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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长遵守诺言带了蛇灭门的种子到了老魏头他们村子。说起来, 眼前这一群五六十、七八十岁的老人,这一辈子实在是多灾多难, 没有生在一个好的年代,也没能死在一个好的年代。可是看着他们乐呵的样子, 高长又觉得自己的伤感实在是有些多余,人活一世,就像登一座山,有些山路平缓易行,有些山路却坎坷崎岖,个中滋味,只有登山的人自己才真正了解, 旁人无需过多感慨。
蛇灭门的种子, 高长只给了他们两包,对于这些从前就种过蛇灭门的人来说,应该不用担心成活率的问题。除此之外,高长把自己身上的食盐也都给了他们, 只留下约莫不到半斤带着路上吃。
听这些老人说, 从前刚出事不久,他们就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晚上能出门的时候,就到附近的山村小镇上去收集食盐和生活用品,因为当时死了很多人,山里的人又有存盐的习惯,所以也是弄到了不少, 如今倒还有一些,只不过再难找到新的补给,只能眼巴巴地坐吃山空。
临离开前,高长又跟他们说,k市的宝华寺,方丈人不错,如果他们遇到什么困难,可以试着过去他们那边寻求帮助,不过也就这两年,久了人家也不在那里待了。
高长能做的,也仅仅只是这些而已,虽然有些同情他们的遭遇,也钦佩他们乐观面对灾难的态度,村里的老人护犊子的姿态,更是让人敬佩,但是这些,都并不能让高长把这些人的生死揽到自己身上。
就算侥幸重生,就算嫁入犬族踏上了修真的道路,但是他又能承担多少人的生死命运呢?如果一心一意就能护住自己身边几个重要的人,高长觉得就已经是上天对自己的优待了。
这一路向东,高长和大黄都有些归心似箭,狼和索帛虽然不知道他们将要去的是个什么样的地方,但也跑得挺欢。无论是行走在路上还是休息吃饭的时候,高长常常都会提醒大黄和索帛的动作举止,反复纠正之后,这两个家伙现在也总算是有些人模人样了,起码不会一见面就让人感觉怪异。
不久之后,他们一行人就又来到了何韵他们村子外面,这次来,高长是打算挖人的,虽然说何韵在村子里没什么地位,但是真正要把她带走,高长就有点摸不准他们那些村民的态度了。何况村子里还有士兵驻扎,高长觉得高原那边的人肯定不乐意让这个村子里的人往外走,这村子里养蚕织布个个都是能手,越多人干活,他们就能用低廉的价格换越多的丝绸和被子。
为了不过于引人注意,高长这次依旧没有带大黄他们进村子,高长在外头观察这一晚值班的士兵,发现其中刚好有一个是上回自己见过的,所谓一回生二回熟,有熟人就好办事了。
“嘿,兄弟。”高长站在墙角下,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跟墙头上昏昏欲睡的那个士兵打了声招呼。
“谁?”那士兵猛地喝了一声。
“是我,前阵子来过的。”
“呦,兄弟是你啊。”那当兵的这会儿也反应过来了,如今这年头,大伙儿没事都不会出来瞎转悠,他们轮流看守墙头,一年下来也难得见着几个生人,高长上回过来,也就是不多久前的事,所以一时还忘不了。“咋样?找着蛇灭门了没有?”
“嘘。”高长示意他小声点。“先放梯子让我上去。”
“行。”那当兵的也爽快,和他一起守墙头的另一个士兵,虽然不知道什么事,但是也不吭声,他看出来了,这是好事,反正不管什么好事,见者有份,他的那一份好处肯定是少不了的。
高长三两下上了墙头,那士兵又追问他找着蛇灭门了没有。
“你小声点,我手里东西少,被别人听着就麻烦了。”高长从怀里摸出一包种子给那当兵的,另外一个一直没说话的,也给了一包。“这一包是五十颗种子,你当心点收着,这种子不好弄。”
“嘿,兄弟,这怎么好呢,你看,我们拿点什么跟你换好呢?”这当兵的并没有怀疑种子的真假,你说这年月,这个叫高长的年轻人,要不是真为了蛇灭门,干嘛冒着生命危险在外头晃荡,难道就为了弄两包假种子逗自个儿玩?这家伙要真敢拎着脑袋寻自己开心的话,那他们哥儿牺牲牺牲也无妨。
“换啥啊,这年头大伙儿都不容易,收着吧,可千万不要跟别人说。”高长大手一挥,甚是慷慨。
“那行,咱哥们就不客气了。”那人说着就把种子收进了衣服内口袋。“你这回过来,是想找何韵吧?”
“呵呵,顺道过来看看她。”高长随口说道,他估摸着这两人应该是误会了,不过他也乐得让这些人误会下去,不然你一个单身男青年干嘛来找人家一个单身女青年呢,情理上就说不过去啊。
“上头要求大伙儿这个月底之前要赶一批货出来,这会儿子何韵应该也在院子里忙呢,你去过一次,还记得路不,用不用兄弟带你过去?”得了好处,这俩人自然是好说话得很。
“不用,我记得路。”高长摆摆手,进村子之前又再三交代那两个人:“千万不要跟人说种子的事,不然到时候大伙儿就算把我撕了也是不够分的。”高长怕万一村里人都知道他手里有蛇灭门,到时候大伙儿光围着他转,自己的地下工作还要怎么展开?
不够分怎么办,当然是惦记这俩当兵的手里这两包种子呗,混生活不容易,这点道理他们自然是懂的。“绝对不说,你就放一百个心吧。”
就这样,高长花了两包蛇灭门的种子,无声无息地进了何韵他们村子,这两包种子花得也算值,门神么,不收买是不行的。
村子里果然是一片寂静,记得上次来的时候,到处都还挺热闹的,大人们聚在一起边干活边聊天,小孩们有围在大人身边帮忙凑热闹的,也有在村子里的空地上嬉戏玩耍的。可是这一次,一个个被灯光照得敞亮的院子里男人女人们只管埋头干活,小孩也都不出来玩了。
亮堂堂的院子里,到处都是吱吱嘎嘎的织布声,就连人说话的声音都没听着几句,难得开口,也总是带着不耐烦的怒气,看来这个村子的村民最近的日子不太好过。
“笃笃笃。”高长在何韵他们院子里转了一圈没找找人,于是就敲响了她家的那个小破房子。
“谁啊?”
“我,那个,蛇灭门。”高长压低声音回答道,他要报自己名字,对方也未必记得,要说蛇灭门的话,她肯定就会记得了。
“诶,来了。”门很快就被打开,何韵蓬头垢面地站在门口,看起来精神很差:“没日没夜地赶了十几天工,刚歇下你就来了。怎么样,找到蛇灭门了吗?”
“他们还硬性分派任务?”这不是以物易物吗,最多少换点东西,也不至于这么拼命吧。
“那倒没有,不过咱这村子的生死不都掐人家手上吗,大伙儿都想好好表现,生怕一个疏忽,就成落后分子了,呵呵。”这种人人自危的气氛,不在其中的人是很难体会的。
“那你还能睡得着?”
“活已经干得差不多了,在村里不垫底就成。”说着她又忍不住打了个哈欠,驼着背坐在长凳上,脖子不自觉地向前伸,就像所有劳累过度的穷苦人一样。
“怎么样?你到底找到蛇灭门没有?”见高长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何韵就又接着追问。
“找到了。”高长掏出两包种子放在旁边的缝纫机上。“不过我这次来,还想跟你商量一件事。”
“什么事?”何韵嘴里问着,两眼却盯着那两张黄纸折叠的小包上,眨都不眨。
“我看你一个人在这里生活也不容易,有没有想过要去别的地方?”高长也懒得绕圈子,开门见山就问了。
“什么意思?”何韵终于抬头看了看高长,一个适婚男人跟一个适婚女人说这话,实在是想让人不往那方面想都难。
“你不要误会,我已经结婚了,呵呵。”高长无奈地笑了笑,继续说:“我就是想,如果你愿意到我们村子去,教大家养蚕织布,肯定能在村子里占有自己的一席之地,起码受人尊重。”
“尊重?那也得我有命才能受得起。”何韵无奈苦笑,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陌生男人说得倒是轻松,尊重,她又何尝不想受人尊重,独自一个人在城市里生活了那么多年,就算再辛苦,也努力保有自己的那一份尊严。
可如今这世道,她一个弱势的女性,又如何获取别人的尊重,她现在倒是希望能通过这两包种子稍稍提升一下自己在村子里的地位,可是这两包种子又能给自己带来多少好处呢,东西不拿出去,根本就没有价值,东西一拿出去,就不再是属于自己的了。
尊重?跟这个男人走会有尊重吗?她甚至不知道他打算把自己带到哪里,在他乡异地,那些人会比现在这个村子里的人更友好吗?
“怎么受不起?你会的他们不会,自然就得供着你。”高长大概也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在这个乱世里,一个女人跟一个陌生男人走,首先安全就是个问题。
“教会以后呢?”教会徒弟饿死师傅,到时候她一个外乡人又会是什么下场。
“养蚕织布又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教得会的,你要是不放心,把时间拖长点都没关系,这段时间,你可以好好经营人际关系,毕竟作为村里唯一一个会织布的人,你的起点就比别人高,他们要是高看你,以后自然就不怎么会欺负你。再则,你们村总共就这么大,你待这么久了还是单身一人,那必然就是没有合适的,到我们村子去看看,若是因缘巧合嫁了人,那从此就是我们村的媳妇了,都扎根了你还要怕啥?”
“你们村子什么样?”何韵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心里终于有些动摇了。
“不是什么大地方,山沟沟里,外地人少得很,高原那边的人大概也不会惦记,村子周围挖了深沟,比较安全,村民们也有磕磕碰碰,村子边上还住了一个小团伙,从前做过一些无本买卖,现在在贩盐,手里不多干净,但没事也从来不找女人的麻烦,还算挺仗义,跟我有点交情。”
高长没有隐瞒,直接把村里的情况简单跟她说了一下,无论从村民的角度还是何韵个人的角度,高长都觉得她要是能跟自己回去最好。但是最终怎么决定,还是何韵自己的事,他不会骗她跟自己走,更不会求她跟自己走。
“我去了有房子住吗?”她又问。
“这个我帮你安排,就我家楼上还能往上抬一抬,从前抬过一次,住着一对外地父子,大人是医生。你要是愿意,把其他地方也抬一抬,反正上下楼不经过我屋里,也不会打那对父子房里过,到时候让村里人帮你整整。”
“粮食呢?”何韵又艰难地突出三个字,她一个人生活在这里,就算会养蚕会织布,也只能换取一些食盐生活用品之类,粮食的话,还要用换来的盐跟村民去换,生活压力不可谓不大。
“我们村子不仅围了房屋出来,还有田地,所以种田不像你们这边这么危险,你要是想种地,村子里会安排的,实在不行,我分一小块地给你也行,反正这年头太阳一晒,种啥都高产。”主要是他还经常上山打猎,家里几只又都是肉食动物,地里的东西,种了也就他自己一个人吃,要不了多少。
“我再想想。”何韵还是有点下不了决心,一走出这个围墙,她就失去了安全保障,这一步要是踏错,很可能就是万劫不复。
“你考虑考虑,肯定……不会比你现在的生活更糟糕的。”说后面这半句的时候,高长还是犹豫了一下,生活得不好,并不是什么光彩的是,是人都不希望被人这么直接地说出来。可是现在这个时候,高长还是希望这个自己记忆中的朋友,能勇敢一点面对现实,不要被一时的艰难和窘迫压得失去了勇气。
“能带人吗?”何韵深吸一口气,好像是已经下定了决心,她也知道物以稀为贵,自己有这门手艺,到不会织布的地方,肯定是会吃香的,只要眼前这个男人没有欺骗自己,这一步就不会踏错。可是……她抹了抹自己脸上的油渍,现在的自己,又有什么东西值得别人欺骗呢?
“几个?”高长有点为难,照理说多带几个人回村子,应该可以早点织出丝绸来,但是他原本是打算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何韵带出村子,人太多的话,动静就大,到时候能不能轻松离开就不一定了,事情要是搞大了,引起高原那边的注意就不好了。
“不知道,我得先去问问他们,你先在这里坐一会儿吧。”何韵说着就站了起来。“他们都信得过,就算不走,也不会捅出去的。”
何韵让他在这个屋子里坐着,大概就是不希望高长参加他们的讨论,这也可以理解,到时候他们肯定会从各方面权衡利弊,包括自己这个人可信不可信之类的,这些双方心里都知道,可要把话明晃晃的说出来,就不对味了。
等了约莫半个钟头,何韵回来了,带着高长出了院子,穿过两条巷子,进了在围墙边一栋低矮的小破房子,里头一大一小两个人。大点的是个男的,二十四五岁的样子,长得一般还算结实,小的那个姑娘只有十岁出头,瘦得很,两人都跟何韵一样,精神都不是太好,大概也都累坏了。
“那我们这就走吧。”那年轻人招呼都没打,就说要走。
“你急什么,东西准备好了吗?”何韵比他大几岁,性子就稳多了,转头向高长介绍了一下。“他叫何文准,别看他是男的,织布也是一把好手,她是何一花,手脚也很麻利。”
“我叫高长。”高长还以为何韵说的是什么样的朋友呢,原来就这么一大一小两个人,瞧他们这样子,在村子里估计也不是很受人重视,带走了的话,村子里大概也不会有人找自己算账。
“高大哥,我这蚕都准备好了,待会儿到外边挖棵小桑树苗,一路用嫩叶子喂着,只要有蚕,咱就能给整出丝绸来。”这个叫何文准的倒是挺积极,半点都不像何韵那么担心忐忑。
“成,你们看从哪个位置翻出去合适?”带着人呢,肯定就不能让墙头上的哨兵发现,这几个好歹是本村的人,这地形还是他们比较熟。
“翻墙?嘿,不用翻墙,我们这早都准备好了。”何文准把靠墙的一堆杂物一件件搬出来,然后又取下贴墙放着的一块板子,一脚踹了墙上松松垒着的砖块,墙上顿时显出一个大洞来。“这洞我们早都挖好了,就是不知道出了这村子能往那儿走。”
他们家房子和外头的围墙极近,大约就只隔了二三十公分,那点空间里,还长了不少杂草藤蔓,他先把房子的洞挖透了,又去挖外头的围墙,这杂草疯长的,一直倒也没人发现。
“原来你们早有准备。”高长笑看着何韵,这才像自己从前认识的那个家伙么。
“不准备不行啊,这围墙高的,生生能把人困死。”决定都已经做好了,何韵倒是放开了,反正尽人事听天命,她接下来就是到听天命的时候了。
“你们从这里出去,我还是走围墙。”那俩哨兵看着高长进去的,要是见他没出来,找过来就麻烦了。
约好在桑树林汇合,高长只身又上了墙头,那俩当兵的都挺热情,直招呼他多住几天,高长笑着跟他们说了几句客套话。临走的时候,他站在高大结实的墙头往下看,墙外黑影重重暗藏杀机,墙内灯火通明,却也同样暗藏杀机,对这个村子里的人来说,还真难说到底待在墙外安全点呢,还是墙内安全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