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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既久,特别是开始修筑咄咄寨训练场后,梁华达发现,这伙子土匪很有些与自己想象的不同之处。
其一是土匪们的军令森严,纪律良好。这条感受在梁华达上得蒙山便感受到了,偌大个山寨,绝无一丝的喧哗骚乱,看不见土匪们饮酒赌博,而是每日一成不变的出操操练,如果偶尔一日还好,可是日日如此便大不寻常了。
其二是土匪竟然做到官兵一致。土匪们的大头领,那个姓龙的家伙常到东寨来,赶上了便和看守们一起吃饭,绝无特殊。梁华达问过杜三立,你们大当家不吃小灶吗?杜三立的回答让他大吃一惊,小灶有,只准许伤病号吃。我们龙队长从来不去小灶,这叫官兵一致。凡是要求士兵做到的,军官必须首先做到!
其三是土匪中竟然有女兵!早就发现山寨有穿着军服的女人,起先梁华达认为是匪首们的压寨夫人,看到一些匪兵与女人说笑,便推翻了自己的判断,认定是买来或者抢来的妓女。一次因为一个叫谭石头的原辎重队棚目修房子从屋顶掉下来摔伤了腿,被送到所谓的医护所诊治,在那里住了几天,回来后给他说起那些充当医生的女人,以及匪人们对女兵的尊重,梁华达才晓得这帮土匪竟然真做到了不骚扰妇女。这点不仅让谭石头钦佩万分,连梁华达也感到简直是不可思议了。
其四就是对自己这帮战俘的管理了。这个过程是从对抗到和解的过程。经历了开始的对抗后,土匪们对俘虏的管制越来越松,打骂逐渐没有了,提前完成任务还可以受到加菜和休息的奖励。而俘虏们确认他们的伙食竟然与土匪们完全一样,这点让俘虏们深为诧异。
最后就是土匪们极为高明的军事训练震慑了俘虏们。
俘虏们并不总关在东寨,很快他们就被当作苦力使用了。先是修复被烧毁的东寨,以供一部分匪人居住以及安置百十余俘虏,后来便开始四处劳作了,主要的劳作场所一是咄咄寨的训练场,二是光明寺中和寺前的工程,三是东寨北面的射击训练场。梁华达和他不幸的部下对于匪人们将其当作苦力使用是有心理准备的,在确认匪人不会滥杀俘虏后,他们也接受了苦力的命运,身为俘虏,能够保住性命并且基本吃饱肚子就非常意外了,还能企盼什么?
梁华达每日早饭后去往咄咄寨和下午收工回东寨,必经光明寺,总能看到寺前广场上身穿新军军服的土匪们的队列训练,恍然之间,梁华达似乎回到了小站受训的时光。
梁华达是受过德国教官调教的,在他看来,自己曾经深以为傲的部队在队列一科上怕是比不上这帮土匪了。不仅是梁华达有此感觉,俘虏们走过寺前时流露出的凝重神情都反映出了内心的震撼。
只有严格经受过队列操练的人才晓得其中的甘苦。军人不同于平民的服从性,团队和牺牲精神就起源于枯燥乏味的队列训练。
真的难以想象,土匪还搞队列训练。
等他们将咄咄寨训练场和东寨北坡的射击训练场修起来展开了穿越障碍、班排间攻防以及实弹射击训练后,土匪们展示的练兵之法就让他钦佩并且恐惧了。
每天梁华达与他手下的人都会见土匪们训练的情景。梁华达虽是工兵,但毕竟是袁世凯新军随营学校毕业的,土匪们别出心裁的练兵方法立即吸引了他。光明寺前的队列操练是让梁华达吃惊的第一步,他想不到这帮土匪竟然能练到这个程度,站成方阵的土匪穿上了毛阳镇缴获的军装,加上横平竖直的方阵和震耳欲聋的口号声,其气势绝对不弱于袁大人所练的小站精兵!而咄咄寨南的那个古怪的训练场就更令梁华达惊异了,他立即看出训练场的精妙,这个场子可以模拟各种地形下的进攻,而土匪们展开的分队进攻也让梁华达大吃一惊。同样吃惊的还有同在毛阳镇被俘的一个叫石大寿的步队排长,悄悄对他说,败给他们也不冤呐,这个练兵场可比袁大人的那些德国教官更高明。你看他们以棚为单位的进攻组织的多好,三人一组,分工得法,土匪里真有能人呐。
而修建于东寨北面的靶场竣工后土匪们的实弹射击更震撼了梁华达。
现在梁华达和战俘营的几个军官已经获得某些自由,他们在请示看守后可以自由地来往于山寨的几处工程了,土匪们实弹射击时,梁华达等人驻足观看也不受禁止,土匪们的固定靶、移动靶射击训练和比赛让梁华达、石大寿等人吃惊匪浅。
现在这两个被俘的新军军官正在驻足观赏一次土匪们组织的移动靶设计比赛,用木架子制作的靶子是一张半人形的胸靶,上面蒙了白纸,画着几个圆圈,靶墙后的士兵擎了胸靶做无规则的跑动,而在靶墙的这边,轮次上场的射手要以立、卧、跪三个姿势在规定的时间内将五发子弹射出。其中立姿一发,卧姿和跪姿各两发。
上场的选手共五人,梁华达和石大寿意外地看到大头目龙谦亲自下场,他是第三个出场的,在观看的部下们的注视下,干脆利落地射完了五发子弹,石大寿注意到龙谦的出枪极快,那边靶子一举,这边就开枪了,而且运动的速度也很快,干净利落,带着一种他没有见过的强悍之美。
成绩很快便报出来了,所谓“环”的含义石大寿和梁华达早在之前蒙山贼们的固定靶射击比赛就知晓了,石大寿惊叹其创造性,比随营学校德国教官教的法子更简明实用。
结果是龙谦成绩第一。
听着匪众们的欢呼声,石大寿突然说了句,“败给他们真不冤。”
参加完比赛的龙谦看到了梁石二人,他走过来含笑道,“石排长下场打几枪?既然做到步兵排长,想必枪法不错。”
“不敢,贵军训练方法令人钦佩无已,石某甘拜下风,心服口服。”
“军事训练是一门科学,科学自有其规律。固步自封自高自大是最要不得的心态,好的方法都是在互相学习中提高的,袁世凯的新军的确是一支劲旅,说真的,龙某很想跟袁大人交流一番练兵的心得。”
梁华达几乎是脱口而出,“何不弃暗投明?如果你投降朝廷,我等愿意为尔引荐。”
此言一出,立即遭到跟着龙谦过来的两个护兵的怒目而视,其中一个护兵手中的枪立即指向了梁华达。
龙谦哈哈一笑,对护兵摆摆手,很随意地席地而坐,“早想着跟二位聊聊了,二位坐下说话吧。梁队官倒是快人快语。你们在新军既然当了军官,想必受过相应的教育,袁大人给你们讲过为什么当兵吗?”
“这个……”梁华达一时想不起简洁的答案,尽管教官们在军事教育之外也讲其他的东西,封妻荫子那一套似乎不是眼前这位响马头子所要的东西。
“三才,你来告诉他。”龙谦对刚才端枪对准梁华达的护兵李三才说道。
“当兵就是为了保家卫国。”
“保家卫国……”梁华达和石大寿咀嚼着四个字的含义。
“晚上有时事课,二位如果愿意的话可以到光明寺来听听。”龙谦站起身,“不愿意就算了。当兵不能只为吃粮,那样的军队是不会有真正无敌的战斗力的。”他丢下一句话走了。
梁华达被石大寿拉了去光明寺“听课”,因为收到了龙谦的命令,战俘营营官杜三立批准了他俩晚上的外出,但还是派了个兵持枪跟着他俩。这晚是龙谦讲课,主讲甲午战争后的中日关系以及日本对中国的政策。这个题目好大,但龙谦的讲课内容却通俗易懂,也没有很多日本人拗口难记的名字,听龙谦课的大约有五六十人,都在光明寺大殿前的空地上席地而坐,周围燃着十几支松脂做的火把,大殿前的讲台上立了一块大木板,上面用毛笔画着一幅中日地图。龙谦没有多讲甲午战争的进程,而是着重讲了战争以后的形势,特别是朝廷对屈辱战败引发的政策变化走向,军事的,政治的,一些事情梁华达和石大寿是清楚的,包括自己引以骄傲的新军也是甲午后的产物,但他们从来没有听过如此简洁明快的讲解,原先以为神秘莫测的朝廷大政在龙谦口中变得毫无神秘而言,多是不得不然的事情。龙谦的课讲了半个多时辰,他的结论是因为地缘的关系,日本如果不甘心守着那个严重缺乏资源的小岛,必然会向大陆发展,所以中日必有冲突,如果中国不断退让,那就是局部冲突,如果中国不退让了,那就是两国间的全面战争。这场战争对于两国间是必然的,不可改变的,直到有一个国家倒下。所以,日本定然是中国的死敌!请大家一定记住这点。
龙谦还讲到,由于地球上不只有中日两国,所以日本的大陆政策必然引起与其他国家的冲突,因为日本大陆政策是从朝鲜而中国东北,所以必定与俄国发生冲突。下一讲就讲讲俄国、日本及中国东北的关系。
龙谦似乎看到了站在后排显得很突兀的粱石二人,强调:作为军人,必须懂得自己保家卫国的神圣使命,履行这个使命必须懂得国家面临的形势,这个虽然与我们暂时还很远,但是,蒙山军迟早要走上国战,也就是要上国战的战场的。抵御外侮是军人最根本的本分,祖国受到外国的欺凌是每一个军人的耻辱。心里没有国家民族的概念,没有军人本职的观念,那就不是真正的军人。
散场后石大寿问龙谦,下一讲在什么时候啊?龙谦说后天晚上。石大寿表示还要来听,龙谦笑道,可以啊,你们两位有文化,有见识,如果对我的课有不同意见,随时可以提出来讨论。
石大寿说没有,你们的训练很好,真的很好,真的没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