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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京所居之处便在西子湖畔不远处,这边可以远眺那灵隐寺,也卡见那假山几片,可以说是尽收江南的好风景。
碎石铺成的路,曲曲折折地覆盖整个院子,而院中更是风雅至极,极合江南小巧优雅的风趣,有亭也有小溪,有石也有白桥,虽未到春暖花开之际,却让人尽感春意。
王贤叹了口气,便紧跟着门口的引路人向里屋走去,那边的长廊建起一片房子,但上面只题了“行吟阁”三字,便像是书房模样,而后面又是一院,这里很清净,只有中间一个长亭,八根柱子都刻着些许名诗,而里面有一长石台,台边正有两人,却是蔡京和他的长子蔡攸。
那个引路人这时躬身而言道:“大人,王公子来了。”
“王兄,你可终于来了。”蔡攸闻言立刻大喜过望,站起身来,亲自迎着王贤,随即笑呵呵地道:“我这次到杭州来,便想过去看一看你,可还没动身,便听到知州大人说你已经过来了,这么长时间,实在让在下想念的紧啊。”
“蔡兄太客气了。”王贤微微一笑地道:“其实在下开始并不知道蔡大人在杭州,这次向刘大人述职之时才知道蔡大人竟和在下相距不远,我心一喜,便想立刻赶过来,又恐叨扰,所以便先通报了一声,今日再过来拜会。”
“王贤,你不必如此拘礼。”蔡京此时呵呵一笑,显然心情很好,看了看王贤便道:“我们先坐下说话。”
几人分开坐好,便听到蔡攸道:“王兄,你本是居于学士之位,又有经筵之职,却不想被贬到这江南的一个小县,这一年来,想必你受了不少苦吧。”
“其实也未有何苦。”王贤笑道:“小县虽然不必宫中,可是也自有乐趣,何况不必每日想着那朝廷之言,也不必每日提心吊胆,生怕台谏之官抓住什么不妥,居这小县之内,满眼青色,虽有泥土瓦砾,但不乏其乐。”
“好一个不乏其乐。”蔡京轻声一笑,随即便道:“不过说起这江南,还真是天下绝美,奇珍异宝更是无穷,我长居于此,都不想走了。”
王贤闻言一愣,随即便呵呵一笑道:“对了,我听刘大人之言,听说蔡大人你已经外调到并州,知大郡了,在下在此先恭喜大人。”
“王兄,父亲其实并不是要去做知州。”一旁的蔡攸此时也是满脸笑容,然后低声道:“这一年来,朝廷发生了太多变化,你恐怕还是不知吧?”
王贤心中一动,迟疑地道:“听说陛下已经改年号为崇宁,今年便是崇宁元年。”
“不错,你可知这崇宁之意?”蔡攸笑呵呵地说道:“崇宁便是崇尚熙宁之意,乃是当今天子想效仿神宗陛下,重开熙宁元丰之制度,驱逐韩忠彦之辈,而使国富民强,天下得安。”
王贤微微一愣,随即看了一下蔡京,却见他只是微笑,便道:“陛下有意起用蔡大人回京?”
“王兄果然聪明,一点便知。”蔡攸哈哈一笑,随即便道:“陛下常观神宗皇帝的书简,深感先帝为国为民之心,便想效仿先帝,重归新制,然而环顾朝中,皆是旧党之辈,因苦于无人,便向旁人垂问,而朝中之人皆言‘若使法得行,非蔡元长不可’,而当今相公曾布也是有心于此,所以陛下便命我到苏州,专门来请父亲回京的。”
“原来蔡兄是从汴京来。”王贤想了一想,便是一笑道:“蔡大人返朝,自然居于相公之位,而荆公之法,也定然会重新制定,以此得开。”
“此次老夫回京,并非想着居高位。”蔡京轻轻一叹,沉声道:“老夫年幼之时,便喜读书,那时范仲淹之文,让老夫心中感慨,便知大宋虽然国富,但是问题重重,必得治理,方能使天下得安,所幸神宗陛下英明绝世,而荆公又是天纵奇才,便在熙宁元丰之年,行变法事,而使得国库充盈,外敌不敢争锋。”
“然而奸臣众多,其中每行一法,便有数人阻挠,又有西京洛阳诸人,每隔一月,便奏上数本,皆言王荆公坏国误民,虽然陛下圣明,并不以此而改心志,但朝中之人操纵外面的百姓们,胡言乱语,以至太后都以为新法害民,恰逢百年不遇之蝗灾,数万流民于汴京,王荆公自感愧疚,竟然辞了相公之位,陛下虽几次三番而留不住,只好起用吕惠卿。
而那吕惠卿虽然是一大才,但终究太过浮躁,又无天下为公之心怀,终使得新法皆崩,以至于太后垂帘,司马光诸人全罢新法,体制自崩,老夫彼时深感新法已不是荆公之法,而是吕惠卿之法,便在开封之内,全罢其中之法,而想寻得当年荆公之良法。
但天不遂人愿,老夫历经官场,深知这仕途险恶,却没想到依旧是大起大落,而陛下初登位,立即就有奸臣小人谗言,污蔑我几条罪名,便把我贬到这杭州,可怜我这一腔抱负,竟全然不得施展,虽有西子景色,却依旧茶饭不思,虽是一年时光,却犹如数十载。”
他这长长之言,不知真假,但是蔡攸却甚为感动,长叹道:“父亲为民之心,天地可鉴,如今陛下圣明,重新起用父亲,实乃天下之福!”
王贤这时也是叹道:“蔡大人实乃忠良之臣也。”
“如今之事,难啊。”蔡京又是摇了摇头,然后叹道:“虽然陛下圣明,然而朝政却被一帮小人所坏,曾相公居于朝中,却无事可做,台谏官员们每天谏言无数,却都是弹劾之语,便说这江南水灾,本是大事,却没想到朝廷有人言道‘江南水患,年复有之,若年年拨粮,置他郡何如?’,陛下还以为这江南并无何灾,要不是曾布建言,朝廷连拨粮之事也不会做了,此中所怪何人?皆是朝中小人而已,然而这些小人久居官场,实在难动他们之根本!”
“父亲,这些人不过是蝼蚁之辈,又何足挂齿?”蔡攸不以为意地说道:“何况父亲此次回京,定然会受重用,若是当今陛下可比神宗皇帝,那父亲你便可比王荆公,宵小之辈,又有何惧之?”
王贤轻轻一笑道:“想必蔡大人并非怕这些宵小之辈,而是担心宵小之辈坏了事,又重蹈荆公覆辙。”
“王贤深知我意。”蔡京赞叹了一下,便肃然道:“不错,荆公之错,便是错在朝廷乱言者太多,杂音引起恐慌,而今朝政,又和其何等相似?若要行此政事,便定要把乱言者赶跑,放不误朝政。”
“原来如此。”蔡攸点点头道:“朝廷之中太多杂音,实在难行政事,不过以父亲之能,定然不会让这些杂音影响。”
蔡京呵呵一笑,却并未说话,转头却见到王贤沉思不语,便奇道:“王贤你在想什么?”
“哦,我方才在想,行朝政事,若是没有旁音,也未必是一件好事。”王贤沉吟了一下,见到蔡京并未露出不快之色,便继续道:“毕竟朝政之事,所行都是关乎天下,必然要小心翼翼,否则害了百姓,又会害了大宋,这其中之事,大人你也明白,若是自以自己之心行之,而无旁人指点,恐有疏漏之处啊。”
他这话已经说的很小心了,但还是让蔡攸很是不快地说道:“王兄此言何意?父亲所行之事,定然都是为国为民,而若有闲言碎语,那便是误国之人,岂有贬为国者而褒误国者?”
“在下并未有这个意思,蔡兄误会了。”王贤连忙解释道:“在下方才之言,只是说圣人尚且有误,更何况人非圣贤,孰能无错?而他人之意,或许是反对,却未必不是对的,要多听诸人言,然后分辨良策,以得行之,方可算是推行良法。”
“嗯,王贤说的也有道理。”蔡京果然城府极深,只是一笑道:“多听人言,总是不错,子曰:三人行,则必有我师焉,朝中官员,不论大小,皆有可取之处,所谓取人之长,补己之短,这是人之常理,老夫也不会自负为天下之人皆不如我,凡能学之处,皆会学之,就比如之前你所言的交子流通之法,我便深以为然。”
“然而这朝廷决策却不似一样,决策之内容,并非儒生学问,亦非匠人手艺,乃是关乎社稷之事,人一多言,便疑虑增多,随后就不了了之,观元祐时,司马光一逝,则朝中分成三派,相互攻击,每有人提及朝中决策,则定有反对之音,随后诸人附和者有之,反对者有之,就此乱成一团,而朝中并未有何等建树,如今朝廷之弊,也是在此,言多嘴杂,不能定下心来,却只是在朝中胡言乱语,如此之大弊,若不改之,实在难以施政。”
王贤顿时愕然,仔细想一想,这话也是没错,但他总觉得有些不妥,只是蔡京口舌实在太过厉害,他哪能与其争辩,便点头道:“大人说的是,是小子不明事理。”
蔡京呵呵一笑,然后叹道:“我所行之事,虽然困难重重,亦不得不为之,王贤你现在年纪尚幼,而且不在庙堂之中,不知这其中险恶,亦不知这推行新法之事,是难上之难,如今你虽然居于小县,但却是一个历练的好机会,莫要错过。”
他语重心长,而王贤却不以为意,但还是点点头道:“多谢大人教诲。”
“老夫回汴京之后,可能会有大波折,所以一时半会都安稳不起来。”蔡京慢慢说道:“不过再等上一年,按照朝廷的规矩,你也基本上该升迁了,只是我不希望你一下子返回朝中,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王贤一愣,随即摇了摇头,心中奇怪起来,自己目前也算和蔡京这一派很是亲密,而且以蔡京的想法,定然不会胡乱地树敌,可为什么会不让自己返朝?
“其实朝廷不安稳,你之前做了经筵,是章公强制加进去的,但你也该明白其中艰辛了。”蔡京沉声而言道:“而你年纪不大,一旦入朝,就会成为诸人的眼中钉,以后非但不能给你带来好处,反而会让你仕途走得不稳,所以在大郡是最好的选择。”
“知大郡并不单纯是为了避开庙堂之争,也不单纯是为了累积资历,而是要学会这其中的事情,就比如这江南杭州,和你那小县就不一样,你可以在小县之中计划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情,可是到了大郡,你就必须要全面考虑,事务有轻有重,有缓有急,该如何处理,又该如何施行仁政,造福百姓?这些并不是简单的想一想就可以明白的,而应该历其事,你明白了吗?”
王贤沉吟了一下,随即点点头道:“小子明白了。”
蔡京这些话,的确不是虚言,其实要想做出事情来,在地方上要比在庙堂上好许多,如果在朝廷之中,很容易就会陷入漩涡,若无本事脱身,便终将一事无成,而在这地方之上,可以说是一个小天下,但是没有很多勾心斗角的事情让人烦心,也就可以安心的把握好自己的想法。
他此时想了一想,又叹道:“蔡大人对小子栽培之恩,实在难以回报,然只希望大人返朝以后,能得施行良法,则小子之生足矣!”
蔡攸呵呵一笑道:“这是自然,我看时候也是不早,父亲,是不是该摆宴了。”
王贤连忙推辞,却被蔡攸说是不知礼,只好从命而去,心中却轻舒了口气,这个蔡京的志向高远,眼光独到,一切都类似古之良臣,但愿他不会让大宋走向不归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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