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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铜龙符形状奇异,一直放在黄大仙那口招魂引魄的铜箱里面,那铜箱实际上就是装了只老黄皮子僵尸的铜棺,这实在是个天大的祸头,老羊皮死后埋入地下,尸体旁边却出现了黄皮子,引得天打雷劈,若不是老羊皮的儿子画蛇添足在尸身上裹了几层白帛,还不知道要出什么乱子,都到了这里还被黄皮子纠缠,莫非就是因为老羊皮生前拿了黄大仙陪葬的明器?
我见这事没有半点头绪,便没有对老羊皮的儿子多说,此人胆小怕事,让他知道太多了反而增加他的心理负担,只是问他要了龙符,转身去找胖子和丁思甜商量。
夜晚的草原寒气凛冽,老羊皮的死以及晚上雷火焚尸之事,对丁思甜打击很大,她不肯回帐篷里取暖,悄立在草场上凝望着夜空,既不流泪也不愿说话,眉目间写满了与她年龄不相称的忧郁。
胖子劝了她半天也没管用,只好坐在旁边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我看丁思甜精神状态很不好,可能需要一个人静一静,就没去打扰她,直接走到胖子身边,沉重地对他说道:“同志们,就在今天晚上,乌里斯基被暗杀了……”
这句话是苏联电影中的台词,可以充分表达我心中的痛苦与愤怒,老羊皮斯基的死一定不是意外,肯定是被黄皮子害死的。
胖子听到我的话,立刻紧嘬两口把烟头掐掉,愤愤地道:“看来反革命是想把战火从另一端烧到这一端,我他妈坚决不能容忍,不如你我二人连夜杀回黄皮子坟,把大小黄皮子满门抄斩,让它们的鲜血淹没掉冬宫。”
我举着那枚青铜龙符在手中一晃:“黄皮子坟和百眼窟纵然有残存的黄皮子,也定会藏匿极深,恐怕想找它们出来要费不少力气。这龙符是老黄皮子棺中陪葬之物,我看只要有它在手,不愁引不来黄皮子,到时候来一个宰一个,来两个杀一双。”
想宰那些成精的老黄皮子,就离不开那把被革委会没收了的康熙宝刀。我和胖子恨得牙根发痒,一腔热血直撞顶粱门,恨不得立刻就去偷回长刀,然后设下香饵钓金鳌,把大小黄皮子引来聚而歼之,以解心头之恨。
我握着青铜龙符正自发狠,丁思甜忽然走过来一把将龙符夺丁过去,找没有防备,不知她意欲何为,便伸手想要回来:“这东西是棺材里的明器,又臭又邪,你拿去做什么?”
丁思甜把龙符握在手中,流泪对我说道:“老黄鼠狼棺材里的东西你们留着又做什么?如果老羊皮爷爷的死果真和此物有关,那它实是万分不祥的灾星,咱们就更不能把它留下了,你们俩就算再杀得几只黄鼠狼,就能让死者复活吗?再说你们俩万一有个闪失怎么办?我不能眼看你们犯盲动主义的路线错误,我……我要把它扔了,让这些灾难离咱们远远的。”
我杀心正盛,但没了龙符又如何去宰黄皮子?赶紧劝阻丁思甜:“有闪失也是黄皮子有闪失,我早在阶级斗争的洪流中百炼成钢了,岂能阴沟里翻船。而且这龙符中似有玄机,留下将来也许会有大用,千万别……”
但那丁思甜也真任性得可以,她不让我把话说完,扬起手臂就把古老的青铜龙符远远抛开,只见夜空中绿影一闪,就落在了没膝深的荒草丛中,由于是在半夜,加上星月无光,我根本没看清落在什么地方,只看见个大致的方位,急忙和胖子过去摸索寻找,但就如同大海捞针,遍寻不见。
直到东方露出了鱼肚白,我才不得不放弃寻找,气得我和胖子坐在地上无奈地摇头。一夜消磨,心里的悲愤倒是平消了不少,也许害死老羊皮的那只黄皮子,就是遭到天雷击杀的这一只,即便想报仇雪恨,也不一定能找得到目标了,既然龙符已丢失了,只好找些正事来做,帮着老羊皮料理后事。
老羊皮自从解放后就默默无闻,他不用隐姓埋名也没人清楚他的过去,可能是他的身份太普通太平凡了,所以他的死也轻于鸿毛,除了我们三个知青和他的儿子儿媳,没有别人把他的死太当回事,更没有什么正式的追悼会,一切草草了事。
等这些琐碎之事告一段落,从老羊皮死后,始终没见再有黄皮子来找麻烦,我和胖子已离开插队的大兴安岭将近二十天了,不得不向丁思甜说再见了。先前我来草原的时候,还想跟丁思甜谈谈婚姻大事,没媳妇的男知青最发愁做饭这一关,既然在内蒙落户扎根干革命了,早点成家也是给组织上减轻负担,要是有戏就赶紧打报告确定恋爱关系,可没想到出了许多意外,老羊皮一死,谁也没心情再提此事,三人在草原上互道珍重,挥泪作别。
我们并没有直接回大兴安岭山区的岗岗营子,因为现在这时候山里已经是大雪封山,交通隔绝,不到明年冰雪消融是甭想回去。我打算回福建看看老爹老娘,他们都被指定“*边站”了,我插队半年多也没收到他们的信,心里难免有些记挂,想利用这段时间回家探亲。
而胖子不想回福建,他爹妈都在被隔离审查的时候因病去世,这世上仅有他一个姑妈还住在南京军区,他想趁春节期间去探望探望姑妈,于是我们计划从海拉尔坐火车到北京,然后转车南下南京,当时我们身上穷得丁当响,到海拉尔才想起没钱买火车票。
胖子把脑袋一晃:“妈的,咱们上山下乡是为什么?是为了响应**号召干革命啊,干革命坐火车还买票?这还是人民的天下吗?没有这个道理嘛。咱就不打票,列车员来查票看我怎么教育她的,太不像话了,别忘了这火车是属于咱们广大人民群众的。”
我对胖子说:“革命群众坐火车还要凭票是不像话,不过现在不是大串联那时候吃住行都免费,列车员查票也是分内的职责。为了避免跟女列车员同志之间发生人民内部矛盾,我看咱们还是要采取点策略。以我的经验来分析,从海拉尔到北京没儿个大站,沿途查不了几回票,每到大站之前咱们就先下车,徒步走一段,然后过了大站再混上车。”
胖子说“虽然铁脚板是咱们队伍的光荣传统,可要照你说的见大站就走,那还不得把腿走细了,长征真是太伟大了,咱们跟革命老干部可没法比,现如今就连咱们的队伍也机械化了,不兴再指着两条腿硬走了。我看还是坐霸王车比较省事,我就坐那,我他妈看谁拽得动我。”
我们俩合计了半天,充分理解了“一分钱难倒英雄汉”这话是什么意思,没钱连革命都革不了啊,真佩服咱们的队伍当年能从标枪大刀,一直发展到今天陆海空三军,坦克大炮全有了,真是太不容易了,可问题是我们光想这些也不顶钱使。我和胖干是一筹莫展,正发愁之际,我忽然摸到口袋里有什么东西,一掏出来竟然是十块钱,胖子翻了翻口袋也摸出十块钱来,二人一怔之下,这才恍然大悟,钱肯定是丁思甜的,她知道我们没路费,悄悄把钱塞在了我们衣兜里。可她哪有钱,大多数知青一天记五个工分的时候,普遍是三分钱一个工分,一个月能赚多少钱?丁思甜是家里最小的孩子,她上边有三个哥哥,听说有两个是以在校大学生的身份上山下乡的,由于文化程度高,都被插队地区安排了一些重要的宣传工作,拿工人阶级的工资,一个月三十来块,很可观的一笔收人,这些钱在农村怎么花都花不完,肯定是她那几个哥哥给妹妹用的。
我和胖子捧着钱的手都发颤了,那时候对金钱没有太清晰的概念,只知道钱好,能买糖买烟,可钱不能多了,一多了就贪图享乐,精神堕落,思想腐朽,生活糜烂,容易走上资产阶级自由化的道路,不过当时我们已经在心中产生了一种朦胧的念头,将来要多赚钱,钱是万恶的,但钱是有用的。
总算是有了买车票的钱,我们怀着复杂的心情坐上了驶往北京的列车,一路辗转来到了南京,这时候早就已经花没了,胖子又从他姑妈家给我借了二十块钱,把我送上了火车,他在站台上跟我约定,明年回去的时候就直接在岗岗营子见了,来年在山里要多套狐狸和黄皮子,再去草原上看望丁思甜,共商关干参加世界革命的大事。
列车已经缓缓开动,我从车窗中探出手去跟胖子握手告别,想不到这一别就是十多年。这十来年中发生了许多事情,我回福建之后就阴差阳错地参了军,部队需要铁一般的纪律,可比不得当知青逍遥自在了,加上头几年又是随军在昆仑山执行秘密任务,根本无法和外界进行通信联系。
等我随部队调防兰州军区的时候,我才知道丁思甜早已经不在人世了,就在我和胖子离开草原的那年冬天,以百眼窟为中心发生了残酷的“白灾”,冻死了许多人畜,丁思甜也在那场大冬荒的天灾中遇难,尸体至今没有找到。
一转眼,时间过去了十五年,这些悲惨的往事我和胖子都不愿去回想,也不敢去回想,直到在我们要去美国之前,收拾随行物品,随手翻开旧相册,看到这张老照片。那些封尘的旧事,一旦被擦去覆盖在上面的尘土,仍然显得那么真切,至今历历在目。抚今追昔,难免唏嘘感叹,我看着看着,忽然发现照片的远景中有个模糊的背影,看那佝偻的身形,似乎就是老羊皮,不知为什么,一看到他在照片中朦胧的身影,我立刻感到一阵不安,怎么以前就从没留意到这个细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