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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初十,天气晴朗,清晨露水浸透佳鸣谷山林枝叶,尽管是中秋节气,也依然青翠欲滴满目爽朗。狗剩清晨起床,熬了些米清粥,自食了两碗,其余的留给尚未起床的可可,便自行携带刀斧前往西山砍柴。入西山,先路过郭家庄,庄子内鸡犬相闻平静祥和,狗剩稍加留意,果然看见不少妙龄少女隐在树木或土墙之后,对着自己指指,神态羞赧。狗剩对此报之苦笑,不过心中还是略微有些得意的。在燕国的时候自己常常蓬头垢面邋遢不堪,行走在大街巷上非但没有翩翩少女暗送秋波,反而会遭到白眼无数,如今骤然得女子青睐,狗剩心中不禁腾起一股怡然自得的难言情绪。想来这也是所有男子的通病,当下朝着那些女孩子递过去一个灿烂的微笑,待看到她们害羞的扭转头去才快步走开,低声嘿嘿暗笑。
相比郭家庄,余家村的娘子们就显得拘谨矜持多了,并没有多少人争相观看,不过若是碰见那些年纪稍大的妇女,也还是免不得被评头论足。那些早已嫁做人妇的女人比起待字闺中的娘子,显得格外泼辣,偶尔还会对狗剩喊道“好俊的后生”“可婚配否”之类的话。狗剩来往西山也有了不短时间,抵抗力水涨船高日渐加深,早就学会对这种调笑不动声色。时常还会感慨书中的写的真不错,果然是最难消受美人恩。只是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态度在面对郭家庄的美艳娘子和余家村的半老徐娘时有如此大的弯转。
飞鼠林一如往日,寂静非常。如同往日,先是打了一半的柴,才去的地洞见那位老前辈。这位不见天光的爷很是欣赏狗剩的绿蚁酒,酒水并不是雪水酿造,可显然也是上了年头的。品上一口之后对狗剩免不了又是一阵赞叹,让狗剩忍不住就翻起了白眼,没好气的道:“您别老是嘴皮子上的功夫啊,好歹给好处!”
老爷子嘿嘿一笑,道:“爷的好处你现在还无福消受,等着吧。”一句话将满腹牢骚的狗剩给了回去,让狗剩无语半天。
“老爷子,您交代的灯笼已经弄好了,这可是费了子不少功夫,您可过,不会让咱白出力气!”狗剩记性格外的好,马上便开始邀功请赏,脸皮之厚让老爷子又忍不住叹了口气。
今天的老爷子气色不错,一边微微眯着眼让绿蚁酒的味道在唇舌之间密密匝匝的化开,一边轻声道:“答应你的好处自然少不了你的,只是爷我也过,给你的好处你现在可无福消受,等着就是了。”
狗剩嘿了一声,往潮湿的地洞里一坐,两条腿伸在老头身前,毫不客气的道:“今儿算是见着比我不要脸的了!”
老头眯起眼。
狗剩很知趣的嘿嘿干笑数声,盘起了腿,口中道:“喝酒喝酒!”
老头瞥了他一眼,道:“别装腔作势了,那么讨好爷,肯定是在学宫里惹了麻烦了吧?”
狗剩愣了一下,随即笑道:“老爷子果然厉害,咱最近确实有麻烦,不过咱想,老爷子是何等样人,徒手都能宰了紫电蟒,就算是随手教子三招两式,子也受用不尽了不是!”
老头叹了口气,目光盯着狗剩,然后摇头道:“你子不要诳爷,你又不是那手无缚鸡之力的酸书生,用得着爷教你?”停顿了一下,老爷子又道:“林家枪法冠绝江湖,你既然学过一段时间,就要多加琢磨。哪怕是稍通一二,就足以自保!”
一句话的狗剩脸色大变,身子也不由得僵硬起来,失声道:“你怎么知道”
老头呵呵冷笑:“真以为爷藏在地底下那么多年就是聋子哑巴了?你子身赋林家盈亏枪气息,一闻便知!”
狗剩强自压下震撼惊惧,对这个老头的身份更加好奇,平复了一下心情,他苦笑道:“真是什么都瞒不住您老人家。您认识林家枪传人?”
老头眯起眼哼了一声,道:“需要跟你多少遍,不要打听老头的事儿,你脑子坏掉了?”
狗剩唯唯,不敢再什么,他发现今天老头的脾气似乎不怎么好,于是尽量保持了沉默,不去触这个霉头。却听到老头紧接着便道:“今天懒得和你子废话,把酒留下,滚蛋吧,等中秋节过了再来。”
狗剩不敢废话,赶忙往外退,此时老头好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猛地睁开眼看了看狗剩,脸上露出一丝颇堪琢磨的奇怪笑容,对狗剩颌首叮嘱道:“你子记得要好好读书!”
狗剩茫然,立马想问问老头是什么意思,而老头却根本没有想解释的想法,微微侧了侧身子,倒头便睡。狗剩愕然,心中暗骂老头非人哉,话一半吊人胃口,真他娘的是高手臭脾气。好在这句话纯属腹诽,老头没有听见,否则的话狗剩恐怕就不是爬出去而是飞出去了。
上了洞口,在飞鼠林里打完了柴,便径直回了学宫。可可已经起床,早饭也已用过,正在写字读书,这是董老先生吩咐的每日必修课程,她可不敢耽误。从窗口往里望,可可屏息凝视,看书看的极为认真,狗剩稍稍探头想望望可可看的什么书,却被可可极为敏锐的将书往里拉了拉。狗剩无奈,耸了耸肩便走开了。
回到自己屋子,狗剩歇了会儿,心中对那位不见天日的爷更加好奇了。他曾经问过徐庭月,应天学宫以往是否有过真武修行者的高手。徐庭月那时下意识的摇头,想来是他也不甚清楚。自己在学宫里翻了两层的书楼,却并未查到蛛丝马迹,可从那位爷口中话里,却无时无刻不透露着对应天学宫极为熟悉的意思。狗剩心中暗暗称奇,心道这位爷只怕就是应天学宫曾经的某位大能。可是究竟是谁狗剩便无从得知了。
歇了会儿,想了会儿,狗剩起身去挑水。一日两担水,早挑完早歇息,这他还是明白的。北山碎碎泉离应天学宫并不是很远,只是山道崎岖难行,再加上那杆扁担是在太重,所以狗剩总是忍不住想要抱怨。有时候他也会疑惑,暗想董老先生就算再喜欢品茶,一天也喝不了两大桶水吧?若是拿去和别的教习先生分享,那也用不完啊。狗剩记得藏书楼里有本话本故事曾用戏谑的语气写道,“一杯为品,二杯即是解渴的蠢物,三杯便是饮牛饮骡了”,想到这儿,狗剩不禁暗暗发笑,难不成学宫里那些先生喝茶都是“饮牛饮骡”?
时近中秋,一路上多见草木微枯,原本细密青翠的叶子在秋天的时候会渐渐呈现出淡淡不甚清楚的黑色,显得四下草丛格外杂乱。好在北山多水,水汽氤氲下就算天时流转,也未夺去青翠颜色。上山不久,几乎就能听见那接连不断的悦耳水声。顺着山道一直往上走,不多时就能看见有亭翼然泉上,这座古亭造型古朴却久历风雨而不破,狗剩上前歇歇脚,一抬头就看见了时常和他一起打水的胡不满。
已经是两日未见这位胡大哥,狗剩从怀中掏出来前已经用竹筒装好的茶末,这些都是他从董老先生那里要来的,虽然是茶末,可依旧能闻到沁人香气,较之杀青翻炒后的茶叶反而更加香气浓郁。上次便好,要送给胡大哥一些茶末,狗剩心知今日肯定还能再碰见胡大哥,于是早早的准备好了。
胡不满比起两天前,显得憔悴了许多,脸上胡茬横生,久未打理的样子,眼眶也微微泛黑。在泉水旁打完了水,低着头慢慢往亭子这边走过来。狗剩看着奇怪,平日里胡不满绝对不会是这般颓丧的模样,难道是家里出了什么变故?胡不满低头只顾走路,也不抬头看,这条山道他走的熟悉,所以也不怕撞到什么东西或者滚落山涧。正走着路,忽听得有人叫道:“胡大哥来的早啊!”
胡不满惊愕抬头,看见了狗剩,生硬的脸上咧出一个稍显僵硬的笑容,头道:“是啊,来的早哥今天也来的早啊!”
狗剩笑道:“我可是一天两担水,上午多忙会儿晚上能多歇会儿,胡大哥呢?您平常不都是一天一担水吗?”
胡不满挠了挠头,他有失神,所以并没有听清狗剩在些什么,这时候才愕然反应过来,有不好意思的应付道:“哦呵呵,是吗?”
狗剩愈加奇怪,冲胡不满招了招手,道:“胡大哥来亭子里歇会儿脚再走吧,我这儿给您预备了上次好的茶末。”
胡不满原本已经挑着水都快走过了亭子,听得狗剩这般,想了想,便转身进了亭子,将两桶水放下,扁担收起来,在狗剩身旁坐下,取掉了头上的草帽微微扇风。狗剩将竹筒递了过去,胡不满接过,打开塞子闻了一口,果然清香扑鼻。他虽不懂茶道茶叶,但也能闻出个好歹,于是对狗剩报之一笑,道:“难得兄弟上心在意,我先谢过兄弟了!”完又似乎觉得刚才自己的走神有失礼数,讷讷半晌再次冲狗剩报之一个歉意的微笑。
狗剩看的真切,这位胡大哥每次笑的时候都太过僵硬,笑完之后立刻就回复了满脸茫然的神色,茫然中还夹杂着淡淡悲凉。这让狗剩好奇心大起,他知道胡不满是个典型的憨厚山民,为人淳朴心地实在,对其也十分有好感,今日见得胡不满神色游离心事重重,便问道:“胡大哥最近是不是有什么烦心事儿,出来听听,咱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胡不满愣了下,很快又摇摇头,含糊道:“没没什么!”似乎觉得这样太没底气,他又笑道:“真没什么,劳烦兄弟费心了。”
他越是这样,脸上的神色就越是不自然。山民多淳朴善良,并不懂得如何掩藏自己内心感受,所以狗剩愈加笃信他是出了什么意外状况。起来,这些山民安居佳鸣谷,与应天学宫毗邻,日常多以植种少许的庄稼和渔猎为生,天然淳朴,朝廷税负也不甚重,很少有生计问题。所以胡不满此时的表现就显得有些奇怪了,狗剩笑了笑,看似无意的问道:“胡大哥,最近你家太平儿怎么样?可曾准备参加学宫童子班大考了?”
太平儿便是胡不满二十六岁才得的那个儿子。也许是得子不易,胡不满虽然目不识丁,也还是请人给儿子起了个极为响亮吉祥的名字。太平太平——胡不满曾笑过,就是想让自己的儿子太太平平安安乐乐。此时胡不满听得儿子的名字,脸上肌肉猛的一顿,眼睛里也腾起了淡淡的雾气,不过当着狗剩的面儿,他还是尽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鼻音稍重的道:“挺好,都挺好!”
狗剩心下了然,恐怕真如自己所想,是他那儿子出了问题。不过能有什么问题呢?胡不满为人憨厚,对儿子极为宠爱,又怎会让自己儿子随便就出了问题。狗剩眯眼细细想了想,试探着问道:“太平儿生病了?”
胡不满终于还是忍不住情绪翻涌,眼眶登时红了,他深吸一口气,微微仰脸看天,又长叹一口:“兄弟,你别问了,谢谢你的茶,以后咱们还是少来往的好,这对你,有好处!”
狗剩大惊,眉头皱起,问道:“胡大哥什么意思?”
胡不满却不再话,而是将木桶挑起,头也不回的出亭子下山而去。狗剩不好再出言喊住胡不满,只是眉头紧皱不得要领,这个平日里爽朗粗犷的汉子,如何变成了这般模样?看来太平儿真的是出了什么让他难以应对的意外。狗剩看着胡不满的背影,心中暗暗有了计较,等这担水挑罢,自己看来要去北山胡家村看一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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