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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好痛……”
仿佛是被吸尘器从地漏里狠狠吸出来,陈岑觉得整个世界都在旋转。黑暗,光亮,闪烁,耳鸣。忽然间,压力如潮水般尽皆退去,陈岑感受到了自己的呼吸,然后就是脸上的坚硬感,带着无比久远的疼痛。
“咳咳咳……”
大口喘了一下,陈岑感觉吸了一嘴的水。不对,是泥水。他勉强睁开眼睛,渐渐清晰的视野里,似乎是一片地面。
我在哪儿?
这是什么情况?
我这是……脸贴地?
咳咳……为什么我动不了?
陈岑试图起身,可是奇怪的是,明明可以感觉到身体的存在,却完全做不出任何动作,就好像……这根本不是自己的身体……
等等。
陈岑眨巴了几下眼睛,视野在向前拓展。他看到了木块……不对,是桌子……上面似乎有图案,像是……龙?
额。
陈岑眉头一皱。
龙是什么?
我怎么知道这个叫龙?
疼痛再次袭来,这次不仅仅是脑子里的——陈岑感觉到整个头皮传来了剧痛,似乎有人正扯着他的头发,把他从地上直接拽了起来。
“哎呦,蒋公子,您可吓死小人了……这天气这么燥,小人我还以为您撑不住,当先一步走了呢。”
一个尖利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又仿佛是从极远的地方传来。
“蒋公子,还请您再多担待一会儿,这时候未到,小人我也不敢提前送您上路呢……要不,再给您泼点水?”
又有一声苍老的叹息传来:“全儿……”
“咳咳咳……”
陈岑咳嗽了一会儿,眯着眼睛,终于逐渐看清了周围环境:
方才所见的雕龙木桌之后,端坐着一名身穿官服的男子,双手微动,似乎在把玩着一块木牌。在他身后,还站着群手按腰刀的人。
左面,一排袒胸大汉肩扛大刀,脚下跪了满满一场子的囚服犯人。犯人们的白衣沾满了血渍和污迹,他们大多低着头,只有一两个人在死死盯着自己。
在右边场下则围着一群人,似乎是百姓,正交头接耳,不时对自己和囚犯们指指点点……
嗯?
这是哪里?
大学?高数课堂?府衙?刑场?
我怎么在这?
我是谁?陈岑?
蒋公子是谁?
不对……我没有这么高……而且我头发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长,把眼睛都遮住了?
我到底是谁……
无数的画面和碎片开始在眼前闪烁,陈岑头痛欲裂,感觉到有两股完全不同的力量正在脑海中激烈碰撞,相互攻击相互吞噬。“啊……”他不由自主地惨叫挣扎了起来。
刚刚扯他头发的那个人被吓了一跳,直接甩开了陈岑。有什么坚硬的东西抵上后脖,直接把陈岑摁进了泥水里。陈岑喘息了一会儿,才渐渐反应过来自己是被五花大绑着,还有血淋淋的铁钉从琵琶骨处穿出。
“他娘的,发什么神经,闷出病了吗!”那人后退了老远,骂骂咧咧。
轰!
平地一声惊雷,紧接着有凉风从远处吹来,陈岑的头痛登时好转。随着压住脖子的刀柄撤去,气也顺了不少,混乱的思绪里终于出现了一个准确的念头:穿越!
穿越?
对!我穿越了!
我是大学生陈岑,穿越成了幽州城的蒋家蒋公子!
想明白了这一点,陈岑一下子瞪大了眼睛。
“九年义务教育,十二年寒窗苦读,来了985学了双一流,舔爽了导师哄开心了校领导,眼看还差一场考试就能保研,突然就给劳资整穿越了……既然这样我还读那么起劲干嘛?”
陈岑登时愤愤然。不过他还算知道重点,转念一想,好歹也是大名鼎鼎的穿越者,基本的套路还是要遵守的不是?陈岑自觉穿越前不过是个普通人,平庸的生活乏味可陈,那么穿越本身也是极好的福利,人生也算是变得有趣了起来。
试问有几个穿越者最后仍是普通人?
这样一想,豁然开朗,连着头也不是那么痛了。
如此,按照一般套路,是该呼唤金手指了。
比如……我是不是有系统?
“系统!”陈岑在脑中呼喊。没有效果。
嗯……兴许是没激活?
陈岑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血迹斑斑、破烂不堪的衣服,嗯,这么悲惨的样子,应该有BUFF加成吧?
比如什么隐藏在体内的宝物,在主角危难的时刻突然爆发镇压全场?
或者说一部神秘的功法,学会之后就能无限吞噬,进化神龙……
虽然现在似乎身处一座刑场,处境有点微妙,但是已经把自己默认为主角的穿越者陈岑同学丝毫不慌。他坚信,身为主角,天不绝我,哪怕是屠刀即将落下,一定会有种种意外发生,最后把自己成功救出法场!
不顾隐隐作痛、还在缓慢融合记忆的脑袋,陈岑脸上露出了蜜汁笑容。
“嘿嘿嘿……”
看热闹的百姓们齐齐一愣。
“这……蒋家大公子是真的疯了吗?居然这时候都能笑得出来。”
“也是,不疯怎么会做出那种丧尽天良的事情,整整二十三口人啊!还有妇孺老人,真不知道他是怎么下得去手的。”
“你还别说,我到现在都不相信呢,你说这蒋家大公子平时看起来温文尔雅,还经常散财接济些穷苦人,要不是赵大人给的证据确凿,我一定会以为这是一场陷害!”
“是啊是啊……”
木桌后的监斩官不动声色,微微看向了远处的茶楼。二楼上,一位圆脸的大人正端着茶杯,皱眉盯着下面还在傻笑的“蒋公子”。
“午时三刻已到!”
“轰!”
又是一阵雷声,看来铁定是要下一场大雨了。茶楼上的大人终于对上了监斩官的目光,微微点了点头。
监斩官扔下手中木牌:“行刑!”
唰!
噗!
刽子手扯过一个犯人,手起刀落,鲜血喷溅在整个场地上。人头被拎走,下面的百姓们一阵惊呼。
“噫!”陈岑也是一惊。
毕竟第一次亲眼“观看”这等场景,想来自己在前世,也不过是看过几张模糊不清的历史照片,何时享受过这等来自视觉、听觉、嗅觉全方位的刺激体验?
不过好像不太对啊,某乎上不是说刽子手的职业素养一般都很高么,轻易不会弄得鲜血四溅,省得到时候收拾都不好收拾。
这几个家伙技术明显不到位啊!
陈岑又看了一眼表情淡定的监斩官,还有下面惊惧不定的百姓,好像明白了点什么。这是在……杀鸡儆猴?
这边陈岑同学正没心没肺地推测监斩官的“动机”,那边的刽子手已经砍到第三个人了。这第三个人看上去傲骨铮铮,梗着脖子让刽子手一顿好拽。刀斧落下前,他朝蒋公子看去,露出了一个苦涩的笑容。
“噗!”
那张凝固的笑脸被拎走。陈岑一阵愣神。
第四个人就没这么潇洒了。他嚎啕大哭,瘫在地上,嘴里念叨着什么什么都和他无关,蒋全又如何如何。刽子手落刀时,他还反射条件地缩脖子,弄得血反溅了出来,场面十分不好看。刽子手骂骂咧咧,嫌这个脑袋切歪了,摆地上时摆不正,于是又补了一刀。
就像是削苹果时削歪了皮,于是手上加了把劲儿,连着肉全削平了。
天上阴云密布,刽子手胸口的血迹却闪着光,表情还那么认真,看得陈岑直泛牙酸。
“啧,转折呢?这转折怎么还不出现……”
“噗!”
哎,这血怎么还溅我脸上了。
“全儿,别怕。”
一个声音从侧后方传来。陈岑艰难地扭过脖子,只见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正挺直了腰,勉强挤出的笑容疲惫苦涩。
“这……”陈岑看着这显然是自己便宜母亲的对象,突然觉得有些发懵。
“全儿,就当是睡一觉吧。”
那个苍老的声音又出现了。陈岑转向另一侧,是一个看上去六十多岁的中年男人,满脸血污,头发凌乱,憔悴不堪,眼神中却全是慈爱和痛苦,似乎在后悔着什么。
“没骨气!全儿,别听你爹的,好好记住你的仇人,做鬼也要报仇!”女人怒喝一声,转而又隐隐带上了哭腔,“这么多年了,你做的其实我也看在眼里……”
“别说了。”中年男人叹息一声,目光却渐渐变得坚定起来。
这……
我该说些什么?
天,此时还不出现转折,还要等到什么时候啊?
然而。
第七个,第八个。
第十个,第十一个。
第十九个,第二十个……
陈岑终于有些慌神了。
这……眼看就要到自己了啊!
神转折!你在哪里啊!
倒数第五个,倒数第四个……
陈岑心中隐隐有了某种预感,这贼老天难道不打算按剧本来?
不不不,一定是时候未到!肯定还要再往后一点!
看到“蒋公子”脸上终于出现了慌乱,茶楼大人的眉头渐渐舒展了开来。
陈岑心里的最后一点幻想,终于在他那个便宜老爹被拖走时被狠狠击碎。
陈岑突然想起来,他似乎连自己是穿越到了哪种世界都不清楚吧?
高武世界?低武世界?武侠世界?历史世界?
如果是普通世界的话……
他喵的,劳资的命岂不是只有一条?!
便宜老爹深深看了陈岑最后一眼。
“全儿!别忘了为父跟你说的话!”
然后毅然扭头,闭上了眼睛。
看到这一幕,陈岑脑袋“嗡”地一声炸响,剧痛掺杂着无数的记忆光影迸发盘旋,画面、声响、故事、低语……一股浓烈的悲伤如潮水般冲击全身,令他颤栗不已。
“爹……”
陈岑低下头,嗓音嘶哑。
这完全是脱口而出。这一刻,陈岑感觉自己再一次失去了对这具身体的感知。
“噗!”
刺鼻的味道,鲜艳的色彩。头颅坠地时沉重的声音,狠狠撞击在陈岑的心脏上。
陈岑呆住了。他看着浓艳的血色像一条小溪,在整个场地上肆意奔淌,淌过倒地的白衣,淌过自己跪着的膝盖。
整个世界都寂静了。
仿佛过了整整一万年,陈岑才终于恢复了一点感知。他感觉自己正在被拖拽;他听到了身后的哭声;他感觉到脸上滚烫的液体和清凉的风;他似乎还听到了嘲笑声,还有脖颈处破空而来的呼啸声。
大地再一次向着他的脸亲密吻来。
这一刻,陈岑脑子里的最后一个念头就是——
淦!
劳资从来没有遇见过如此坑爹的穿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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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秦历四百八十一年六月廿八,蒋家蒋全,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