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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县令睡得极不踏实。
或许是因为今日叶清宇来向他禀报了拐子团伙作案之事,夜晚县令入梦后,一桩桩血淋淋的惨案,便活生生地浮现在梦境之中。
被偷走的婴孩,全身溃烂的孩童,被砍断手脚的少年,被施暴的妇女,以及那些活生生被扒掉人皮的老人......
梦中的场景不断变换着,僻静的小巷,阴暗潮湿的地下室,破败的山间庙宇......人间炼狱般的景象在这些地方轮番上演。奇怪的是,县令从未亲身到访过这些地方,但每当不同的场景在他的眼前轮转,他的脑海中,都能清晰地浮现出它们所在的地址。
梦境的最后,是一座熊熊燃烧的客栈,以及一个被火焰逐渐吞没的山间破庙......
“大人,大人!”一阵焦急的呼喊声将县令从梦中惊醒:
“城中客栈,叶家二公子今日下榻的那家客栈,走水了!”
好痛!
叶清宇在进屋后没多久便倒头睡去,在睡梦之中,他忽然感到一阵滚烫的温度将他笼罩,随之而来就是全身上下刺骨的疼痛!
难以忍受的剧痛自四肢百骸传来,他全身上下的皮、肉、脏腑都在融化,骨头被火舌炙烤,叶清宇痛不欲生,但却无法清醒过来醒来,他的身躯好像被定住了,不仅无法下床自救都,甚至连睁开眼睛都做不到!
在他的意识逐渐模糊,恍惚无知之际,忽然有红光照进了一片黑暗之中。
叶清宇缓缓睁开双眼,定睛一看:自己此时正身处客栈的走道之中,两旁是一扇扇紧闭的房门,有赤红的火舌不时从门缝间冒出,张牙舞爪地飘动着,好似要将他拽入地狱之中。正前方有一扇虚掩的大门,里面无有火光舞动,只有微弱的红光忽明忽暗,仿佛在诱导着他进入。
撕心裂肺的痛楚从叶清宇的身上传来,仿佛他的全身仍在被火焰炙烤着,难以忍受的痛苦使他无法去思考:为何自己方才还躺在床上,此刻却离开了房间,身处客栈走道之中?他咬着牙强忍着剧痛。向那扇虚掩的门走去。
他奔跑着进入那扇门,微弱的红光瞬间蔓延开来充斥了他视野的全部。等他恢复了视觉后,叶清宇惊恐地发现:他又回到了方才的客栈走道之中!无论是黑黝黝的走道,两边紧闭的大门还是面前那扇隐隐透出红光的虚掩大门,都与方才的景象毫无差异!
他扑到两边的房门上,抓住门把手用力摇晃,可任凭他怎样努力,房门依旧纹丝不动!他癫狂而绝望地去尝试打开每一扇房门,可一扇扇木门却依旧紧闭,仿佛在无声地对他进行嘲讽。
他望向身后自己方才过来的方向,那里是深不见底的黑暗。
难道说真实的出口其实在那里?叶清宇摇摇晃晃地转身向黑暗奔去。他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前行,身上的痛楚似乎越发明显了,他看不清前方,看不清来路,却只能咬牙强逼自己向前走。
不知道行走了多久,叶清宇终于看到前方有一点光亮刺穿了浓郁的黑暗,希望再度浮现上心头,他心中狂喜,几欲落泪,连忙加快了脚步向前奔跑。
身体的痛楚因他加速的动作而变得愈发猛烈,他却不管不顾,只是一头扎入了那光芒之中。刺眼的白光将欣喜若狂的叶清宇瞬间吞没,当他恢复视觉后,定睛一看,便瞬间陷入了莫大的绝望:
眼前依旧是那客栈的走道、背后掩盖着火焰,分布于走道两侧的紧闭房门、以及前方那扇虚掩的大门。门后有浓郁的赤红色光芒,正在无声地闪烁。
叶清宇在原地绝望地仰天狂吼,愈发难以承受的痛楚却只能强逼着他重振旗鼓,继续向前走去。
他一遍又一遍,周而复始地在这个走道之中行走。叶清宇不知道自己已经有多少次通过那扇房门离开了这个走道,但眨眼间却还是会因为不知名的力量回到此地。刚开始他还能奔跑,之后只能拖着两条灌了铅般的沉重双腿向前蹒跚而行,到最后他因为疲惫和剧痛已经难以行走了,只能趴伏在地上,手脚并用地咬牙向前爬行。
这一次,当他爬过那扇房门之时,那红芒再度将他吞没之际,前方忽然有一道飘渺的女声传来,听上去熟悉而又陌生。
“叶清宇,你还真是顽强。”
如他所料,当他精疲力竭之时,那位隐藏在幕后的罪魁祸首终于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此刻他身处的场景发生了转换,叶清宇眼前的景象不再是那无望的客栈走道,而是来到了叶家正房内。平日里叶家人需要聚在一起商讨事宜之时,众人便会聚集于此。堂内正中央的那把椅子,原本是固定属于他的父亲叶啸的座位,如今在上方端坐,巧笑倩兮的女子,却是他的大姐:叶冰裳。
她一身红衣,长发披散,面上挂着古怪的笑容,望向他的眼神中,盈满了不知道是怜悯还是从嘲弄的情感。
“叶、冰、裳?”叶清宇咬牙忍受着肉体的痛楚从地上艰难爬起,“这一切,都是你在弄鬼?”
红衣的叶冰裳望向他,笑而不语。
“大姐,你这是为了报复我,报复我上次和父亲二姐一起指责你吗?”叶清宇勉强支撑着不断摇晃的身躯,挪动着脚步向叶冰裳走去。
“我知道,大姐你对叶家,对我们所有人一向心存怨恨。”
他抬起手掌按着自己的胸口,眼神真挚地望向叶冰裳道:“可是大姐,当叶夕雾和叶泽宇都在欺你、辱你的情况下,我是唯一会以真心待你,帮助你规劝他们行迹的人啊!”
他满面真诚,一边向叶冰裳缓步走去,一边一口一个“大姐”喊得无比诚挚:“大姐,你平心而论,我叶清宇,平日里对你难道不好吗?纵使这些年来我总是待在军营之中,我们罕能见面,但我是你血脉相连的亲弟弟啊!在叶家,对你最友善的,正是我叶清宇啊!若是我死在了这里,之后在叶家,便无人会管束规劝大哥和二姐,你一个弱女子,又要如何自处啊!”
他走到叶冰裳面前,在她冷漠的目光中缓缓跪了下来,仰头双眼含泪看向叶冰裳道:“大姐,你今日若能饶我一命,我今后一定会为你效犬马之劳,拼尽全力为你争取利益和权势!来日我取代父亲做了叶家家主,叶家的所有资材、人脉,以及我手中掌握的三军将士,将来全都听从你一人调遣!”
厉鬼冰裳垂眸凝视着跪在自己面前,满脸恳切的叶清宇,眼中的杀意却是愈发浓郁。
“叶清宇,你还真是,颇具枭雄之姿啊!”
她没想到叶清宇的求生意志,竟然如此顽强!在忍受着烈焰炙烤的痛苦,且被鬼打墙折磨得精疲力尽的情况下,他的理智竟然依旧没有崩盘!
面对出现在眼前的叶冰裳,他没有慌张,没有指责,更没有质问。
相反,他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努力尝试着唤醒她骨子里的血脉亲情的同时,还不忘双管齐下,向她许诺了一个无比美好的前景,尝试着用切身的利益来打动她!
叶家大族的所有资材,以及对叶家俯首帖耳的三军将士!这样的诱惑摆在眼前,试问谁能不动心!此人的狡诈,坚韧和顽强,令她叶冰裳都自愧不如!
但也正因如此,她才绝不可能纵虎归山!
“叶清宇,你真是一个很厉害的演说家。倘若你大姐现在真的在此处,听到你这番动人心弦的说辞,怕是已经潸然泪下了吧。”
厉鬼冰裳自座椅上缓缓站起,低头俯视着叶清宇,见后者的瞳孔在此刻骤然收缩,她粲然一笑道:“可惜,我不是你的大姐。”
黑雾化作群蛇,迫不及待地张口向叶清宇扑去。厉鬼冰裳俯视着他的惨状,倾听着他被群蛇撕咬吞噬发出凄厉的惨叫,吸收着他的怨气露出了餍足的笑容:“你的肉身已经被我烧成了灰烬,此时身陷幻境的是你的魂魄。”
“我是以生灵怨气为食的厉鬼,你说的那些东西,对我来说一文不值。而你此时散发出的怨气和你的魂魄本身,对我而言才是最好的食粮!”
“你的灵魂,还真是美味啊!”厉鬼冰裳注视着叶清宇,面上的笑容因极度的兴奋和狂热而愈发扭曲。
叶清宇的魂魄给她带来的进益,可比春桃那个小丫头大多了!这可真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原来人的灵魂,真的被划分为三六九等啊!
叶清宇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冲着眼前的红衣女鬼怒吼道:“为什么是我!你我分明无冤无仇,你为何要待我如此残忍!”
厉鬼冰裳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眼神中满是戏谑的冷嘲之色:
“厉鬼害人,难道还需要理由吗?”
她可没有让人做明白鬼的习惯!
在叶清宇绝望恐惧的吼声中,厉鬼冰裳大笑出声,黑雾化作贪婪的群蛇,将叶清宇的灵魂啃食殆尽。
此时此刻,走廊末端的客房中,床榻上的叶冰裳在黑暗中睁开双眼,露出了一道满意的微笑。
她能感受到识海中的白色能量正在翻腾雀跃,想必另一个自己已经得手了!
身为凡人的她无法调动这些白色能量,但她能感受到它们的喜悦之情。她将手按在胸口,轻声道:
“你们也觉得,我们杀死了那个投敌叛国的小人,是件大快人心的喜事,对吗?”
她起床匆匆披上一件外衣,刚一下床,她的房门便被“呯”的一声猛然打开,嘉卉领着府兵满面焦急地走了进来。
“我方才听见有个女人在喊‘走水了’。”叶冰裳神色惶恐道,“这是真的吗?”
嘉卉走过来将叶冰裳拽着往外走,同时用极快的语速道:“是真的大小姐!方才所有人都听到有个女人的声音在大喊走水了!我们冲出去一看,才发现整个客栈都烧起来了,现在楼道里全是火在烧!”
众人冲了出去,便发现如今客栈走道上到处是四窜的火苗,楼下的客人们惊慌地大喊着争先恐后地跑了出去。叶夕雾主仆也已离开了房间,夏荷和秋菊举着一张被水淋得透湿的被褥将她们主仆三人一道包在其中,用湿毛巾遮住了口鼻,正佝偻腰背向楼梯口跑去。
两个府兵正在焦急地拍打着叶清宇的房门,叶冰裳见状急声问道:“清宇还没出来吗?”
那两个府兵面上满是绝望之色:“二少爷的房门被从内反锁了,一直打不开!”
嘉卉身旁的那个府兵冲了过去怒吼道:“两个蠢货!给我把门撞开啊!”说罢他就直冲过去狠狠撞上了房门。在他用宽厚的肩膀顶开房门的同时,叶冰裳立马拽住他的衣服用全身力气将他往后一拖,熊熊烈火在此刻瞬间争先恐后地冒了出来,蜷曲的火舌张牙舞爪地摇曳着要将他们全部吞噬。
众人看着叶清宇房内的一片熊熊火海吞噬,面色皆在此时变得惨白如纸。
叶冰裳语声哽咽道:“清宇......怕是已经......不在了!”
火舌炙烤着房梁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当一块燃烧着的木头从房顶轰然坠落之时,巨大的声响让呆愣的众人终于清醒过来。几个府兵将叶冰裳和嘉卉两个女子背起,咬牙快步向楼下冲去。
此时的客栈之外,叶夕雾等逃出客栈的住客和掌柜杂役一干人等聚集在外面空地之上。众人抬头仰望着熊熊燃烧的客栈,有人神情呆滞,有人面如白纸,还有人满脸恐惧,连站都站不稳一屁股跪坐在了地上。
若非方才有一个粗粝的女声一直在客栈内声嘶力竭地大声喊叫,他们所有人,怕不是都要葬身火海了!
叶夕雾看到叶冰裳等人冲出客栈后,先是向他们身后看了一眼,随后便面色大变道:“怎么只有你们?叶清宇呢!”
众人面面相觑,还是一个府兵最后犹疑着开口道:“二小姐,请节哀......方才二少爷的房门被人从屋内反锁,我们一直无法将其打开。待到我们撞开房门之时......屋内的一切已经被火焰彻底吞噬,里头也没有听到活人的声响。二少爷怕是已经......葬身火海了。”
叶夕雾闻言,双眼一翻,随即便昏死了过去。
“小姐!”夏荷和秋菊两个丫鬟上前立马扶住了她的身体,二者的面色在此刻变得煞白。她们用不敢置信的眼神望向对方,脑海变得一片空白,只剩一个念头在不断回荡: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叶清宇怎么可能会死在这里!死在黎苏苏穿越过来的六年之前!
他不是应该......他不是应该当上了皇帝,最后还活到了大结局吗!
附近有人围在一旁看热闹,有人急忙跑到家中打水。有人注意到一旁的小巷中不知为何放着好几个木桶和三口大缸,里面都装满了水。那人在紧要关头也来不及思考,为何会有人打那么多的水放在外面。他一边拎起一桶水跑去灭火一边大喊道:“这里有很多的水!”众百姓见状纷纷拎起水桶开始灭火。
与此同时,逃出生天的客栈住户内,还有一位年轻女修,望着熊熊大火面露犹豫之色。
她名为毕星,所在的师门专注于种植栽培各类灵草,所学法术大多也与此有关。她刚入师门没几年,这次来到镇上,便是为了售卖仙门种植的草药,没想到却碰上了这次火灾。
她看着正在努力扑灭火焰的人们,便悄然退至暗处,闭眼掐诀开始施展法术。
众人只见一朵黑云飘至客栈上空,细密的雨丝淅淅沥沥地落下。与此同时,退回至叶冰裳识海之内,正在摆弄白色能量的厉鬼冰裳忽有所觉,抬头喃喃道:
“此地的灵机......有人在附近施法?”
一桶桶被民众泼洒的水伴随着天上降落的细雨一齐浇向大火,不出一盏茶的功夫,这熊熊烈火便被合力熄灭了。民众们爆发出阵阵欢呼声,有人在人群中喊了一句“菩萨显灵了!”紧接着便有接二连三的人,一边欣喜若狂地喊着“菩萨显灵了!”一边跪倒在地,对着天空无比虔诚地叩首。
那个躲在暗处的女修见状不由得愣怔了一下,随后便苦笑着摇了摇头,转身离去,深藏功与名。
她并不在意这些民众将自己的功劳归到了菩萨身上,对此刻的她而言,该如何找到后半晚的住处,才是最为要紧的问题。
此时身着官服的县令带着捕快们姗姗来迟。县令正准备在旁人的搀扶之下翻身下马,身着单薄寝衣,披头散发的叶冰裳便冲了过来,哭着对县令喊道:
“大人,我的二弟,叶清宇,方才,被烧死在客栈里了!”
县令听到这话,只觉得大脑“嗡”的一声轰然炸开,差点一个踉跄直接从马上摔下去。
“大人,二弟他一定是被那些拐子给害死的!”
县令闻言一惊,赶忙追问道:“这位...叶...”
嘉卉善解人意地补充道:“我家小姐是叶家大小姐。”
“叶大小姐,你这话从何说起啊!”
叶冰裳抽噎着说道:“今日观看唱歌犬表演的时候,清宇便和我说:那群卖艺者应当是拐卖人口的拐子,他要去报官。”
“我们当时虽然身处人群外围,但是围观的百姓中混有拐子团伙的人。他们很可能听到了清宇说的话,并在今晚放火烧死了他,就是为了报复!”
秋菊闻言便开口帮腔道:“确实是这样!当时散场之后,人群中还有人故意大力冲撞我和二小姐,想要将我们冲散开来,将小姐掳走!”
一旁的府兵也开口道:“起火的时候,我们便发现二少爷的房门被反锁了!当我们撞开房门之时,屋内已经燃烧成了一片熊熊火海。”
“可是当时三楼其他所有房间内,都还没有火势蔓延进来,只有二少爷的房间烧得那么厉害!二少爷的房间,很有可能是最先的起火点!”
叶冰裳泪流面满,双眼通红地看向县令道:“我们常年居住于盛京,今日刚刚来到荆州,在本地没有其他仇家!只有可能是那群拐子听见了清宇要去报官,这才纵火报复!”
“大人!我的弟弟死得冤枉,你这个本地的父母官,不能不为他做主啊!”
县令闭了闭眼,只觉得头疼欲裂。叶大将军的宝贝儿子被活活烧死在了他治下的城镇,他的官位,还保得住吗?
就在此时,周围民众间却是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惊呼声:“快看那座山头上,好像有火光!”“难不成那里也着火了?”
县令转头看去,便发觉远处城郊的一座小山的半山腰上,有明亮的橙色火光在黑夜中跳动。
电光火石间,他猛然想起:今晚的梦境之中,那个被烈火燃烧的客栈.....
这个场景,此刻已经在现实中应验了。梦境的最后,还有一座破庙被火光吞噬的景象......
县令高声呼喊道:“快,快扶我上马!”他用手指点了几个得力干将道:“你们几人,留在此地探查这起失火案。剩下的人,赶快上马随我去调查那个失火的山头!”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