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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咳……”
“君子。”
大铁椎满脸忧虑,张良身体素来不好,寒风一吹便易染风寒。他本为东夷奴隶,处处受辱。是张良将他赎出,供他吃喝给他衣服穿,还给他取了名字。大恩大德,他愿以命相抵。
“唉。”
胖商贾不住摇头。
这类人他见的多了。
去年皇帝东巡,不知多少儒生方士苦苦等候。他们为了荣华富贵,只求能见皇帝一面。可惜无人得偿所愿,反倒是被视作奸细抓了不少。
“足下说的当真?”
“此事不敢妄言。”
“咳咳!”
张良又是猛烈的咳嗽。
数年心血,付之一炬!
我不信!
好端端的,怎会取消东巡?
依秦王的个性,绝不会在意劳民伤财。以律法治天下,以巡狩定四方,此为秦王做事宗旨。说取消就取消,各地郡县岂不是白白准备?!
张良面露寒意。
他可不会听信一人之言。
他要先回阳武,打听清楚。
胖商贾打量着张良,也很好奇。见其风度翩翩儒雅和善,想来也是有能之士。只不过,为何没蓄须呢?
莫非是受刑的寺人?
亦或者……是倡优?
难怪要投靠皇帝啊!
“其实,长弓不必着急。”
“足下何意?”
“你我萍水相逢,却愿以美酒相赠。如此,某自然也得回礼。就如某方才所言,云梦啬夫为能吏。年纪轻轻,便已爵至五级大夫。听说又立下大功,又能进爵。若长弓投靠于他,也是条出路。”
“吾志不在此。”
张良摇了摇头。
这商贾把他当什么?
他张氏两代相韩,侍五代韩王。他精通黄老之术,深谙兵家纵横。这些年来潜心修学,儒法墨三家之言也有涉猎。他若想归顺秦廷,早就效仿韩奸叶腾,又岂会等到今日?
见其拒绝,胖商贾也没再多言。
看着张良径直离去,不住摇头。
年轻人眼高手低,可是要吃亏的。黑夫虽为啬夫,但用不了多久必受重用。趁现在投靠于他,以后绝对能飞黄腾达。
可惜,这人眼界太低!
……
……
云梦乡,终南居。
“话说东海有一傲来国。”
“西游记,都听八十多回了!”
“话说殷商时期……”
“封神榜,八百多遍了!”
“话说有盗名楚……”
“盗帅楚留香,倒着都能背。”
“叱嗟,汝来找茬的是不是?”中年拍案而起,怒斥道:“听过就听过,在这嘚瑟什么?再敢捣乱,莫怪乃公将你架出去!”
陈平饶有兴趣的坐于厅堂。
他是觉得自己来对地方了。
云梦可真有意思!
就说这终南居,充当客舍与食肆。每日厅堂还有人说故事,颇有小说家的风范。所谓小说家,盖出于稗官;街谈巷语,道听途说者之所造也。小说家影响力甚小,远不及显学,甚至不在九流之中。
陈平游学多年,也读过些小说家之作,比如《伊尹说》、《鬻子说》等。他记得秦廷有倡儒名为优旃,善为笑言然合於大道,据说也是出自小说家。
面前中年人则不同,他自称为说书人,出自洛阳虞氏名籍。他本为倡人,说些俏皮话逗趣得赏。当地黑夫见他有些本事,便与他说了些故事,由他自行整理记录,编撰出各种稀奇古怪的故事。像什么孟姜女哭倒齐长城,吕尚三打白骨精,楚留香情迷女儿国,玄奘巫祝降服白蛇为马……
而后他便常驻于终南居,也算是客舍特色。宾客在此歇息时,便可听他说书讲故事。前段时间他前往县城处理私事,特地赶在正旦前回来。
听其说书并不贵,只需二十钱便可。还会送上果脯肉干,包括云梦仙茶,期间还会还会多次添茶。有些商贾闲来无事,便会在此歇息。像住在终南居的宾客,这些可都是免费的。
如此新奇有趣,陈平也是倍感兴趣。他并未忘记张苍之言,知道自己来云梦是投奔黑夫的。但黑夫亦非凡俗,没有充足准备前他是不会去的。他想等个合适的时机,再去求见黑夫。届时他对云梦已有了解,也能更有把握。
还好,他手里尚有余钱。他启程前,张负亲自找他谈过。说打从瞧他的第一眼起,便知道他今后必能成就番大事。关于云梦黑夫,张负也有所耳闻。此人虽起于微末,却是相当有才干,必会受皇帝重用。陈平若能借势,亦可谋利。而后,张负资助了他足足五千钱。
“虞君莫要理会他。”
“对对对,继续说那西游记。”
“好,今日某便说那三打白骨精!”
“善!”
宾客们皆是附和赞许。
陈平顿时没了兴趣,将果脯肉干揣在袖中,径直出了终南居。他准备继续到处看看,务必要对云梦有全方面的了解。
因为明日便是正旦,云梦是相当热闹。杀猪宰羊,烧鸡烤鸭……数不胜数。爆竹声不绝于耳,到处都是烟雾缭绕。走卒小贩的数量比之先前要少的多,但也有里闾黔首还在卖些必需品。
云梦曾是楚地,有些风俗习惯还趋于楚俗。就比如说那巫傩之术,同样令陈平大开眼界。
“清楼?”
“此地应该就是女闾,不过倡女都是卖艺不卖身。”陈平停下脚步抬头打量,自语道:“她们皆受黑夫栽培,擅长鼓瑟吹笙抚琴击筑,尤擅歌舞。皆是乖巧懂事善解人意,被些风流名士所推崇。”
陈平站在门前,未曾犹豫。他并非好色之徒,但做事亦不会循规蹈矩。既然是要探查云梦,那这清楼自然也不能错过。没有经过参验,便没有发言权。黑夫也曾说过,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
既是如此,他入清楼又何妨?
进门后,里面可要比外面暖和的多。高台之上,便有倡女正在奏舞。两旁则有蒙着面纱的美人抚琴击筑,四周是坐满了宾客。明日可就是正旦了,没想到还有这么多人……
“君子有礼。”
“有礼。”
妇人笑意盈盈的作揖。
“君子是头次来清楼吧?”
“嗯。”
“恰逢正旦,我们这可有诸多活动,像季卡年卡只需平日的八折。君子器宇轩昂,若欲常来也可考虑考虑。”
“先不急。”
陈平谨慎的拒绝了,一来他钱不多,二来他并无兴趣。他对儿女私情无感,荀子也曾说过智者不入爱河。他来清楼,主要是为调查研究。待其摸清楚后,也没必要再来。
“如此也可。”
“那当坐于何处?”
“越靠近楼台,则越贵。像最前面排,需要二百钱,附带免费的泡澡按摩。依次往后,最后这排则需五十钱。虽然远了些,但像饭食果饮,皆是免费的。若君子看的高兴,也可给些赏钱。赏钱越多,越有机会与美人私下接触哦。”
“明白了,那便坐这吧。”
“多谢君子。”
任凭她说的天花乱坠,陈平始终是岿然不动。妇人也并未因他位居后面便冷眼相待,同样是热情招呼。望着台上莺莺燕燕,陈平则是暗中打量着。倡女身上皆无伤势,身材丰腴多姿,在清楼显然过的相当好。
如此看来,黑夫心地挺好。
陈平在云梦已住两日,黑夫的事迹也都听说过,像什么得黄金百,不如得黑夫一诺。就因为答应袍泽遗愿,便收养了数十个义子义女,倾尽所有照顾遗孀。因为伐楚致使云梦平添诸多残废,黑夫就帮他们做些小买卖谋生。
这些倡女大部分都是苦命人,她们有的是受到牵连被充为倡,有的则是被卖给女闾。靠着黑夫大刀阔斧的改制,立下诸多规矩,才让她们活出个人样来。
陈平捋着胡须,若有所思点头。冲黑夫所为,他必不看好儒法两家。若想得其认可,便以道墨两家为主,辅以他最擅长的黄老之术。
如此,大事可成!
……
……
黑夫府。
此刻夜深人静。
胡亥捧着竹简,借助月光看的津津有味。本来他对这些志怪故事是毫无兴趣,觉得纯粹是浪费时间,现在我是土狗我爱看。这些志怪故事看似是在说鬼神,实则是讽刺官场的蝇营狗苟,可比《日书》中的鬼神有趣多了。
比方说有则故事名曰促织,说是一人成仙鸡犬升天。实际上就是讽刺人做官之后,惠及全家乃至亲友僮仆。
嘶……先生是在讽刺自己?
对啊,我就是以自己为模板写的,要不然怎会如此深刻?
阿这?
竟如此……真诚?!
胡亥满腔的抨击之词,瞬间溃散。面对真诚的黑夫,胡亥钦佩不已。若论鸡犬升天,莫过于黑夫。云梦的犬就不提了,乃是吃公粮的走犬。云梦的鸡也非同小可,不少皆是斗鸡用以娱乐,为黑夫赚了不少钱。
哗啦啦……
阴风阵阵,吹得窗户作响。胡亥只感到脊背发凉,蹙眉抬头看去,此刻是乌云蔽月夜黑风高。
难不成,真有恶鬼?!
呸呸呸……莫要自己吓自己。
皆是故事,皆是假的!
胡亥打起精神,将竹简丢至旁边。他得赶紧入睡,明日还要回夕阳里准备正旦。他将被衾盖住头,强迫自己不去想那些鬼魅恐怖之事。
但是,脑海里却是挥之不去。
变成美人,蛊惑人心的狐妖!
喜好食人心的女鬼!
借衣还魂的水莽鬼!
“帮……帮我……”
“???”
好似鬼魅般的声音自地下传来。
胡亥连忙将被衾掀开,眼前赫然是个黑衣恶鬼,只有半截身子在地上。伸出那漆黑的鬼爪,朝他不住的抓着。
“鬼……鬼……鬼?!!”
惨嚎声瞬间响彻府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