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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8章 心有所系,一日万年。若无所系,万年一日
这个时候,如果是其他的选帝境,一定会细究异常的来原,是心魔,是大敌暗算,又或是被无名海中的某些存在盯上了。
但对于柳珍珍,这只是让她比昨日早两个时辰歇下。
简单用了点晚膳,泡了泡脚,便躺在床上,任凭困意将她吞没。
屋外忽有雨,绵绵而入梦。
梦里,也在下雨。
这一日,似乎又是雪儿的生辰。
因为是雨天,苏岩并没有坐在树下弹琴,而是在木屋的屋檐下。
每当这堕天界下起小雨,没有风,天上的云又很薄,还是能有淡淡的天光照下。
总会让人恍惚的觉得,回到了江南的水木山。
一身荆钗布裙的柳珍珍,本来,正洗着昨日刚摘来的猴儿果,只是手上,已经许长时间没动作了。
她的眉眼,本就生得清丽,有着桃江畔,小镇姑娘,被小桥流水养出来的婉约。
只是漫长岁月,又给了她的气质,一份茫茫大荒般的厚重。
而眼下,在这琴声雨声中,那份岁月的沉淀,却在渐渐退去,气质愈发的柔和。
不仅仅是梦境中,坐于檐下的那个柳珍珍,入梦的这个柳珍珍,也不由的被琴声吸引。
这是她第一次听人弹琴。
百万年来,在这帝陵中,她唯一能听见的音乐,便是给武帝送葬时的唢呐声。
而比之初闻琴声的柳珍珍,沈宵雪的心绪,却要更加复杂。
她能听出来,相比起,苏岩初临此地的不着调,此时,他手下的这一曲江月流年,却已是十分的流畅,已有了三分,当年谢霆的神韵。
沈宵雪不敢细想。
当初,她能在苏岩的琴声中,听到悲愤,听到不甘,听到他想离开。
这才会将一支岁月静好的曲子,弹节的荒腔走板。
可眼下……
沈宵雪不敢想,这意味着什么。
难道,他也觉得,在这帝陵中,孤寂无趣的岁月,称得上一句岁月静好?
她也不敢想,这是五十万年中的何年何月何日?
苏岩是否已经忘了自己?
雨声之中,琴声渐歇。
柳珍珍将一颗洗好的果子递给他,碧绿的猴儿果,躺在素白的掌心中,还沾着几滴水珠。
一口下去,是一种,绵绵不断的清甜,甘泉一般流入身体,哪怕吃了几十万年,也不觉腻。
“五十三万两千六百九十九年,一百零一天,今日便是最后一日了。”
听到柳珍珍那依旧清淡的声音,苏岩拿着猴儿果的手,也不由顿在了空中,怔愣祝
沈宵雪也怔了,这竟已是最后一日!
后世的柳珍珍却是恍然,原来,这是在心象之中!
柳珍珍定定望着苏岩:“五十万年后,我再问你,你可愿做这堕天界之主么?”
“堕天界之主?”沈宵雪骇然。
她本以为,柳珍珍在苏岩身上,花费这般心思,也不过是,想让苏岩给她当军师,为她炼兵。
没想到,她竟是直接许他做堕天界之主!
让一个武尊,做大世界之主,悠悠万古,茫茫诸天,都未有过先例,也不知,要引起多大震动。
苏岩,显然也是没想到,他问道:“你当初,不是这打算吧?”
“嗯。”柳珍珍点头,继而又道,“但人的想法,总是会随时间,发生变化。不然,我也不必问伱了。”
“那我来当堕天界之主,你做什么?”苏岩又有些好奇。
柳珍珍随意道:“做你的护卫,侍女都行。只需要保你不被暗杀。”
好家伙!武尊境的界主,选帝境的侍女!
苏岩一时间,也有些无言。
片刻后,才摇头失笑:“你倒是挺懂做幕后黑手的。”
“那是什么?”柳珍珍柳眉微蹙。
“没什么。”苏岩摆了摆手,“只是,你五十万年后问我,我的回答,却还是跟五十万年前一样。”
苏岩笑道:“你看,这世上,还是有些东西,是时间带不来也带不走的吧。就比如,我这颗顽石一样,又臭又硬的心。”
苏岩那平静的声音,就像惊雷一般,响彻在沈宵雪耳际。
相比起来,反而是被拒绝的柳珍珍,比她更平静,和以往的无数次一样,只是轻轻哦了一声。
但在沉寂了数吸后,她还是问道:“为什么呢?与五十万年相比,你之前经历的,不足两百年的时间,不是如浮游一般短暂么?何以,五十万年抵不过那两百年呢?”
“嗯,为什么?”苏岩也在问自己,似一时间,连他自己,也不能给出答案。
这也难怪,这世上,又有几人,能时时刻刻都洞明己心呢。
连圣人都道:“问道易,问心难。”更何况他这个武尊境的凡夫。
沉吟了许久,他才道:“或许是,心有所系,一日便是万年。心无所系,万年便如一日吧。”
柳珍珍道:“所以,那满山的幽蝶花,开得再盛大,你也只会去寻觅那朵红色的,因它就是你心之所系么?”
沈宵雪闻言,一颗心,酸胀难言。
原来,他真的找了同一朵花五十万年!
“我只是,不想忘记自己的来处。”苏岩轻叹。
若无这一点执念支撑,五十万年,他可能真的会忘记自己是谁。
“我可否也问你一个问题?”苏岩问道。
“嗯。”
“都说站在无名海上看心象,便像看一张画,那么,你应当是在将我拉入心象的那一刻,便看到结局了吧,为何还要与我空耗这五十万年?”
苏岩问出了多年以来,心中一直萦绕的疑团。
他虽然只能在这心象中,走完这五十万年,但柳珍珍不可能被困住,她是可以随意出入的。
而在更高纬度低头看,心象一条轴是空间,一条轴是时间,当柳珍珍将苏岩带入心象的一刻,她离开去到更高纬度,便是能直接看到时间轴的结局。
就像是,直接把书,翻到最后一页。
苏岩不明白,他今日的回答,柳珍珍应是早便看到,为何还要重复一遍过程。
柳珍珍见他吃完了,又递了一个猴儿果给他,却没直接为他解疑,而是道:“五十万年,这帝陵的大多数地方,你都去过了,却还有一处,你没到过的地方,你知道是哪么?”
“是哪里?” “那里。”柳珍珍伸手,指了指雨幕中,若影若现的山顶:“那里,有一株武帝亲手栽下的雪莲花,五千年开一次,当它盛开时,天上便是下着再大的雪,都会停下,不忍夺其华,也有话说:上苍见之羞下雪。传说,亲眼目睹它开花的过程,便能悟道。每逢五千年,便是连衣公子它们这等有灵性的诡异,也会往山上去。”
“它五千年一开,每次开花,却只有几吸时间。”
柳珍珍问道:“你猜,我见过几次?”
苏岩道:“便按五十万年算,便是五千年一开,那怎么也有百次吧?”
柳珍珍却是摇了摇头:“其实没几次。”
“因为每逢它花开的一刻,上山的路上,总会有种种异象。顽石跳舞,死树开花,老竹流泪,白狼败月,黑熊堆雪,幽蝶流光……我总会被它们吸引而驻足,而错过莲开的一刻。”
苏岩摇头:“这不是修行大忌么?知大道在前,便当埋头向前,怎能被乱花迷眼。”
柳珍珍摇头:“我不懂这些。”
苏岩苦笑,也是,他一个武尊,哪来的脸,指点选帝境修炼。
苏岩道:“你的意思是,我的存在,成了你路上的风景。”
“是,也不是。”柳珍珍先是点了点头,继而却又摇了摇头:“一开始是,后来不是了。”
隔着一层雨天蒸腾的水气,苏岩忽然之间,便是感觉,柳珍珍一如既往平静的目光,忽而变得有些灼人。
不由微微低头,看着膝上木琴,手指无意识地拨动着琴弦,似是转移话题般地说道:“既然,那雪莲盛开时,那么漂亮,又还能助人悟道,这五十万年,为何,我,我从未曾见你去看过?还是你背着我,偷偷去了?”
柳珍珍却是走近几步,将他往屋檐底下又拉了拉。
此时,雨势渐大,已有一些,溅湿了他们的衣角。
雨声中,但听她道:“不曾背着你去,我只是忘了。”
“这样五千年一遇的妙景,错过了不是很可惜么?”
柳珍珍却看着他笑道:“是啊,错过了,很可惜呢!好在,我没有错过,还把它摘了下来,种在了身边。”
苏岩愣住,这一瞬,忽有风吹来,夹带着落叶和雨丝,遮住了他的眼睛,也让柳珍珍没能看到他那一刻的眼神。
柳珍珍继续道:“你这短短的一生,于我而言,便也跟那五千年一吸的雪莲花,浮光掠影一般,只是那么巧合的被我拘在了掌心。”
“你刚刚说,你是我路上的风景。我说,是也不是。
初时,是风景。后来,你已是那雪莲。”
“你知道,我这颗心,本就装不下太多东西。有你在身边,也便把它忘了。”
渐大的雨中,苏岩几次张嘴,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唯有那变大的雨声,来掩盖此刻的沉默。
哗啦哗啦
哗哗哗哗哗
哗哗哗哗啦啦
……
“可恶,你一个活了不知道多久的老东西,居然也那么不要脸1
沈宵雪只觉,一颗心,再度地被千斤巨石堵祝
此时的她,心中有着跟顾楠依当时一样的念头。
这个柳珍珍,恐怕一百个纳兰燕都比不上。
但顾楠依还可以咒骂她,她又能恨谁。
两次,都是她把苏岩输出去的。
五十万年啊,就算苏岩最终能回到她身边,她又要怎样洗去这五十万年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迹。
此时,不管是梦中的苏岩,柳珍珍。还是梦外的沈宵雪,柳珍珍。
眼前的雨幕,层林,群山,都在渐渐散去。
心象的时间轴,终于来到了最后一刻。
她们重新又回到了堕天界的那间地牢之中。
苏岩躺在床上,试着动了动腿,发现毫无知觉,他不由嘶哑着声音问向床边的柳珍珍:时间过去了多久。
他所指的,自然是真实世界的时间。
柳珍珍望向牢房墙角,一只正在织网的蜘蛛:“你入画时,它刚刚开始织网。现在,还只织了一小半呢。”
苏岩一时无言。
仅仅是那蜘蛛织一张网的时间,他的脑中,便已多出了五十万年的记忆。
南柯一梦与之相比,又算什么。
然而下一刻,他顿时便是顾不得这些感慨了。
便听见柳珍珍道:“准备好,我们,要来第二次了。”
“什么1苏岩骇然变色,然而还不等他有任何反应的时间,柳珍珍的双瞳中,便是再度旋转起了黑白色漩涡。
这一次,不同于上次,苏岩有意抵抗,但也仅仅坚持了半炷香时间,便是再度进入了心象中。
然而,比他更恐慌的,却是沈宵雪。
“此女,今生,我必斩之1
此时,沈宵雪对于柳珍珍的杀意,甚至还要超过了与之苏岩偷生下崽的顾楠依。
她曾在苏岩口中,听到过洗脑一词。
沈宵雪感觉,此时的柳珍珍,便如同是给苏岩在洗脑。
每经历一次心象轮回,苏岩心中,包括自己在内,曾经那些放不下的影子,便会变淡一分。
即使心如匪石如苏岩,又能承受得住几个五十万?
莫非,苏岩前世,对自己的感情,便是被这样洗去的么?
沈宵雪望着心象之中,再一次在风雪夜,推开门进屋的女人,只觉目眦欲裂。
而与她一起看着梦境的柳珍珍,却是丝毫不觉意外。
那么悦耳的琴声,她怎会轻易让之成为绝唱呢?
穿越前的苏岩,曾经不理解庄周梦蝶。
梦不过转瞬,而人生漫长,况又不是每个梦都是化蝶,如何会分不清是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呢?
此时,当他亲历了一个又一个,比他人生长数千倍,一次次的入梦,又一次次的醒来,仿佛漫无止境时,他才亲身体会到了那种感觉。
当他第十次被拉入心象时,几乎便是要分不清,五百万年前,那段不足两百年的岁月,是不是他的幻梦了。
他究竟,是那个帝陵中的守墓人苏岩,还是那个北山城少城主,神霄王的丈夫,镇北王……
只有每年东坡上的幽蝶绽放时,他还会记得,去找那朵红色的花。
他还一直记得,那是他的来处。
岁月悠悠,转眼间,第十次心象的时间轴,也将要走到尽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