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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我!不是我!你们不要打我!真的不是我啊!”庄美玉看到庄魅颜一脸急切,竟然被吓倒了,连连退缩,使劲把身体缩进假山的石头之间,畏畏缩缩地颤抖起来,把小布人抱进怀里,一双眼睛慌张地快速旋转,左右张望。
“不关我的事啊!毒不是我下的……我亲眼看见的……那女人喝了汤就疯了,她又哭又闹……嘻嘻,疯子!嘻嘻,她还打她自己的孩子,叫那孩子滚!疯了疯了!她真的疯了!我没有打自己的孩子,我没疯!嘻嘻嘻!”
庄美玉又哭又笑,说的话也是颠三倒四。
春菊沉不住气,道:“小姐,她是真的疯了,您小心别被她伤到了,还是奴婢来问她。”
庄魅颜点了点头,缓缓道:“别吓到她了。”
“奴婢知道。”
春菊顺手摘下自己手腕上的一只金镯子,诱惑道:“来呀,这个送给你的宝宝,你过来,我问你句话。”
在夕阳的余晖下,金镯子泛着好看的光泽,十分诱人。庄美玉眨了眨眼,终于还是缓缓靠近。
“嗯,你宝宝真漂亮,几岁了?”春菊有一搭没一搭哄着她,等她完全放松了警惕,才悄悄问道:“你跟我说,你那天看到给女人下毒的是什么人呢?你说了一回的,是不是彩凤那个死丫头啊?哦,不是,是迎香。”
庄美玉撇了撇嘴不屑地道:“才不是呢!”
“那是谁?”
庄魅颜紧张得掌心满是汗水,她离答案似乎越来越近。而此时,她们都没有注意到,假山旁边的草丛中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她们,目光怨毒。
今日是黄道吉日,是礼部诸位大人精挑细选,数星星看月亮,不知翻了多少古书,终于按照皇帝陛下的吩咐,找到了一个日期最近的黄道吉日。这个日子关系着两个国家的前途命运,半点马虎不得。
老天爷果然赏脸,骄阳高照。吉时已经到了,玄武大街前送亲的队伍已经排到二里地之外,旌旗随风招展,马不嘶鸣,人不喧闹,停在玄武门前的八抬大轿,披红挂彩,打扮得喜气洋洋,就等着正主儿上轿了。
一身红装的新郎官萧轩宸似乎并不着急,眯着眼睛望着旌旗的摆动。盛夏已经来临,站在大毒日头下的滋味可不太好受,看着吴阳国的太子殿下站在华盖之下,似乎还挺享受,不急不慌,等着给公主送嫁的官员们可都是老老实实跪在那里呢。
因为吉时到了,礼仪必须开始。
负责主持今日和亲大典仪式的主持官吏部侍郎胡大人,更是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乱转,一边擦着汗水,一边小声让人去催。
“大人,已经催了八次了。皇后娘娘说了,再等等就好。”
胡大人只好无奈地擦了一把汗水,这都什么时候了,再等吉时就过了,这关系到两国邦交啊。
“胡大人,不必着急。温阔尔与丰安相距几千里,公主自小在皇宫内苑长大,备受帝宠,这次离开丰安,恐怕日后难得有机会再回到她的父皇母后身边。就让她多留一刻吧,也好多享受一阵天伦之乐。”
萧轩宸平静地说道。
胡大人知道他说得有道理,只好沮丧地点了点头,然后不安地抬头看了看太阳。
玄武门终于缓缓打开,喜形于色的胡大人连声音都有些变了调,大声唱诺道:
“恭送无双国十三皇女贤德晴公主出阁!”
威严的乐曲演奏起来,乐鼓嗡鸣,丝竹声声,在这一片喜庆而喧闹的气氛中,一顶红缎小轿从玄武门飞快地走了出来。
四名宫女按照礼仪官的指点,来到轿子前,拂开帘门,扶着晴公主踏上和亲仪式的八抬大轿。
公主似乎也有点紧张,在四名宫女的搀扶下还差点被自己的裙角绊倒,幸好这四名宫女都是提前受过训练的,眼疾手快,一前一后一左一右,紧紧架住公主,把她扶到轿中。
萧轩宸静静地看着那名蒙着红盖头的女子,红衫红裙红鞋袜,那颜色在日光下红得耀眼,红得刺目。他的嘴角又浮出惯有的笑意,轻轻拍了拍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的坐骑,表示安抚。
无双国很久没有这样热闹过了,人们纷纷涌到街道的两侧,瞻仰送亲队伍的威仪与风采,皇家气势的八抬大轿,还有那位走在队伍中央,骑着高头大马的英俊太子,以及数不清的陪嫁物品,一时不知羡煞了多少闺中女子。
送亲的队伍渐渐远去,终于消失在茫茫原野中。对于丰安城的百姓来说,这是一件皇家大事,跟许多的皇家大事一样,发生或者不发生,对他们小民百姓来说完全无关紧要,至多也就是看了一场热闹。街道上的人们渐渐散去,生活恢复正常的秩序。
送亲的队伍缓缓而行,京城越来越远,在视野中越来越小,最初热闹的乐曲终于也停了下来,剩下的就是孤单而乏味的旅行。他们是一支送亲的队伍,要走很远很远的路。
刚过午时,人们已经露出疲惫的神情,萧轩宸忽然向陪同的大臣招了招手。
“宋大人,天气炎热,我看大家走得累了,不如休息一下。公主千金之躯恐怕也受不了这种折腾,反正路途遥远,咱么也不急于一时。”
“是!微臣遵命。”
人们松了口气,前面不远正好有片小树林,于是大家各自找了阴凉的地方歇息。公主的轿舆放在树林中央最为凉爽的地方,随行宫女连忙围在轿子周围侍奉着,忽然有名宫女走了过来,为难地看着萧轩宸和宋大人。
她小声说道:“太子殿下,宋大人,公主她,她说想要……”
那位宫女面色潮红,羞答答说了几句话,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已经几不可闻,宋大人伸长耳朵也没弄明白她的来意。
“你说公主她想要什么?”这位宋大人的嗓门挺高,弄得人人侧目。
那名宫女更加不好意思开口,扭扭捏捏地越说越说不清楚。
萧轩宸看了一眼公主的轿子,嘴角边露出一贯玩味的笑容,低声道:“轿子里不是有专用的盥桶么?这里是荒郊野地,公主之尊还是不要轻易下轿的好。”
宋大人也有些听懂了,原来这宫女嘟囔大半天,其实就是想说,公主大人想方便方便。他也跟着说道:“太子殿下所言极是。”
“可是,公主殿下她……她说一定要出来……方便。”
宫女憋了大半天终于说出一句话。
萧轩宸笑道:“恐怕公主是觉得闷得慌吧,那就让她出轿走走。”
他抬手制止宋大人的抗议,继续说道:“我们吴阳国没有那么多规矩,吴阳的婚礼上,女人是和男人一块骑马过去的,你告诉公主,如果她喜欢骑马也是可以的。”
几名宫女没想到萧轩宸如此体贴,而且容易协商,纷纷露出欣喜的表情,如释重负。她们七手八脚把蒙着红盖头的公主从轿子里扶了出来。她们走到树林的尽头,这里远离人群,几名宫女扯起红色的帷帐,让公主方便行事。
萧轩宸跟宋大人有一搭没一搭闲聊起来,这位宋大人官位不是很高,看起来他是第一次出京办事,比较紧张。两人聊了一阵子,宋大人有些纳闷地转头看了一眼远处的帷帐,小声说道:“公主方便怎么这么久呢?”
“女人一向比较麻烦。”
萧轩宸露出一个男人才能领会的微笑,宋大人也跟着笑了起来,他们曾经某个酒宴上喝过酒,算是认识,宋大人对这位平易近人的异国太子颇有好感,这趟差事算的上是个美差闲差兼肥差,为了混上这差事,可费了他不少银子打点当朝权臣秦丞相呢。
这时,一名宫女神色慌张地跑了过来,上气不接下气地嚷道:“不好了!不好了!公主,公主她--”
萧轩宸和宋大人立刻警惕起来,那名宫女结结巴巴说道:“公主不见了!”
丰安城,瑞祥王爷府。
今日,同样操办喜事的瑞祥王爷府就显得低调很多,除了门前与院子内装点的红灯笼和喜绸,外面甚至看不出这里今日是新婚之夜。的确,王爷娶进门的只是侧王妃。王府内宴请的宾客都是重量级的人物,人不多,只有一席。
王爷府的内院,一处安静的院落,湖水环绕着小巧而精致的二层小楼,这里就是新晋的侧王妃的新房,也是她以后这一生的住所。
凤冠霞帔的庄魅颜静静地坐在满是喜庆的房间里,她微微垂着头,只能看到自己的脚尖,红鞋红袜,今天仿佛只可以有一种色彩,那就是红,漫天遍地的红。屋里只点着两根大红蜡烛,光线有些昏暗。有细碎的脚步声传来,庄魅颜知道那是自己的丫鬟春菊在屋子里移动,如今屋子里只剩下她们两个人,王爷端木皓还在前厅与客人们应酬,大概要等到夜深人静酒宴散后才能回到新房。
春菊来到她身边,紧挨着她侧身坐下,春菊小声说道:“小姐,吃点东西吧,您一整天没吃东西了。”
说着话,春菊的手已经伸进盖头里,摸索着往她嘴里塞了一个枣子,一会儿又递进来一粒花生。庄魅颜有些纳闷,道:“你从哪儿弄来的?”
春菊小声道:“在床上捡的。奴婢尝了一个,挺甜的。”
庄魅颜想了想,便笑道:“你这丫头就是嘴馋,听说往新人床上撒的花生枣子都是有讲究的,是寓意--”
她神色黯然,欲言又止。
早生贵子!呵呵!早生贵子!
那日夜里的情形忽然浮现在眼前。
那天晚上,一名身穿夜行衣的神秘女子闯进庄府的“玲珑居”,庄魅颜让所有人离开,屋子只剩下她们两个人。
“我叫耶律燕。”那名女子十分爽快。
当她说出自己的姓名时,庄魅颜已经猜到她的身份,耶律氏是吴阳国两大古老的贵族姓氏之一,那么这位耶律燕一定是吴阳人无疑。
“我来找你,是希望你可以离开他。”耶律燕直截了当的的个性进一步证明了她是一个标准的吴阳女子,爽快大气。
“他?”庄魅颜留意到说起“他”的时候,耶律燕的语气微微有些停滞,“他是谁?”
耶律燕冷然道:“我知道他喜欢你,三年前他为了救你,甚至差点放弃太子的位置,他来回奔波了三天三夜,居然只是为了抱你一整晚。他一点都不像我们吴阳的男人,我们吴阳不像你们无双人那么虚伪做作,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吴阳国在无双国的眼里完全属于尚未开化的民族,许多生活习惯还保留着远古的特色,野蛮无礼。据说在贫瘠的大草原上,至今还保留着一种奇怪的习俗,对于路过的客人,家族会把最美丽的少女送进他的帐篷,一夜风流之后,客人要是愿意就可以留下来,如果不愿意也不会勉强,而这名少女如果有幸生下孩子也决不会受到歧视,家族会帮助她抚养孩子直到成年。
从耶律燕的话里也可见一斑,无双的女子绝不会说出这样有违妇道的言语。
庄魅颜久居边疆,与吴阳人打过不少交道,因此对她的大胆并不感到诧异。只是从她嘴里听说三年前救命之恩的真相,心中难免一动,即使已经隐约猜到真相,还是不如得到确切的消息来的震撼。
庄魅颜道:“你说要我离开他,那就给我一个理由吧。”
耶律燕眉头一皱,杀机陡起,右手立刻握紧剑柄。此前耶律燕大发雌威已经削断了屋里的蜡烛,因此失去光源的屋子里漆黑一片,庄魅颜看不到坐在对面那个女子这一系列的动作,但是她感觉到遍体林寒的杀气,还有剑在鞘中嗡鸣的细响。
庄魅颜并不紧张,只是一瞬,对方已经冷静下来。
耶律燕傲然道:“因为你配不上他!他是吴阳的太子,国主的继承人,是吴阳未来的王,只有无双国的公主才有资格嫁入他的王庭,吴阳的王庭不会接纳一个没有任何用处的女人。”
屋里寂然无声。
“我答应你。”庄魅颜的爽快连她自己都觉得惊讶,她以为自己至少应该多犹豫一会儿,或者表现一点不舍。
那一夜,离开庄府前往瑞祥王爷府的路上,她就在细细思量这个问题。没有尺寸之功,即使嫁入王庭也没有立足之地;同样的道理,太子没有自己的势力,甚至连回到自己国家的能力都没有,空谈什么兴邦立国,空谈什么建功伟业,万古流芳。
“现在这副登云梯就由我亲手为你打造,将来终有一日,我会携卿手,踏上九天云巅,俯瞰万物众生。”那天他说的话言犹在耳,他不曾赌咒立誓,但她知道,男人的话就是最好的誓言,她信他。
你要为我打造登云梯,那就让我为你铺下第一步吧,一个回不到故国的太子,是没有能力兑现诺言的。
庄魅颜踏进瑞祥王府,心中没有一丝犹豫。
“你深夜过来就是要跟我说这些?”端木皓问她。
她低了头一言不发。
“我答应你。”他的语气仍旧波澜无惊。
“你恨不恨我?三年前是我刻意掩瞒了真相,故意让你误会是我救了你。”端木皓无比坦然,他的神态让人觉得即使他要害了自己仿佛也是理所应当的。
庄魅颜缓缓摇头道:“魅颜不恨王爷,即使王爷当时把真相告诉魅颜,那么其结果对今日之事仍旧是毫无裨益,不过徒增烦恼。魅颜知道作为一个无双国的女子,就应该知天命,守本分,能够嫁给王爷,就是魅颜最好的福分了。”
端木皓微微一笑,当他目送庄魅颜离开的时候,望着她的背影,忽然说了一句话。
“魅颜,如果你不恨我,那你为什么不肯再叫一声公子?”
庄魅颜步伐一滞。
“王爷想要的是庄魅颜,还是祁阳的女掌柜三姑娘?”
镇静的笑容在嘴角微微绽放,五年前祁阳山下,山溪之边的惊鸿一瞥,一曲销魂醉,一场离世梦,今日终于到了曲终人散,梦醒人惊的时刻。原来,在这世上,每一个人都是有价值可以估量的,只是人们自己不知道而已。
新房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庄魅颜从回忆中惊醒过来。春菊打开房门与来人细细交谈,隐约间春菊的语气似有些不忿。
“今日是王爷与我家小姐大喜的日子,王爷他怎么可以不过来呢?”
“姐姐不要着急,王爷叫我等过来传话,就是怕侧王妃误会。今日实在是皇上圣旨命王爷进宫商议大事,王爷说怕回来晚了,叫侧王妃先行歇息,不要等他。这些饭菜王爷说是侧王妃最喜欢吃的,特意叫厨房备下,走之前还叮嘱奴婢给送过来的。”一位年长的侍女温声说道,身边陪同的侍女手里端着一个托盘,饭菜还冒着热气。
“多谢了!”
春菊听到这个声音立刻扭头向身后看去,不禁大惊道:“小姐,您怎么过来了?您的头盖?”
庄魅颜站在她身后,红盖头已经揭开一半,露出右脸上的那块红痣。她没进王府之前,已经有不少传言说她貌似无盐,其丑无比,因此那名小侍女不禁好奇地多看了她一眼,却被她眸中冷冽的寒光震住,情不自禁地低下头。那名大侍女比较平静,始终垂着眼睑,视若无睹。
庄魅颜示意春菊把侍女手中的托盘接下,大侍女微笑着微微摆手,两人随着进屋,庄魅颜这才知道,原来她们俩是来服侍自己的。
王府毕竟不必平常人家,规矩要多一些,两名侍女在一旁伺候庄魅颜吃饭,庄魅颜刚拿起筷子,耳边却传来一阵若隐若现的丝竹声响,她停箸不动,侧耳细听。
曲调有些熟悉,竟是五年前端木皓在祁阳山下吹奏的《葛生》,音律忧伤,却是用古筝弹奏的,如果能有笛声合鸣,效果自然更好,如今只有一只孤琴把那段曲子弹过来弹过去,反复了好几遍,更显得凄凉。
“谁在弹琴?”
那名大侍女雪鸢笑着答道:“那是王妃在弹琴。”
“王妃不是病了么?”庄魅颜有些奇怪。
端木皓的正妻是唐明国的明月公主姬明月,人如明月,美貌无双,当年是唐明国的第一美人,第一美人配第一公子,传为佳话。传说姬明月体弱多病,不胜房事,十年来没能生育子嗣,即使王爷对她恩宠不衰,毕竟事关皇家子嗣,端木皓只能遵照圣旨娶了左丞相的女儿左思茹做侧王妃,现在加上她也不过只有两名侧妃。
听庄魅颜说王妃的病,两名侍女对视一笑,雪鸢解释道:“那只是外界传闻,王妃是先天体弱,并不是什么起不了床的大病,外面还有人说王妃病入膏肓,其实都只是假的。”
庄魅颜一笑,道:“我只是随口问问。现在天热,屋里久坐怪闷得慌,我想出去走走。”
雪鸢有些踌躇,道:“这怕是与规矩不合,今日毕竟是侧王妃您大喜的日子,还是明日吧。”
“园子里又没什么人,咱们就是走走。你们领着我走比较僻静的地方被让人看到不就好了?”
雪鸢两人面面相觑,始终不敢答应。庄魅颜已经起身在春菊的帮助下,摘下凤冠霞帔,重新换了淡妆,姗姗走出房门,两名侍女见状只好紧随其后。
园中果然没什么人,十分寂静。走出户外,那曲声更加清晰,她们一行四人捡着园中偏僻的路径的行走,不知不觉间离那琴声越来越近。庄魅颜来到一处亭台向园中眺望,树木掩映间的水轩楼台,弯弯曲曲的水道,高低错落的廊台楼阁,在月光下一览无余,恍如人间仙境。
乐曲声清晰地传来,庄魅颜仰头望去,只见不远处的楼台上一名女子轻纱宽袖,轻身而舞,姿态盈然,仪态容貌皆是美不可言,宛若仙子。身边坐着一名青衫的中年男子,长发飘垂,在台上抚弦高坐,姿态写意。
那中年男子模样清秀,书卷气息浓郁。他的琴弹得极好,曲调哀伤幽怨,不尽相思缠绵。
庄魅颜看到那男子,心念一动,扭头向雪鸢问道:“那人是谁?”
“那是王妃娘娘。”
“我是说那个男人。”
雪鸢轻笑道:“侧王妃不要误会,那是王爷的老师,在府里住了许多年,这几日在教习王妃琴艺。”
庄魅颜只微微一笑,道:“既然走到这里了,还是上前拜见为好。”
雪鸢觉得有些不妥,可是看到庄魅颜态度坚决,只有随着她一同来到楼台之上。
“魅颜拜见王妃。”
明艳动人的女子微微颌首,那名静坐的中年男子看到她的面孔时,古井无波的面孔上涨出一丝红润,他有些吃惊地问道:“你是谁?”
庄魅颜没有回答,却轻轻唱了一句:
“葛生蒙楚,蔹蔓于野。予美亡此,谁与?独处。”
男子手指微动,琴弦断裂,他的神情似悲似喜,嘴中喃喃地道:“原来是她!你是她的女儿。”
庄魅颜原来不过一试,现在知道这男子果然是自己要找的人。
男子抬头望着王妃,淡然道:“明月,我想跟她单独说几句话。”
姬明月有些恭敬地福了一礼,道:“是!老师。”
夜渐深,月更明。
姬明月居住的地方正好在湖水中央,月色景致最好,坐在露台之上,既可以看到头顶明月,也可以看到水中明月,另外屋中还有一轮皎月,指的却是姬明月自己,端木皓曾戏称此景为“三月同辉”。
姬明月仰望头上明月,忽然想起前景种种,她来到无双国与这名男子已经同住了十二年。
“你又在这儿看月亮,仔细夜深有风。”身后忽然传来那男子平和而熟悉的声音。
“今日是你新婚大喜,你不去新人的房间,来我这里做什么?”姬明月并不回头。
“这么晚,我想她应该已经休息了。”
“原来是怕搅了她的清梦才来找我的。”姬明月袖袍轻甩。
端木皓抢前一步将她搂在怀里,柔声道:“你生气起来的时候还是跟十年前一样,像个孩子般任性。我听她们说,你们今晚在院中见过,老师也在场。”
这句话似是描述又像是在求证。
姬明月却反问道:“大婚之夜,你那位皇兄好没道理,好端端把你叫到皇宫做什么?难道他不知道春宵一刻值千金?”
姬明月的眉角露出笑意,她小巧的身躯依偎在端木皓宽大的怀抱里,头顶抵着他的下颌。
端木皓淡然一笑,对她的无礼言语毫不见怪,道:“晴儿失踪了。”
姬明月一怔。
提起那个任性胡闹的小公主,端木皓也有些头疼,蹙眉道:“那丫头让贴身的宫女穿着喜服坐进和亲花轿,瞒过了所有人,她自己则不知去向。宫里面直到傍晚发现少了一名宫女,皇后亲自拷问公主宫殿所有侍奉的人,终于把真相问了出来。现在宫里也乱了套,既不敢声张,又要想办法找人。”
姬明月“扑哧”一笑,道:“那叫你进去有什么用?”
“皇上马上派人追赶送亲队伍,想让随行的宋大人想办法拖住送亲队伍的行进速度,只要在出了祁阳山边界之前把公主送过去,一切还来得及。”
姬明月静静地看着端木皓,他们夫妻多年,她从端木皓谨慎的态度看出来,事情没那么简单。
“可是一连派了三波信使,竟然没人回来。”
姬明月疑惑地道:“送亲的队伍庞大,行动缓慢,现在离城最多百里,信使怎么可能赶不会来?除非--”
“除非有人故意不让信使回来。”端木皓叹道:“这就是皇兄让我进宫商议的关键所在。”
姬明月宽慰道:“祁阳关有楚将军,一切不是不可挽回的。”
端木皓不置可否。他沉吟道:“我已经向皇兄请旨,调派五千御林军让我去追上送亲队伍,并且亲自跟吴阳国太子解释。”
“不可!”姬明月皱眉道:“你不可出城!更不可带兵出城。”
“为什么?”
“近日城中颇有谣言,有小儿念诵童谣,已经越传越广。”
姬明月从袖中掏出一张字条递给端木皓,端木皓接过来一看,字迹很是简陋,纸张也很粗糙,上面写了一行字:
日月同辉意扬扬,
螟蛉之子休猖狂,
世间自有降魔者,
锄奸铲恶显祥瑞。
端木皓微微皱眉,道:“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姬明月道:“日月为明,扬音同阳,最后一个字连起来是‘扬狂者瑞’,这首诗是在影射你与明阳宫。”
“笑话,本王岂会怕了那些小人?”
“你自然是不怕,可是有人会怕!你在这个时候带着五千精兵追赶几百人的送亲队伍,难道就不怕有人弹劾你是借机收揽兵权?”
端木皓轻叹道:“信使一去不回,送亲的队伍一定出了问题。如果现在不赶快追赶,万一出了祁阳山,那一切都来不及了。”
姬明月道:“你可以飞鸽传书楚易凡,让他阻止送亲队伍出关。”
端木皓露出从未有过的犹豫,道:“现在本王最担心的人,反而就是他。”
姬明月默然不语,端木皓抬头望着天上明月,柔声道:“他跟御风是不一样的,本王虽然把兵权给了他,但是始终不放他出京城,原因就是如此。”
夜深人静,远处传来敲梆子的声音。
端木皓温柔地望着姬明月,轻声道:“已经是三更天了,我送你去休息。”
姬明月低头不语。端木皓把她抱进里屋的帐内,姬明月仍旧一言不发,端木皓望着她春水般的双眸里已经没有任何涟漪,抱着她的手指终于缓缓松开。
“十年了,你仍旧是恨我的。”
语气多少有些失望,却仍旧温和。
“那件事情是本王错了,但是也是被逼无奈,本王又何尝愿意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骨肉……”
“王爷答应过明月,永远不再提这件事情,也永远不再碰明月的身体,今日一聚已经是破例了。”姬明月打断了他的话,声音冰冷,没有任何感情。
端木皓脸色颓然,无奈地退后两步,近乎绝望地看着她,然后转身离去。
“王爷,这是王妃让奴婢送给王爷的,说王爷一看便知。”
端木皓刚刚走出姬明月的住所,有名小丫鬟从后面追了上来,气喘吁吁地说道。
端木皓接过她手里的物件,原来是一个小小的令牌,上面刻着一个“姬”字。端木皓认得这个令牌,这是唐明国的皇家令牌,紧急情况下可以调动兵马。
“王妃是说什么了?”端木皓忍不住抬头看着湖中央的露台,那里空无一人。
小丫鬟跪在地上一字一句的学道:“王妃还说,不管怎么说,她也是王爷的妻子,而她不是一个人嫁到无双来的。”
她不是一个人!
他也不是一个人!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明月映照下的祁阳山寂静如初,绵延起伏的山脉像沉睡的巨龙,安静祥和。
萧轩宸一袭黑袍静静伫立在山顶,俯瞰群山连绵,他又回到最初的起点。最初人们都以为他是郑文昊,后来又发现他其实是郑家不惜一切代价保护下来的太子萧轩宸。然而剥去层层外衣,唯有他自己才知道自己究竟是谁。他不是郑文昊,更不是萧轩宸,他不过是一个流浪的亡魂,是个时光的过客。
命运给了他一个新的机遇,一个新的开始,就是要他来开创这个世界的。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饶命啊!”一阵哀求声传来。
萧轩宸回过头,眯起眼睛打量身边那个身体筛糠一般不停发抖的家伙,他已经被一名年轻的士兵摁倒在地,惊惶之下,他便不停地向萧玄辰求助。
“太子殿下,您说过只要听您的吩咐把您和公主送到祁阳山,就会放过微臣的,您不能说话不算话啊!”那个灰头土脸的家伙原来是无双国负责送亲的宋大人。
萧轩宸笑吟吟地说道:“本太子一向守信,不守信用的是你们无双国。说好让晴公主与本太子和亲,结果却弄来一个假公主欺骗我们吴阳国,因此是你们有错在先。”
“是是是!可这跟微臣无关啊!微臣对此事完全不知情,太子您是知道的呀!”
宋大人有些畏懦地看着眼前的男子,脸上虽然带着微笑,却比魔鬼还让他感到害怕。今天下午在路上歇息的时候,公主说要下车方便,结果竟然不见了。
宋大人吓得胆战心惊,命人四处搜索,开始还以为公主是被人强掳了去,一番搜索之后很快在几里地的外围找到瑟瑟发抖的“公主”。宋大人看到这个“公主”的时候,丝毫高兴不起来,公主的头盖已经掉了,人人都看得出来,那个被吓得直掉眼泪的女孩子绝对不是一贯嚣张的晴公主--那不过是一名宫女。
“公主呢?”
宋大人六神无主,只能一个劲催问那名可怜的宫女。
最后他们在宫女磕磕巴巴的描述中了解了大概的情况,原来小公主端木晴并不喜欢远嫁到吴阳,但是这件事情只凭胡闹任性并不能解决问题,父皇母后这次似乎一定要把她嫁到异域他乡。于是,小公主只好出此下策,让一名宫女穿着红嫁衣顶替了她上轿,自己则溜之大吉。
宫女们知道此事关系重大,原本没人敢应允,后来惹火了小公主,拔出剑来以死相逼,大家实在没有办法,只好依计行事。
宋大人傻了眼,外面不是传言说小公主很喜欢这位吴阳太子,什么救命之恩,缠绵之情,就在大婚的前几天有人还看到他们俩在城楼门上调情呢!怎么忽然又要逃婚,这算哪一出呢?他情不自禁抬头看了看萧轩宸,希望能从他那里得到答案。
萧轩宸的嘴角挂着一抹淡笑,上前拍了拍宋大人的肩膀,低沉的声音中夹带着一丝冰冷之意,轻声道:“宋大人,此事是你们无双国失信在先,如果消息传到吴阳国,会带来什么后果?你想过了么?”
宋大人哪里敢想,吓都吓死了。
“那。那怎么办?”
“为今之计,必须严密封锁消息,而且用最快的速度赶回吴阳,只要进了祁阳山,进了吴阳国的地界,就算小公主走失的消息传了出去,也与无双国没有关系了,自然也跟你宋大人没有关系了。”
宋大人乍一听之下,还觉得挺有道理。
于是,他糊里糊涂就在萧轩宸的安排之下,把大队人马留在后面,自己则和萧轩宸轻装上阵,骑着几匹快马,带着那名假扮的公主连夜来到祁阳山。
原本他指望着萧轩宸会看在他们曾经在一块喝酒作乐的份上饶他一命,可是他看到前来接应萧轩宸的几名士兵已经把刀捅进那名宫女的脖子里,血溅了他一身。这时他才知道害怕起来,可惜已经太迟了!
萧轩宸仍旧笑眯眯地说道:“公主失踪这件事情的干系实在重大,不管是在无双国境内走丢了,还是在吴阳国境内走丢了,你回去之后都免不了一死,说不定还会诛灭九族,倒不如这样来得痛快,皇上见你死的可怜,还可以福泽你的子孙。”
后半句话,宋大人再也听不见了,他的眼睛直愣愣地望着漆黑的长空,一轮皎月凝固在他最后的记忆里。
萧轩宸吁了口气,道:“全部处理妥当了么?”
“是!无双人绝对找不到这只送亲队伍的存在,他们只会认为这支队伍凭空消失了。”
“消失了?”萧轩宸的嘴角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三百二十一个人,比郑家灭门案中的死亡人数只少了十八个人。”
“走吧!我还要去会一会一位老朋友。”
“可是!太子!国主已经快不行了!您必须回到王庭!”
“我知道!不过,这个人也很重要,他是我们取胜的关键!”萧轩宸望着北方,那里是吴阳国度温阔尔所在的方向,他喃喃说道:“父亲会为我争取最后的时间,如果见不到我,他是不会死的。”
还有你,你也会等我的对不对?
萧轩宸望了一眼祁阳山的东南角,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那里是“凤凰窝”的方向。
“驾!”
一路轻烟,一行人的身影消失在群山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