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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非黑白终难断,光阴一瞬不悔禅。
1.
什么是正,什么是邪?
沈从暗从不晓得什么正邪。只道对她好的就是正,即便那个人视人命如草芥又如何?
也许是她太过自私。
可世人又有几个是大义凛然的?
何况是非黑白本就是个抽象的不能再抽象的词。又能如何去评断?
风,很轻。
温柔的拂过水面,撩起涟漪。
一叶扁舟,孤独的飘荡在水面上。
沈从暗仰面躺在船上,悠闲的阖上眼睛。她好像听到了轻舟划过水面时的水声,泠泠悦耳,宛若琴音。
远处的鸟儿啾啾,云彩仿佛也笑弯了腰。彩霞红的好似枫叶般艳丽,像极了小姑娘羞红的脸颊。
沈从暗感受自然,享受自然。
慢慢的,她感觉自己仿佛已融入自然。
融入到鸟鸣声里,融入到水里,云中。
她不禁想起了从前。
她的童年几乎都是在黑暗中度过的。就像她的名字,从暗。
沈从暗是旁人眼中的异类,是灾星。这所有的一切不过是因为她脸上有一块鲜红色的胎记,所以她很自卑。她总担心别人会讨厌她,会抛弃她,事实证明她的担心并不是多余的。
所有人都讨厌她,包括她的父母。
所以她挣扎着想让他们看到她的好。她拼命努力去学习,去装乖,装可爱,她一定要乖乖的,也许他们就会喜欢她。
可是,没有。
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
她终于被抛弃了,被她的亲生父亲。
她在深山里兜兜转转,她不知道回家的路在哪里。她哭,她喊,可回应她的只有山间泉水打在石头上的空寂的声音。
她哭累了,跑累了,她来到了断念崖。
那年沈从暗不过八岁。
她想死了。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呢?她不想再活下去。断念崖下,万丈深渊。
她多想就这样坠下,再也不来这人世间。
她哭的视线已有些模糊。她的眼睛又酸又疼,她走近断念边缘。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心想,嗯,只要往下一跃就好。
她已经准备好就这样跳下去,像鸟儿一样放飞自己。但是在跳的那一刻,却被一双手紧紧搂住。
沈从暗猛然睁开眼睛,心脏扑通扑通兔子似的跳个不停。
站在她眼前的是一个身着白衣,面容俊秀的男人。那男人微微笑着,笑的很温柔,他抬手摸了摸沈从暗的脑袋,说道:“那里很危险的,知不知道?”
沈从暗眨着眼睛,重重点头。
男人蹙眉,忍不住咳嗽几声,脸色愈发有些苍白。他握着沈从暗的小手,继续道:“既然知道危险,又为何站的那么近?”
沈从暗多想把自己的委屈通通发泄出来,但她还没来得及开口,眼泪就不争气的涌了出来。
男人也慌了,手忙脚乱的安慰:“好了,好了,咳咳,别哭了孩子,没事的,都会过去的。”
沈从暗摇头,泣道:“呜呜呜,不会的,不会的,什么都不会过去的,爹爹不要我了,娘亲也不要我了,他们都讨厌我,都讨厌我……”
男人一边为沈从暗擦眼泪,一边说道:“他们不要你,我要你好不好?你和我走,怎么样?”
沈从暗哭声渐渐笑了,她看着眼前笑的温柔的白衣男子:“我不认识你,为什么要跟你走啊。”
男人抿唇微笑:“我叫周未一。现在你认识我了吗?”
沈从暗点头。
周未一道:“如果你父母真的不要你了,那么,你就和我走吧。”
沈从暗连连点头。
她真的好想要一个家啊。
2.
沈从暗拜周未一为师。从今以后,她也是有家的人了。
师父和她说,你现在所受到的不公,在将来上天总会给你相应的补偿。
沈从暗觉得,师父,师叔,师祖,还有莫伯伯,以及,姬容护法就是上天给她的最好的补偿。
关于姬容护法,小小的沈从暗怕极了他。
他总是一身暗红色的劲装,面上带着一具诡异的面具。
他的眼睛好像星星,又黑又亮,目光坚毅。
他总是在他住的小屋子里,捣鼓一些奇奇怪怪的瓶瓶罐罐。兑成一小盆浆糊,黏黏的。
沈从暗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但师父和她说,如果从暗想把胎记掩盖,大可以去找姬容护法,姬容护法易容术精湛,掩盖胎记这些小事,易如反掌。
所以沈从暗去了。
姬容护法不爱说话,也不爱笑,他只让沈从暗自己坐在小凳子上,然后他用刀片,剐起那盆中浆浆的东西,一层,一层涂抹在沈从暗的脸上。
沈从暗不知道那是什么。
她不敢动。
她怕刀片划伤她的脸。
姬容护法每次都做的很认真。他的眼睛是那么漂亮,目光却有些冷淡。
沈从暗每个月都要找姬容护法为她遮掩胎记。时间长了,关于易容这方面,她倒也学会了一些。
但她还是会去找姬容护法。
她好像不怕他了,甚至对于他,心中还多了一丝说不出来的感觉。
她喜欢极了姬容护法认真的样子。
她喜欢看着他低垂着眸子,睫毛附在眼睑上的样子,喜欢看他沉默的坐在树下,阳光照在他身上的样子。
喜欢他脸庞刚毅的线条,喜欢,他说话的声音。
“别动。”
姬容护法正在为沈从暗修饰脸上的瑕疵。
沈从暗在笑,眼尾轻佻,万般魅惑。她已是双九年华。
她的声音又甜又软:“姬容护法易容的手法愈发精湛了。”
姬容护法抿唇不语。
沈从暗甜笑道:“我记得我小时候最怕你了。”
姬容护法“嗯”了一声,手捏起沈从暗脸上翘起的一层透明的薄膜,慢慢的,一点一点的撕下,好像生怕扯疼了她。
鲜红色的胎记被遮住了。
沈从暗抚摸着自己的脸蛋,笑道:“若不是因为这个胎记,我那会儿死都不来找你。”
姬容护法收拾起易容用的东西。
沈从暗看着他忙碌的身影,眼睛眨也不眨:“也幸好,我有这个胎记,让我有理由来找你。”
姬容护法脚步一顿:“你已掌握易容之术,这点儿小事自己也可以的。”
沈从暗连忙站起来,笑道:“我才不要。自己弄多累啊。”
姬容护法点点头:“你开心就好。”
说着继续整理桌子上散落的东西。
沈从暗走到他背后,忍不住伸出胳膊,环腰抱住他,脸靠着他的后背,轻声道:“你已好久没有抱过我了。”
姬容护法喉结微动,有意无意的挣开沈从暗的怀抱,淡声道:“你已长大了。”
沈从暗苦笑,哽咽道:“是啊,我长大了,你娶妻了。为什么我娘不早点儿生出我来呢。”
姬容护法不开口。
沈从暗继续道:“我要出一趟远门。”
姬容护法道:“去哪?”
沈从暗道:“江湖。”
江湖之大,可想而知?
3.
沈从暗喜欢红色。
她总是身着红色劲装,轻摇折扇,谈笑翩翩。如果她不是女人,那么她一定会是姑娘们的梦中情人吧。
她长得很清秀,很漂亮。
一双眼睛眼尾上佻,好似含露桃花,波光流传,涟漪荡漾,惊艳万分。
她学的是歪门邪道。
至少在别人眼中是。
她学了扇舞银蛇,学了暗器,学了制毒,使毒。那些旁人眼中下三滥的手段她都学了个遍。
她很努力,比谁都努力。
因为她要报仇。
她的童年是灰暗的。
她一定要那些人付出代价。
忘云阁没有人阻挡她要复仇的脚步。
师父告诉她,如果非做不可,那么就去做吧。
师祖和她说,曾经带给你伤痛的人,你要让他们付出十倍的代价。
所以她每天都在刻苦练功。
姬容护法知晓她的想法,她本以为他会拦住她,却不想到,他只说了一句,问心无愧就好。
沈从暗更加坚定。
她来到沈府。
沈府是她噩梦的开始,她希望自己亲手结束它。
那天,灯火阑珊。
沈从昭坐在梳妆镜前,用雕花木梳又一下没一下的梳着长发。
她披着一件玫红色的长袍,眸光温柔如水。
沈从暗自窗外飞掠而进。
“姐姐。”
沈从暗轻轻叫了一声。
沈从昭狐疑的转过头,看着那张和她略有些相似的脸,忍不住蹙紧眉头:“你是?”
沈从暗轻摇折扇,悠然道:“姐姐难道已不认识妹妹了吗?”
沈从昭思索片刻,惊诧道:“从暗吗?”
沈从暗闻言冷笑:“从暗?叫的好生亲昵。”
沈从昭拢了拢身上的衣服,只觉脊背有些发凉:“你,你不是已经去世了吗?”
沈从暗垂眸,笑道:“是。我是去世了。”
沈从昭脸色煞白:“那你,你回来做什么?莫不是有什么未了的心愿?”
沈从暗缓缓合上折扇,似笑非笑道:“妹妹在黄泉路上,孤单的很,不如姐姐来陪我?”
沈从昭大惊:“你,你要做什么?”
沈从暗步步紧逼:“当然是来带姐姐离开。”
说着,身子一旋,折扇脱手而出,半空飞旋,恍若满天花瓣,寒光凛凛,风似的撩起,掠过沈从昭的脖子。
沈从昭倒下的那一刻,沈从暗终是松了一口气。
她在窗前燃起幻香,香味儿很淡,不至于被人发现,她绝不能让别人发现凶手是她,所以她要制造一场幻境,在必要的时候。
在制作幻境之前,她还要做一件事。装神做鬼,寻找杀死付洞箫的机会。
付洞箫。
沈从暗在心底默念这个名字,忽而一笑:“总是要付出代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