街两侧缀满花灯,各式各样的花灯,一盏盏亮着,随着寒风摇曳出一片璀璨灯的灯影儿,顺着长街蜿蜒而下,竟仿佛望不见尽头一般,远远望去,仿佛灯光凝结成的河水,轻轻缓缓流动着,在漫天的白雪中,有一份夺人心魄的美丽。
比宛若记忆中任何一年元宵节的花灯,都要多,要繁杂,却没有往昔热闹的氛围,整个长街除了她跟十一,再无旁人,甚至跟在后面的小春子和如意,都不知去向:
“宛若,你还记得吗?我们刚认识的那年,也是这样的元宵节,我缠着四哥出来,在前边的怀远桥畔正巧遇上你跟承安,我们一起看灯,猜灯谜,那时候我们才多大,可你真真聪明,那些灯谜都猜得到,得了好多手提的莲花灯做彩头,我们两只手都提不了,也是那年,我们被坏人绑了去,你还记得吗?在那个地窖里,在那个荒郊野外的深坑里,如果不是你,我差点就没命了,宛若,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呢?当时虽凶险万分,过后想想,却觉得那时候我们离的好近……”
赵絮絮叨叨说着过去的事儿,这些已经老早就沉在宛若记忆中的旧事,不能说完全忘却,却远远不如赵这般深刻。
宛若潜意识里不大乐意去回想过去,不管是那些难过的,悲伤的,还是快乐的,毕竟已经过去了,就像她仿佛已经忘了,自己是个现代人一样,有时候,她自己都会混淆,究竟现在是她的一场梦,还是记忆中那喧闹的都市才是梦。
到底是庄周化蝶,还是蝶化成了庄周,细究起来,说不明白,故此,过着当下的日子,往前看就好,且,她的运气实在不差,有承安这么个男人在身边,她的日子可以无限顺畅的过下去。
现在面对絮絮叨叨的赵,宛若突然很想承安,那种归心似箭的心情,从心里钻出来,她才发现,北辰早已不是她的家,有承安的地方,才是她安生立命的所在,等这些事了了,她要尽快回去……
赵说了很多,很久,这些在他记忆中翻来覆去,想过不知多少回的珍贵回忆,他从来没对第二个人说过,也不想说,只有宛若,可宛若却明显心不在焉,她立在一盏走马灯下,不知道心里想什么?
她的心思,他从来猜不透,摸不着,赵有片刻黯然……柳彦玲到的时候,远远就看到这番情景,这精心筹备的灯市,就为了一个人,说起来,他心里何曾有过旁人?即便她生下皇子,即便她收敛了性情,依旧冷落在深宫中,日日年年这么过下去,蹉跎了多少韶华光阴,过着漫长而毫无希望的日子。
柳彦玲觉得自己快疯了……“贵妃娘娘,贵妃娘娘……您不能过去,皇上有旨,不让旁人打扰……”“我算旁人吗?”柳彦玲侧头冷冷扫了小春子一眼:“你的胆子倒愈发大起来,即便皇上下了旨意,本宫来会会故友,想来也无妨,再说旁人?皇上跟宛若说到底儿也算孤男寡女,比旁人更该避些嫌疑才是。”
小春子颇为为难,柳彦玲一眼瞅见旁边的如意,却笑了笑:“这是谁?我怎么瞧着这般眼熟?”
如意急忙行礼:“如意见过贵妃,娘娘万福。”“万福?比起你们家主子来,我是丁点儿福分都没有的了,贵妃,我这个辰王明妃正娶的王妃,不过就一个贵妃打发了,那母仪天下的后位,不定给谁留着呢?如意你可看好了你家主子,这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着……”
“胡说什么?”赵冷冷的呵斥一声,打断柳彦玲喋喋不休的尖酸刻薄,他们这边的一番喧闹,哪可能不惊动宛若跟赵。
柳彦玲的性子未出嫁时,便泼辣非常,后来进宫磨了这些年,先开头好过一阵,也不过一阵,便更变本加厉起来,尖利刻薄,经常打骂宫女太监,赵是不大乐意管她,见她一眼都嫌烦,念着柳家过去那点好处,还有昔日的情份,让她安生的过日子罢了。
可这女人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安生,隔三差五总会找点儿事,赵暗暗扫了宛若一眼,见宛若轻轻皱起了眉头,不禁心里恼上来,阴阴沉沉的道:“深更半夜的,你不在宫里呆着,跑出来作甚?”
柳彦玲目光扫过宛若,哧一声笑了:“深更半夜?真亏了皇上知道先下是深更半夜了,我跟皇上一样,出来会会故人,顺便看看咱们京城这耗费了几个月准备的灯市,是如何富丽精巧,这媲美烽火戏诸侯的作法,可换得来佳人一笑。”
说吧对宛若笑道:“好久不见,便是会故友,怎能忘了我这个姐妹……”句句带着刺儿,竟是变了个人一般,以前的彦玲是有心计,可至少面上能过的去,现在的彦玲,简直就是一个不可理喻的妒妇。
宛若的目光落在她柳彦玲身上,比她还小上一些的彦玲,看上去说不出的沧桑老气,罩着一件绛紫色织锦缎的斗篷,褪去风帽,头上攒着明晃晃一支凤凰衔珠钗,满头珠翠下,一张脸施满脂粉,也盖不住底下的憔悴不堪,眉梢眼角氤氲的怨气恨意迎面扑来,令宛若不得不皱起了眉头。
宛若从来不觉得,自己跟柳彦玲有什么深仇大恨,即便以前,她算计自己的时候,她也并未点破,而她喜欢十一,是她们两人的事儿,这样夹枪带棒,满含妒意的柳彦玲,令宛若觉得异常陌生厌烦 。
柳彦玲的目光却停在宛若脸上,有些发愣,岁月之于她仿佛了无痕迹,不能这么说,应该说在宛若身上,她看到的是岁月赋予的厚爱,本来平常姿色的宛若,现在看起来真好看。
五官没怎样变,变得是她眉梢眼角满溢而出的幸福,这种幸福仿佛淡淡珠光在她周身萦绕不散,把宛若笼罩的仿佛那隔水的佳人,那么出色,那么不凡……仿佛这辈子,自己都在她光芒的阴影里活着,即便她远嫁和亲,她依旧那么鲜明的活在北辰的后宫中,无时无刻。
宛若觉得,自己跟这样的柳彦玲没必要牵扯太多,过去的情谊早已随着风散的七七八八,剩下的,都是她对自己的怨恨和嫉妒,这样的女人偏执而危险,宛若不想给自己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宛若微微点头客气的笑了笑:“彦玲,真是好久不见。”扭头对赵轻道:“多谢皇上念我思乡之情,特备了如此绚丽花灯,如今时辰不早了,宛若还要回府瞧瞧外祖母,这就先告退了……”
抽身要走,却被赵一把拉住手腕:“宛若,宛若,别走,好不好?”宛若微愕,扭头看他,灯影儿里,他的脸上布满恼恨跟落寞,就像过去小时候,每次他费尽心思讨不得他欢心,反而弄巧成拙以后的模样……
“对啊!好容易来了,这就走了有什么趣儿?不若我们三人一起逛逛这花灯夜市,旁人若知道了,说叙旧也说的过去。”
柳彦玲的话尖酸刻薄,连最基本的风度都几乎维持不住,宛若突然发现,别说过去的情谊,即便陌生人,都比她跟彦玲现在的状况要好很多。
宛若倒是没想到,会遇上如此尴尬之事,正在进退两难之际,就见那边老太太跟前的婆子跌跌撞撞跑过来:“姑娘,姑娘,不,娘娘,娘娘,老太太真不好了,不好了……您快回去瞧瞧吧!晚了恐来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