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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营内外,留守的新丁夹道欢迎。
个个全副武装,表情严肃,眼看出征的战友进入营门,“铛铛铛——”马刀同时出鞘,整齐的朝天竖起,如一座钢铁森林,寒光闪烁,杀气冲天,前排的上百名士兵也举起了步枪,“叭叭——”枪声大作。
首次采用这样的隆重仪式,新丁们并不熟练,但整个场面极为壮观,引得围观的百姓也挺起了腰杆,很自然的涌起了强烈的自豪感,这就是我们的子弟兵,平壤的守护神。
沈天成站在营门口,肃穆拱手,一袭白裙的玉珠,俏生生的站在一旁,秀目不时瞟向于成龙,不知蕴涵了多少深情与关切。
踏着震地的步伐,杀倭军回到大校场,排成几个整齐的方阵。
一座两丈木台,后面竖起一根五丈旗杆,于成龙踏级而上,两千双目光聚集在他身上,热切、崇拜,毫无保留的信任,在他们的心目中,于将军不仅是全军的统帅,也是一位严厉的父亲。
两名士兵捧来一面军旗,两头系在绳索上,于成龙亲自动手,拉住绳端慢慢的升起。
旗高三尺、宽五尺,鲜红欲滴,上书“杀倭军”三个金字,龙飞凤舞,最后悬在旗杆顶端,随风猎猎作响,也吸引了全军的目光。
“现在,我宣布,杀倭军正式成军。”
于成龙的声音在校场回荡,全军将士热泪盈眶,掌声如雷。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包含了多层意义,经过战火的洗礼,证明了新丁的潜力,现在虽然还稚嫩,但他们拥有坚强的意志、不屈的心灵,有资格视为真正的军人,这面血旗,是用倭寇的鲜血染成的,马车上的尸体、俘虏、战利品,正是成军最好的贺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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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雾微起,夜色逐渐消散。
李鸿章与往常一样,早起散步,疏松完筋骨、满肚子都是新鲜的空气,神清气爽的回到内堂。
幕僚们已经到了,齐声施礼:“中堂大人(父亲)!”
李鸿章摆摆手,示意他们坐下,皱了皱眉头:“幼樵呢?又迟到了?”
李经方满脸不屑,含糊其词的嘀咕了一句,大家没听清,但肯定不是什么好话。
不过,在场的幕僚谁也没反驳,徉装糊涂,前天的早餐会后,他们隐约闻到不同寻常的味道,因为入朝军统帅的人选,李经方与张佩纶的关系恶化到极点。
朗舅内讧,不详之兆,不知中堂大人是怎么想的,竟然不从中调解、缓和,图让外人笑话。
按规矩,人没到齐,侍者停上早餐,只端了茶水、点心。
李鸿章入坐后,轻抿一口茶,问道:“有新情况吗?”
李经方略有得意:“昨天傍晚,各国公使已经上船,三天后到达平壤,呵呵,据说小村寿太郎气得暴跳如雷,那个荒川一直追到码头,眼睁睁的看着他们离去,脸色铁青。”
李鸿章瞥了他一眼,表情淡然:“还有呢?”
李经方特别的敏感,立即收回了笑意:“汪凤藻已经坐船回国,临走前发来电报,倭军第五师团余部已经登船,第三师团正在召集预备役,还听到一个不确定的消息,大本营决定,第四师团也开始动了,一旦战局不利,有可能满员入朝。”
尽管有心理准备,众人还是闻之色变。
倭人的动员速度太快,超出他们的想象,这边的四大军早就开拨了,却像蜗牛在爬。
周馥心里急速盘算,表情特别凝重,扳着手指说道:“不出意外的话,六天后,盛军与毅军到达平壤,奉军左提督要八天,丰升阿需要十几天,其余各部刚收到圣旨,正在整理辎重,估计要等一个月后,才能跨过鸭绿江。”
李鸿章一言不发,眼中隐有失望。
在场的都是自己人,杨士琦没掩饰心中的不满,连连摇头:“速度太慢,让他们快一点,等他们赶到鸭绿江,就不是入朝的问题,倭军已经攻破平壤,只有参加边境保卫战了。”
周馥露出一丝苦笑,双手无奈的一摊:“老弟,这不是我们所能决定的,朝廷没钱,从陆路开拨的速度也慢,皇上也没办法。”
关键是没钱,翁老儿正绞尽脑汁的筹款,甚至于有传闻,准备向洋人借款。
李鸿章忽然问道:“元山港那边呢?”
周馥迟疑了一下,与几位同事飞快的对望,个个面色古怪,周馥小心的答道:“达三来电向中堂请示,盛军不宜再分兵,是不是让左提督派人增防?反正于成龙也是奉军的人。”
达三是卫汝贵的字,周馥与其年龄相仿,私交甚好。
李鸿章一拍桌面,罕见的怒气冲冲:“现在是什么时候了?还在想他的小九九,连我的话也置若罔闻,延误军机,其罪当诛。”
气氛陡然紧张起来。
周馥忙道:“中堂息怒,达三所言并非无理,盛军是守卫平壤的主力,最好不要分得太散,以属下之见,是否让丰阿升部前去接防?”
李鸿章扭过头去,仔细看了他几眼,平时和蔼慈祥的目光,居然多了一丝阴森的感觉,一股杀气隐而不发。
周馥头皮发麻,心脏扑通直跳,脸色惨白,肌肉僵化,嘴唇微微颤抖。
平生第一次,发现中堂大人是这么的可怕。
不,很久之前见过,当年的李鸿章杀伐刚断,剿洪杨、灭捻匪,那是何等的豪放与果毅,身居高位久了,大家都过上了荣华富贵的日子,慢慢变得暮气沉沉。
元山的重要性不言而喻,且不说丰阿升部的行军速度,根本不可能在倭人登陆前到达,单论丰部的战斗力,有名的豆腐兵,若非无军可调,怎么也不敢让他们入朝。
这等大事岂能儿戏?一股怒火在李鸿章胸中燃烧,恨不得将卫汝贵、周馥斩立决。
众幕僚屏住了气息,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口,等待中堂大人的雷霆爆发。
不料李鸿章叹了口气,嘴角浮现出一丝苦涩,有气无力的点头:“可行,电请闵丙奭大人,在这之前,可否调派两千杀倭军,临时协防元山港,待丰部到达后接防。”
“中堂考虑周全,属下立即照办。”周馥暗吸一口气,觉得背后全是汗。
总算逃过了这一劫,但卫汝贵犯了大忌,统帅之位是不可能了,达三啊达三,你太操之过急了,弄巧成拙。
李鸿章拿起杯子,轻抿一口茶:“这支杀倭军,闵丙奭寄了很大的希望,投入巨大,我们也不能太小气,追加三千步枪、二十万子弹、格林炮一门、山炮五门、炮弹五百发,嗯,可以提供部分军官,帮助他们尽快成军。”
众人飞快的对望,中堂大人想插手杀倭军?
正说着,张佩纶匆匆进来了,与上次一模一样,急促的说道:“朝鲜急电。”
周馥腾的站了起来,伸手去抢电报:“牙山有消息了?战果如何?”
“大捷!”张佩纶笑容满面,电报却递给了李鸿章。
叶志超在电文里说:“…三千倭军来攻,死一千,我军伤亡百余,倭兵已往北退,我军正趁胜追击,准备追至水原府…”
李鸿章快速扫视几眼,尽管在竭力压抑心中的狂喜,但还是掩饰不住眉间的笑意。
老天保佑,叶志超争了口气,大局可为矣。
众幕僚传阅,内堂里喜气洋洋。
期盼了大半个月,哪一天不提心吊胆?若叶聂大败,整个朝鲜南方落入倭人的掌控,翁老儿也会趁机兴风作浪,李中堂将承受巨大的压力。
牙山大捷,全盘皆活。
周馥连连赞道:“不愧是淮军的老将啊,静如处子,动如脱兔,猛如狮虎,打得倭人胆战心惊,进军平壤的计划肯定要拖延了。”
杨士骧笑道:“不是拖延的问题,可能是永远搁置,连汉城都在我大军的威胁下,倭人岂敢冒险北上?”他比其他人更乐观,朝李鸿章拱拱手:“中堂大人,形势对我有利,应令四军加快行军,早日从平壤南下,夹击汉城倭军,使其首尾不能相顾。”
张佩纶摇了摇头,笑意渐失:“倭军持续增兵,我军势单力薄,见好就收乃稳妥之见。”
李鸿章轻哦一声,眼望爱婿,鼓励他说下去。
忠言逆耳,张佩纶自知要得罪人,苦笑道:“牙山我军不足四千人,仅为汉城倭军的一半,此战虽赖叶提督指挥有方、将士奋勇作战,但侥幸的成分也不少,强攻汉城并不现实,况且倭军正陆续入朝,叶部的劣势越来越明显,贪功必有大祸。”
他的本意很明了,此胜不可喜,也不会持续下去,牙山叶部危在旦夕,最好趁机与倭人和谈,否则肯定是反胜为败,前功尽弃。
“荒谬之极。”
李经方冷哼一声,起身后大步走近墙上的地图,边指边说:“倭人增兵,我们也可以增兵,使用水师主力护航,从大连、威海卫直驱牙山,在汉城以南聚数万大军,四大军再从平壤南下,甚至于向皇上请旨,调奉吉黑三地将军的全部人马,晋军、直隶盛军余部,倭人必溃无疑。”
尽起北方精兵,不顾京师空虚,倾全力与倭军决战,胜则皆大欢喜,普天欢庆,败则糜烂之极,弄不好整个东北、京津都在倭人的兵锋之下。
明知道李经方的这一番表演,主要是瞄准了入朝军统帅的宝座,但众幕僚还是被他的魄力所震惊。
周馥小声道:“倭军增兵,估计也有水师主力护航,力求与我水师决战……”
“要战便战,求之不得。”
李经方打断了他的话,昂然道:“难道我北洋水师,还怕小小的倭国不成?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我水师号称亚洲第一海军,耗费亿万国帑才有今天的规模,并不比倭人逊色丝毫,应该倾力一战,若能击败倭国水师,控制黄海水域,入朝倭军补给全断,崩溃是迟早的事。”
说罢,朝李鸿章一拱手,满脸期待与热切:“父亲,大清国运在此一举,北洋淮系的盛衰也看这一战,我们不想打,但倭人欺人太甚,当断不断,必误大事,一战定乾坤,方能保我朝鲜属国,孩儿愿立军令状。”
众人皆墨,李鸿章也沉默不语。
大公子勇气可嘉,但志大才疏,对军事更是外行,从未领军实战,完全是夸夸其谈、纸上谈兵。
最重要的是,此计不符合李鸿章一贯的作风,毕其攻与一役,风险太大。
北洋水师是他的立足之本,一旦有个闪失,朝中地位不保。
李经方暗自咬牙,能否成为入朝军的统帅,立下不世功勋,顺理成章的成为北洋的接班人,就看这一刻了,今天是最后的机会,干脆放手一搏。
想到这儿,李经方忽然跪地,连磕三个响头:“孩儿虽有私心,但主要还是为了我大清,朝鲜不能失,否则国本动摇,我北洋淮系必是替罪羊,父亲,千万不能糊涂,一失足成千古恨啊,朝中都是落井下石的小人。”
李鸿章一愣,深感意外,正想点头答应,忽然想起来什么,扭过头去询问张佩纶。
这是多年养成的习惯,在这个世界上,也许爱婿才是唯一的知音,最了解他的心意。
张佩纶不想表态,但身为幕僚,只有为岳父大人尽忠了,带着苦涩的笑容,摇了摇头。
李经方心中一沉,好你个张佩纶,居心叵测的伪君子,不把你驱逐出李府,我誓不为人。
看到李经方狠毒的眼神,张佩纶打了个冷颤,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李鸿章将长子扶起身,亲切的说道:“伯行有此志气,锐意进取,为父甚慰,起来说话吧,唉,朝鲜局势复杂,牵涉面太广,咱们再仔细惦量,千万不可鲁莽。”
李经方心灰意冷,勉强拱了拱手,扬长而去:“孩儿身体不适,先告退。”
李鸿章呆了片刻,脸色特别的难看。
张佩纶更是坐立不安,李家父子不合,根源就在于自己,再怎么说,女婿也没有儿子亲。
“报——”一名侍卫小跑进来,跪地捧书:“中堂大人,平壤急电,大捷!”
平壤大捷?
众人一片哗然:倭军刚在牙山败退,怎么出现在平壤?
李鸿章匆匆流揽一遍,递给身旁的周馥。
众幕僚阅完,个个喜形于色,哈哈,双喜临门,朝鲜的局势越来越明朗了。
原来还有一丝疑惑,现在再无疑义,连活口都抓到了,再挑剔的人也没话说,这个于成龙确实有勇有谋,上次的战报并无水份。
李鸿章却是眉毛微皱,隐有忧色。
这批倭军出现得很蹊跷,计算汉城到平壤的距离,说明在几天前,倭人已窥视平壤,若非牙山我军的牵制,大岛旅团的主力已经占领了北都。
看来,闵丙奭的杀倭令很及时,否则里应外合,城池不攻自破。
风波刚过,杨士骧很注意中堂的表情,见状会错了意:“于成龙打算向皇上献俘,是不是太过了?此仗规模太小,倭军只有百余人,不值得大张旗鼓。”
“不,让他献。”
李鸿章略一思索,道:“先在平壤关押几天,由各国公使瞧一瞧,这是又一力证,然后送到北京城,嗯,玉山,你抓住时机,向老佛爷、皇上提一提款的事。”
幕僚们恍然大悟,自古以来,献俘是振奋士气的好机会,老佛爷、皇上一高兴,款的事就好办了。
人说老佛爷不想打这一仗,支持洋人的调停和谈,其实李鸿章早就看透了,老佛爷瞧不起倭人,内心深处也想教训那个小岛国,寿期将近,双喜临门,岂不是天降祥兆?皇上的态度如此坚决,若没有太后的意图,没这么大的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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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鲜局势是光绪皇帝关注的重点,电报很快就摆在他的御案上,忍不住手拍龙椅:“打得好,叶志超、于成龙一南一北,同时大捷,呵呵,那个于成龙,还准备向朕献俘呢,恩准。”
群臣也颇为振奋,不论是主和派,还是主战派,打胜仗总比败仗强。
南北齐胜,形势一片大好,倭人必然恐惧,气焰大挫,总理衙门的腰板也硬了。
光绪龙心大慰:“传旨,叶志超忠勇双全,赏银千两,于成龙……”本打算官升一级,想起翁师傅的话,随即改口:“于成龙赏银五百两,如遇重大军情,可直接向朕奏本。”
小小的从四品武官,居然直达上听,这可是大清前所未有的荣耀。
一人高呼道:“我皇圣明,倭寇乃禽兽之邦,屡次挑衅我大清,朝鲜方面一步也不能让。”
此人正是天津海关道转御史端良,从袖中取出一本奏折,磕头道:“臣有本,弹劾张佩纶。”
群臣大吃一惊,端良的胆子不小,敢劾李鸿章的女婿,不知谁是幕后主谋?莫非是翁老头下毒手?
翁同和也是满脸茫然。
“……居北洋幕中,妄干公事,屡次劝说李中堂,撤出所有军队,将朝鲜让给倭人,此乃****,天理难容……”端良慷慨激昂,历数张佩纶的罪行,十恶不赦。
“呈上来!”光绪大喝一声,看完后更是怒火中烧,杀人的心都有了。
张佩纶早有前课,当年中法之战,正是他畏敌不出,致使福建水师遭灭顶之灾,这次又是他,出卖朝鲜、出卖大清。
翁同和心急如焚,在下面连施眼色。
光绪帝强压沸腾的怒火,语气森然:“张佩纶妄干公事,立即驱逐回籍,永不录用。”
已经给李鸿章天大的面子,光绪手按御案,龙目威严:“我大清一再忍让,倭人却不思悔改,得寸进尺,朕意已决,近期向倭国正式宣战。”
朝后,总理衙门照会各国公使,谴责并声叙日本无礼挑衅之举,照会最后指出:“日本在牙山海面突遣兵轮数只,先行开炮,伤我运船,并击沉挂英旗英国高升号轮船一只,此则衅由彼启,公论难容,中国虽笃念邦交,难再曲为迁就,不得不另筹决意办法,想各国闻此变异之意,亦莫不共相骇诧,以为责有专归矣。”
丰岛海战后的第五天,清廷首次作出了明确的表态。(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