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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方打点宝钗入宫,心忧前局江南思动
由于薛蟠盛情相邀,赖瑾在薛府是吃过了晚膳才走的。然则直到赖瑾最后离开,薛姨妈都未曾转口。赖瑾便晓得薛宝钗主意已定,心中暗叹,转身家去不提。
回家先是写了一封拜帖着人送往戴公公府上,又详细安排了明日送甄家娘子去薛府的事宜。少不得当面与甄家娘子宽慰两句,只说薛家虽然是皇商之家,但薛姨太太也是个怜贫惜弱的人,薛家大姑娘和薛家大爷也并不是斤斤计较的。还请甄家娘子放心,去了薛府后薛家人是不会慢待甄家娘子的。
甄家娘子将信将疑的点了点头。人在屋檐下,赖瑾与她又无亲无故,能为她打点这么多她很知足。以后的事情……但愿就如赖大人所说,薛家人真是和软慈善的。
次日一早,赖瑾梳洗穿戴过后陪着赖嬷嬷等长辈吃过早饭,方才起身前往戴府。两个多月没见,戴权待他依旧很是亲近,得知赖瑾询问建安公主陪侍一事,心下盘算一二,开口笑道:“这建安公主乃是太子殿下嫡亲胞妹,皇后娘娘的第二位公主。皇上待她也是如珠似宝,在宫里那是得宠的很。寻常皇子殿下也比她不过。听说要为这位小祖宗挑选侍读陪伴,这几日多少官宦世家的人把咱家的门槛儿都要踏破。别的暂且不说,那建阳节度使张远征来求,特特封了两万两银子我都没功夫应他。既是咱们家的姑娘,那就与别人不同了。你有功夫便递个履历过来,咱家给呈上去就是了。”
赖瑾拱手道谢,并未谈及别的。只说去岁在家里鼓捣了两株蝴蝶兰还看得过眼,等明儿伺候的好了一些,便给戴权送上一株来。
自少年时卖花被赖尚荣提点过后,赖瑾再未卖过花草。如今小探花赖瑾所栽种之花草,在京都可谓是千金难求。戴权听了赖瑾如此说,越发觉得颜面有光。当下言语越发热络的提点道:“只是在公主跟前儿陪侍,怎么说也算是后宫行走的人。来往交际的贵人可都是非同一般。咱们家的姑娘接人待物如何,可千万别是个轻狂莽撞的性子。届时出了事情咱家也不好担待的。”
赖瑾微微一笑,开口说道:“我这位姐姐性子是再稳当不过的。不过饶是心里有些算计,自然也比不得宫中之人得天独厚。因此才想着求公公一趟,是否能给我们请一位教养嬷嬷,让我们明白明白宫中的规矩?”
赖瑾说着,拿起桌上的一封卷轴递到戴权手中,温颜笑道:“至于品貌气度,并不是我夸口,一定是千里挑一的。既然托了公公的路子,当然也不能给公公丢脸,好歹也要拿的出手才是。”
戴权接过卷轴摊开,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卷在其中的一叠银票。戴权漫不经心的看了看上面的数值,又估量了估量,约么也是两三万两。心道这小赖大人果然会来事儿,不枉圣上如此看重他。然后才静下心来打量卷轴中的女子,果然花容月貌,国色生香。只是……
戴权略微皱了皱眉,开口说道:“模样倒还不错。只是眉宇间瞧着太沉稳了一些。”
赖瑾有些狐疑,在宫中当差沉稳了还不好吗?
戴权想赖瑾一介外男也不会明白女人间的事儿,不免开口提点道:“终久是要给公主殿下当陪侍的人,言语谨慎办事伶俐也就好了。这气度也不要太过稳重了。”
说白了,不过是个伺候人的奴婢,弄出这么一副贤良淑德的模样,太过锋芒毕露,叫主子们看了可是会打眼的。
赖瑾心中恍然,沉吟片刻,开口笑道:“这些东西我是当真不熟悉,有劳公公费心了。”
“无妨。”戴权摆了摆手,善解人意的说道:“你若是铁了心要进宫,我这边可寻个外放的宫中嬷嬷过去‘调、教’一二。倘或大人觉得委屈,那也就罢了。”
赖瑾颔首应道:“因并不是我们家的人,所以我也不好直接做主。等会子我家去同他们家人商量商量,立刻给公公答复。”
戴权应了一声,忍不住开口劝道:“依我说,这宫里头可不是什么人都能住得惯的。小赖大人在前朝,自然知晓不深,其实这后宫里头真能站稳脚跟儿也不比前朝容易。咱家说句掏心窝子的话,一群女人围着一个男人转,当今圣上又不是个贪恋美色的,一年到头去后宫的次数屈指可数,您想也能想出这些个妃嫔娘娘们有多闲了。人若清闲了自然会闲出事儿来。有这等子算计的精力,还不如找个有前程的夫君嫁了才是。”
赖瑾微微一笑,并未答言。
戴权也不过是随口一说,见赖瑾如此神态,便也晓得对方是死了心攀高枝儿的,当即无奈的摇了摇头,也不再多言置喙。
一时间到了午饭的功夫,戴权盛情相邀赖瑾在府上吃了便饭。次后又喝过了一盏茶,方才告辞不提。
赖瑾出戴府之后直接打马去了薛家。彼时薛家大堂上正上演着母女认亲的戏码。赖瑾进去的时候,大家伙儿基本都哭的差不多了。薛宝钗安排下人将甄家娘子和香菱引去后面早就预备出来的院子中安置。甄家娘子和香菱亦不忘给赖瑾叩头谢恩。赖瑾温颜婉拒,又说了好些劝慰的话,两人方才退下。
至正堂上只剩下薛家母子三人,薛姨妈又屏退闲杂人等后,赖瑾将之前戴公公所说之话原封不动的学给众人听。
沉默半日,还是薛宝钗率先开口道:“既如此,还是在入宫之前寻个默默教导两日才好。只是又要麻烦瑾弟弟了,着实过意不去。”
不到黄河心不死,不见棺材不掉泪。
赖瑾已经不知道该劝说什么,唯有面含浅笑的应了一声。这厢薛姨妈有些坐不住了,一眼又一眼的看向宝钗,欲言又止。薛蟠见状,借口有些私密话要说将人拽去书房。随意说了两句感谢的话,又给了赖瑾两万两银子,开口解释道:“求人办事总要上下打点,有劳瑾弟弟费心了。”
赖瑾也懒得和薛蟠客气,将银票塞入怀中,开口确认道:“此番我前去戴府,可就是一锤定音,再无后悔的机会了。”
薛蟠无奈的点了点头,这事情他说的真心不算。薛姨妈和薛宝钗母女两个是铁了心的,况且她们娘儿两个说的也对,宝钗品貌性格超凡脱俗,可是家世又太过卑微,如此一来可选择的人家才俊自然也少了,薛蟠也生怕今后因门第的关系委屈了妹妹。如今薛宝钗既然执意要进宫,好歹也是她自己想要的出路。今后究竟如何,薛宝钗自己也该有数。
用她的话说,宁可白头宫中,也不想平庸一世。
红楼中的女儿大多数心高气傲,志向非凡。赖瑾不止一次的想过,倘或红楼中的女儿和爷儿们身份对调,想来后面的悲剧也未必会发生了。
一番闲谈过后,薛姨妈母女两个也整理好了心情。瞧见赖瑾要走,更是极力张罗着赖瑾在家中吃过晚饭再说。赖瑾婉言谢绝,借口家中还有要事告辞不提。
次后又如何打点戴权,如何寻找嬷嬷教导宝钗,又如何安排宝钗入宫服侍公主都是细碎琐事,无以记叙。
话说赖瑾这日归家,赖嬷嬷拉着赖瑾的手商量道:“咱们家搬到这来也有一个多月了,因之前府上正忙着给娘娘省亲一事,也不好打扰。如今府上清闲下来了,你觉着我们是否该请两府上的太太爷儿们们来咱们家坐坐,免得叫人觉得我们跟府上生分了?”
赖瑾心中正盘算旁事。听赖嬷嬷这么说,也不怎么上心,遂开口笑道:“这些都是小事,太祖母自己定了就是,我都没意见的。”
赖嬷嬷点了点头,笑道:“既如此,我瞧着下个月初十就是好日子,我去下帖子了?”
赖瑾点了点头,不以为意。
赖嬷嬷又道:“自你归来也有好几日了,也没瞧见你去给府上老太太请安。老太太昨儿摸牌的时候还说了一回。你好歹也算是打小儿在老太太跟前儿长大的,也同半个宝玉一般。时日久了不见你,老太太心里也想念。再者今年是林府姑老爷头一次在京中过年,也没瞧见你去看看。你这几日在外头忙什么呢?”
赖瑾撩起衣摆在赖嬷嬷下首处坐了,开口说道:“因早先薛大哥哥托我办薛姑娘进宫的事儿,如今也有了眉目,这几天就忙着这件事呢!”
赖嬷嬷思量片刻,开口笑道:“薛府大姑娘是个有心计有成算的,难得也有志向,倒是出身耽误了。此番周折进宫,也算是全了她一番心愿。今后能不能有造化,全看她自己了——只是宫中拼斗不易,娘娘是国公府的大小姐,在宫里还是熬了十来年才有了体面。薛姑娘的身份比之大小姐多有不如,只怕以后更有的熬了。生不逢时,真是怪可怜见的。”
赖瑾颇不以为然,皱眉说道:“有吃有住,娘亲疼宠哥哥爱护,我倒是觉得薛大姑娘的命比许多人强多了。你瞧他们家的香菱不也算是正经小姐吗,却自幼被拐子拐卖,父母离别,身世飘零。所以说这世间事不如意十有*,倘或人人都抱着如意事儿去想不如意的,这日子也没法过了。何况体面荣耀也不是能抱着过一辈子的,心里究竟舒坦不舒坦,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我听大奶奶说娘娘回府省亲那日,依旧哭的跟泪人似的。可见饶是贵为娘娘,日子也未必舒坦。”
赖嬷嬷从来都知道赖瑾生性闲散,不喜纷争。饶是入朝为官,在翰林院依旧是不争不抢,沉静随和。少年神童颇得圣上青眼,为人低调且容易亲近。又经常帮同僚做些抄撰等事,颇有捷才又不爱挣功,因此泰半同僚都喜欢他。
像他这样性子的人对于薛大姑娘那种汲汲营营极力筹算的举动看不过眼也是有的。此番出手襄助,恐怕也是看在薛家大爷的面子上。
只是薛大姑娘不日就要入宫,毕竟还是有机会青云直上的。赖瑾再是这么个态度,今后可不容易相处。
这么想着,赖嬷嬷不由得开口提点道:“如今薛大姑娘已经定了身份,虽说是公主身旁随侍,但也有万分之一的机会享得圣眷。你今后同人家相处,言语举止方面要多注意些才是。千万别费心筹谋最后扶持出一个仇人来。”
赖瑾有些好笑的应道:“太祖母放心,我醒得的。”
他多方打点帮薛宝钗进宫,可不是为了将来给自己找块拦路石。虽然赖瑾从没想过凭借薛宝钗将来如何,但也不希望有朝一日薛宝钗真的上位了,却对自己心存芥蒂。费劲巴拉的辅佐出一位仇敌的事,赖瑾自然是不会做的。
赖嬷嬷见状,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开口说道:“等会子我去荣府上陪老太太说话,你也跟着我去。顺道也将请帖给府上的爷儿们们送过去才是。”
赖瑾点头笑应。次日下朝之后果然和赖嬷嬷乘车去了荣国府。先去大老爷书房拜见贾赦,贾赦依旧和屋里的妾侍们混闹,赖瑾等了约有盏茶的功夫贾赦才到。瞧见芝兰玉树,身姿翩然的赖瑾,贾赦开口大笑道:“此去江南,瑾儿风姿越发清雅。”
赖瑾轻勾嘴角,躬身见礼道:“给大老爷请安。”
贾赦上前一步,亲手扶起赖瑾,哈哈笑道:“贤侄不必多礼。此番前去江南,瞧见你琏二哥哥了?”
赖瑾颔首应道:“瞧见了。年余不见,琏二哥哥越发成熟稳重了。”
“比你这神童差之远矣。”贾赦摆了摆手,不以为然的说道:“不过是祖宗余荫,花钱捐的出身。也就是林姑爷和你父亲想着,提携提携他。可真论起前程来,怎么比得上瑾儿这出身正规科考的。”
真是花花轿子人抬人啊!
赖瑾莞尔一笑,从袖中掏出请柬递给贾赦道:“因前些日子两府上正忙着娘娘省亲一事,到也不好打扰。见这几日各位老爷们清闲了,想邀请诸位老爷去寒舍逛逛,还望大老爷赏脸。”
贾赦态度亲昵的笑道:“何必一口一个大老爷叫着生分,你只叫我大伯就是了。左右我母亲还是你的干祖母呢!”
赖瑾微微一笑,顺口叫道:“还请大伯赏脸一聚。”
贾赦自然是乐颠颠的应了。又要留赖瑾吃饭,赖瑾笑着推脱道:“长者赐,原不应辞。只是还要去前头拜见二老爷,请大伯见谅。”
贾赦自然晓得赖家如今同二房的嫌隙。听闻此言,故作忧心忡忡的说道:“老二为人向来迂腐骄矜,倘或言语不得当你也别同他计较才是。念书念酸腐的人,且嫉妒你比宝玉成器多矣,有些心酸艳羡,你体谅体谅也就是了。”
赖瑾心中好笑,面上却应道:“二老爷为人清正,最是爱惜晚辈的,还请大伯放心。”
贾赦讪然微笑,又同赖瑾寒暄了好一阵子,方才亲身送了赖瑾出书房。
赖瑾自贾赦书房出来,一路逶迤行至贾政书房。恰逢贾政同家中清客相公们谈论诗词文章。赖瑾上前见礼。贾政欢喜笑道:“有一阵子没见你,身量见长。”
赖瑾微微一笑,态度温文有礼。矜持得体,应对得宜。
贾政不免又想到了自家后宅中与姊妹们玩闹着的宝玉,嗟叹惋惜。
怪道旁人都说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赖瑾和宝玉两人年岁相仿,同时进学。如今一个已经入朝为官,升至五品。且简在帝心,颇享圣眷。另一个却依旧流连内帏,不思进取。贾政早先还有些迁怒与赖瑾的优秀,可两个多月没见人,如今赖瑾站在眼前气度风范更胜从前。看得贾政连攀比的力气都没有了。
勉强打起精神来,贾政笑着问道:“此去江南看见你父亲了,你父亲身上可好?”
赖瑾含笑应道:“父亲一切都好,多谢二老爷关系。此番回转之时,父亲也让瑾儿代他向二老爷问安。”
贾政点了点头,口内寒暄道:“那就好,那就好。”
又问:“你最近都忙些什么,不见你来府上醒老太太的安?”
赖瑾略微皱眉,可是薛宝钗的事儿也不好拿到大庭广众下说。只得推脱道:“刚刚开朝,事务比较繁忙,未能给老太太请安,是瑾儿的不是。”
贾政一句话出口就觉得有些誓言,如今听赖瑾如此告罪,面上越发讪讪的。连忙转移话题又问了些诗书上的事儿,方才将之前的尴尬渐渐抹平。
因两家已经生出了不少嫌隙。再次见面哪怕竭力挽回依旧能感觉到不深不浅的隔阂,横在当中叫人如骾在喉。
赖瑾也并未多说什么,略略寒暄几句不失礼仪过后,便将袖中请帖递给贾政,恭恭敬敬执晚辈礼邀请他前往赖家游玩,贾政也客客气气应了。之后场面便有些冷淡,赖瑾借口要去荣庆堂给贾母请安,告辞出来。
贾政站在门口看着赖瑾的身影被山石花树渐渐遮挡,方才怅然若失的叹了口气,转身回房。一屋子清客相公们面面相觑,到底也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来。
赖瑾顺着抄手游廊一路且走且逛入了荣庆堂。早得到消息的大丫头鸳鸯正站在阶矶上等着,瞧见赖瑾的身影,立刻提着裙裾走下台阶,边迎着边笑道:“老太太得知你要来,便叫我在这等着迎你进去。我是左等你也不来,右等你也不来。你倘或是再不来,我就要派人去前院儿寻你了。”
一句刻意亲切的玩笑话听在赖瑾耳中,不免开口笑道:“鸳鸯姐姐玩笑了。你可是老太太跟前儿最得意的大丫头,我怎么敢劳驾姐姐等我。这不立刻就过来了?”
鸳鸯听了这话越发高兴。亲自给赖瑾打帘子让人进屋,荣庆堂里头乌压压或坐或站一地的人。却是各位太太和姊妹们得知消息,都借口给老太太请安过来了。贾母端坐当中,招手笑道:“我的瑾儿来了,快过来叫我瞧瞧。”
赖瑾上前给众人一一见礼,这才被贾母拉着坐到她身边。
“娘娘省亲那日你不在,亏得娘娘还惦记着你这位干弟弟,特地给你留了恩赏,同宝玉和几位姑娘们都是一样的。虽然不值什么,但宫中的赏赐好歹是个体面。等会子你家去的时候别忘记带着。”
赖瑾闻言,少不得又是一番谢恩。贾宝玉上前拉着赖瑾的手道:“好日子不见了,瑾弟弟可还想我?”
依旧如从先一般天真烂漫啊!
赖瑾忍不住的轻勾嘴角,含笑说道:“可不是想了,我想的太过频繁,到如今都有些想不起来了。你想我了吗?”
贾宝玉被赖瑾一番打趣弄得有些不自在的摸了摸发髻,随口取笑道:“大概是我想的次数还比不得瑾弟弟,因此现下还是能想起来的。”
一语未尽,众人哄堂大笑。邢夫人有意巴结道:“不愧是探花郎出身的风雅书生。说句话来都让人这么喜欢。”
王夫人不咸不淡的瞧了邢夫人一眼,微微撇嘴没有说话。
贾母笑着说道:“自府中的园子建成以后,也没瞧见你进去逛逛。等会子叫宝玉带你进去闲逛闲逛,也算是散淡散淡。”
赖瑾躬身谢过。
贾母又问道:“你如今上朝累不累,朝中同僚可还好接触,每日吃饭可还香甜……”
赖瑾一一应答。
底下探春开口问道:“听说瑾弟弟年前的时候去扬州了。扬州风情水土如何,与京城是大不相同的吧?”
贾母不免又问道:“倒是忘了问了。你父亲如今可好?”
赖瑾少不得将之前应对贾赦、贾政等话又重复了一遍。次后说了些扬州的风土人情。惜春叹息说道:“自你们上次回京之后,林姐姐来府中的次数少了好些。宝姐姐一家子也都搬出去了,一时间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了。”
此言一出,堂上气氛微微冷淡下来。
王夫人忍不住的抽了抽嘴角,同薛林二家日渐生分的关系是她心中最痛的事情。原本想着脚踩两只船的心思,岂料如今船翻人落水,哪一门哪一户她也没有抓住。
又想到前几日传来的宝钗已经被选为建安公主侍读的消息,听说此事还是赖瑾在当中斡旋。王夫人一想到此处,便觉得分外膈应。只觉得赖瑾果然生来就是她的仇家,每每有好事儿都让他给搅和了。亏她当年还对赖瑾疼爱有加,真是疼惜条狗都比他强,至少狗还会冲主人摇摇尾巴。
这么一想,王夫人面上形容越发冷淡。
赖瑾看在眼中,此刻早就懒怠理她。有一种人就是无论自己遭受多少次失败,她最先想到的永远是错在别人,然后才是牵连到自己。对于这种人赖瑾连分说的兴致都起不来。不过是随她去也就罢了。
不过是一个深宅妇人,顶多以后他少来贾府,就不信这位二太太还能起什么幺蛾子。
赖瑾想到此处,忍不住吐槽道:“怪不得叫二太太,果然是够二的。”
又想到府中贾琏和宝玉都是排行老二,不免忖度起难道荣府惯来出二货。所以才会出了这一场场叫人觉得莫名其妙的戏码?
这厢赖瑾正浮想联翩,另一厢贾母看着越发冷淡的气氛却有些担忧。连忙吩咐宝玉道:“带你瑾弟弟去园子里瞧瞧吧。跟我们一群老天拔地的老骨头有什么可说的。”
赖瑾刚要开口说话,贾母摆了摆手,开口笑道:“我这会子要同你太祖母等人摸会子牌,你们也不爱看,自去玩去吧。”
赖瑾见状,只得起身告退。
贾宝玉拉着赖瑾出府逛园子,赖瑾却托着贾宝玉往宁府走一遭,并开口解释道:“因太祖母说要请两府上的老爷小姐们去我们家逛逛,如今荣府那边大老爷和二老爷的请帖都下了。该去宁府给珍大爷送帖子才是。”
贾宝玉心中恍然,开口笑道:“这回倒好,总算是有一家可串门子的了。冯大哥、卫大哥他们最近都有事忙着,动辄找不到人,柳湘莲出京城四处云游去了,薛大哥哥也总不在家,你也往扬州去了。都不知道我这一阵子闲成什么样。大正月里我没处去,还往袭人家走了一遭。可见给我憋成什么样了。今后你们家新搬了宅子,我可有地方去了。”
赖瑾微微一笑,不免嘱咐两句道:“平日里还得多看看书才是,别忘记还得考会试呢。你要是考不过去,恐怕二老爷和二太太始终和我过不去。”
一句话未尽,贾宝玉的步子陡然停了。
赖瑾往前走了两步,觉得后头有些不对劲。连忙住脚回望,却见贾宝玉呆呆的站在原地,双目垂泪,哭的抽抽噎噎的,想是又犯了痴呆性子。
赖瑾好气又好笑的摇了摇头,转回来问道:“你这是怎么了,我也没说什么,你怎么又哭上了。满大街人来人往的,你也不嫌丢人。”
说着,从怀中掏出一方锦帕递给贾宝玉。
贾宝玉胡乱抹了一把,低声说道:“我知道当日那事儿原是我的不对。我从未想过老爷和太太会埋怨到你的头上。自那以后你就不怎么往府上逛了。我知道你心里不顺堂。是我害了你。”
赖瑾不以为然的摇了摇头,拍着贾宝玉的肩膀安慰道:“我倒是觉得这事情同你没什么关系。大抵还是平日里就有矛盾积攒着,不过是借着你那引子发出来罢了。”
贾宝玉闻言,有些狐疑的问道:“你们平日就有计较,我怎么从来不知道?”
你个富贵闲人能知道什么?
赖瑾叹息一声,并不想和贾宝玉说起王夫人的利益算计。毕竟人家是嫡亲母子,有什么话说不通的,他也犯不着妄作小人。
这厢贾宝玉犯了左性的问个没完,赖瑾开口转移话题道:“正月十五的时候娘娘省亲,你们家定然很热闹吧?”
贾宝玉果然顺着话题叹息道:“有什么可热闹的。林妹妹没来,宝姐姐没来,湘云妹妹也没来,晚上吃饭的时候气氛都沉压压的,点的一出出戏我瞧着也不怎么样。最后銮驾回宫的时候大姐姐哭的跟泪人似的,越发没意思了。”
赖瑾默然。贾宝玉还要唠叨些话,两人已经到了宁国府。守门的小厮自然是认得这两位小爷的,立刻派人进去同传,自己却满面堆笑的将人送进正堂。不过两三句话的功夫,贾珍和贾蓉匆匆赶来。
赖瑾和宝玉上前见礼道:“见过珍大哥哥。”
贾珍连忙还礼,身后贾蓉上前拜见道:“见过宝叔,瑾叔。”
贾珍脱口问道:“怎么想起这时候过来了,给那边府上老太太请过安了?”
赖瑾点头,次后从袖中掏出一方请帖递给贾珍。贾珍细细看过,开口笑道:“这是好事,当日我定然过去的。”
赖瑾展颜笑道:“珍大哥哥能来,自是再好不过的。”
贾珍哈哈朗笑,又同赖瑾寒暄几句,后头贾蓉有些按耐不住的拽了拽贾珍的衣袖。贾珍肃容说道:“只是有一件事,想托瑾弟弟周全一二。”
赖瑾心中一动,不知怎么看了贾蓉一眼,方才笑道:“珍大哥哥有话直说无妨。”
贾珍开口笑道:“就是你侄子蓉儿的事儿。蓉儿如今也长到十八大九的年岁了,整日在家闲着。身上唯有的龙禁卫官衔还是他媳妇死那年我花钱托戴公公给他捐的。”
赖瑾有些恍然,大概猜出来贾珍要说什么。
果然,贾珍继续说道:“我想着荣府你琏二哥哥有林姑老爷和你爹爹提拔,如今在江南一带已经补了实缺。你看看你侄子……”
赖瑾微微一笑,开口说道:“按理说珍大哥哥好容易开口一回,我不该推辞才是。但是江南官场如今是个什么模样,旁人兴许不知,可荣宁二府与甄家关系最为交好,又怎有不知道的。我去岁在江南遭遇一回刺客,差点连命都搭上了。如今琏二哥哥在江南做事,也是麻烦不断。不得已还给王大人去了信。如今这江南的水,可是浑的很呐!”
贾珍了然一笑,江南官场究竟是个什么情况,他岂有不知。赖瑾的担心他也明白。荣宁二府的爷儿们究竟是个什么尿性,贾珍身为族长,自然最清楚不过的。赖瑾担心贾蓉去了江南会给赖尚荣添麻烦也是人之常情。不过此番赖瑾可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他贾珍就算是再混账,该有的格局眼界还是有的。
因此此番派贾蓉去江南,可真心不是为了捞两个银钱使费。
贾珍自得一笑,开口说道:“你我都是明白人,瑾弟弟心里头的担心你大哥哥自然了如明镜。不过你放心,之前我已经同蓉儿嘱咐过了。此去江南,他要是敢坏了你爹爹的事儿,回来我打断他的骨头。”
赖瑾心中苦笑,这贾珍可是贾家爷儿们中最难缠的一位。且是贾家唯一一位同世家功勋乃至寒门清流都有所结交的爷儿们。虽然往日里也闲散度日,但心中自有一本帐。如今找到他的头上来,赖瑾也不晓得贾珍究竟想干什么。
贾宝玉有些不耐烦听这些个世俗禄蠹的事儿,起身说道:“我去后头瞧瞧珍大嫂子去。”
贾珍忙令贾蓉带宝玉去后面。贾蓉颔首应了,又冲着赖瑾谄媚一笑,方才领着宝玉出门。
就听贾珍继续说道:“你爹爹如今在江南官场忙着整顿义忠亲王老千岁一脉的势力。不过单只他一个人,能做的实在有限,倘或有人能帮他的话,可就好办多了。”
赖瑾看着贾珍,但笑不语。
贾珍挑了挑眉,口内吐出四个字。
“江南甄家。”
赖瑾掩在宽大袖袍中的手指微微一动。
贾珍盯着赖瑾的眼睛说道:“江南织造府甄家,是上皇最为信重的老臣。昔年圣驾六次巡南,唯独他们甄家接驾四次。次后义忠亲王老千岁贵为太子,江南甄家也是他最得力的助力。倘或今日你爹爹能将甄家收为己用,江南官场之事再无不妥了。“
赖瑾看着贾珍说的愈发激动,赧然笑道:“爹爹在江南官场,兼的不过是巡盐御史,哪里会有这么大的权利呢?”
贾珍微微摇头,开口笑道:“瑾儿你说话不实诚。你我二人是什么关系,哪里还用得着这般遮遮掩掩的。”
赖瑾依旧摇头不语。
贾珍叹息说道:“你若是不承认也是可以的。只是我们这边自然也是有我们的来路,要不然也不会找到你的头上。”
赖瑾有些狐疑,既然“他们”已经心中有数,为何不直接动手,找他啰嗦又有什么用呢?
贾珍轻咳一声,开口解释道:“听说瑾儿在圣上跟前十分得意。小小年纪已经代替圣驾做了两回钦差使节。可见圣眷优容。圣上自前几年开始整顿官场,如今江南一地业已换了两茬子官员。正所谓水至清则无鱼,大家入朝为官,都是为了效忠圣上。之前偶有过时,也不过是瑕不掩瑜。”
赖瑾隐隐有些明白了。这是“他们”瞧见了圣上的势力和不依不饶的决心,有些害怕想要投诚了?
贾珍见赖瑾明白过味儿来,心中也是松了口气,开口笑道:“我也是受人所托,跟你交代这么一句话。行与不行的,还请瑾儿自己权衡。”
其实江南一脉也是被逼无奈,自林如海和赖尚荣两位巡盐御史上任以来,江南的官员走马灯似的换了一批又一批。眼见着圣上的帝位越坐越稳,义忠亲王老千岁和上皇的影响力悄然淡去。如今江南一脉的势力严重缩水,已经勉强自保有余而不足以谋其他。
圣上又在京中分化拉拢四王八公一脉,如今有军权的功勋世家们大半被圣上拉拢过去,剩下没军权的说些风凉话也没人在意。如此形势让江南一脉感觉到了巨大危机。不得已才通过贾珍找到了赖瑾的头上。
毕竟赖瑾是赖尚荣的儿子,当年又是他带着圣旨去江南查访的。江南一脉自然推断出赖瑾在此事中起到的推波助澜的作用。此番通过贾珍联系赖瑾,也算是示好的意思。他们也是害怕越过了赖家人直接找到上头会引起赖家的强烈不满。毕竟县官不如现管,只要赖尚荣依旧得到圣上的信任,只要赖尚荣在江南官场一天不走,凭借掌握圣上暗卫的巨大势力,江南官场一脉也不能把赖尚荣怎么样。这么一折腾下来,还不如直接找上赖瑾说话。虽然这位小爷官职不大,但成日里跟圣上聚在一起,他父亲又是专门负责搅和江南官场的。有他诚心说一句话,只要能说动圣上,就比旁人说一万句都强。
至于江南官场一脉为何笃定赖瑾能说动乾元帝,就不得不提起年前赖瑾献策“预算之法”,乾元帝鼎力支持并在各地大肆实行之事。让江南官场看到了赖瑾虽然人小官微,但“言”绝对不轻。
想通了这其中的弯弯绕绕,赖瑾有种恍然大悟的惊喜。果然朝廷中事哪怕再小,后头牵扯的东西都可能让人惊讶。不过是给自家亲戚推荐一个实缺,当中居然也能牵扯出新旧势力的较量,赖瑾微微苦笑。只得婉言说道:“此事干系重大,我可做不了主。待我回去写封信问问爹爹再说罢。”
给赖尚荣去信也是小事,恐怕赖瑾出门之后第一件事情就是进宫面圣。贾珍心照不宣的勾了勾嘴角,开口说道:“时候不早了,瑾儿在府中吃过午饭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