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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亚从梦中醒来,有点冷,他努力卷缩身体,这样可以使自己暖和一些。可是,随着知觉的恢复,四周的空气好象针一样刺激着他的皮肤。他挣扎着想起身,头却撞在了什么东西上发出“嘭”的一声巨响,神志不清的刘亚并没感觉到有多疼,他下意识的抬手想去安抚伤处,可自己的右臂根本就不听使唤,任少年如何努力,换回的都是一片片麻木的触觉。刘亚慌了,翻身就要检查这是怎么一回事,却也忘了自己的处境。“嘭”,熟悉的响声再起,少年又一次被弹回了原处。直到这时,刘亚才发现自己躺正在一个很狭小的空间内,前后左右都是冰冷冷的金属板,有光,但微弱,是从脚底下的缝隙中强挤进来的。恐惧瞬间将少年整个包裹起来,他觉得自己无法呼吸了,就那样僵直的躺着,把眼睛睁得大大的,目光也没了聚焦,眼球在眼眶内缓慢的滚动,却不知道到底该看向哪里才好,一些记忆的片断在刘亚脑子里炸了开来。
“亚亚,你怎么进来了。”小姨和姨夫赶忙挤在一处,将两人间的缝隙消除,这样男孩儿的目光便不能触及不锈钢担架车上的尸体了。
“他们死了?”
“你还小……你要坚强,知道吗?亚亚!”小姨似乎并不知道该对十二岁的刘亚说些什。
“他们死了?”
“出去吧,姐和姐夫会保佑他的。”姨夫对身边的警察点了点头,证明这确实是刘亚父母的尸体,然后拉上紧抿着唇的小姨与喃喃自语的男孩儿。
“他们死了?”
他不知道这些是不是真的,太模糊了,就像梦一样。在刘亚的记忆中,父母好像并没有去世,而是因为某个原因不得不和他分开来住,所以刘亚才会一个人定居在岭上市,偶尔接受一下亲戚的救济,日子也过得浑浑噩噩,浑噩到了连自己的父母是否还活在人世都被刻意的忘记了。
……
场景变了,刘亚看到白花花的墙,一名老医生手里拿着小手电在他眼前晃来晃去。
“医生,我外甥没事儿吧?”小姨的声音轻得遥不可及,仿佛响至自天边。
“我建议你带他去看下心理医生,或者他们能解决你的问题。”医生递了张名片到小姨手中,然后龙飞凤舞的在便签上写了一些难以辨认的字,那是药方。原来,即便这病和他没任何干系,也是要吃他开的药的。
无数破碎的记忆在刘亚脑子里放电影一样闪过,最后停在一个黑黑的壁橱里,壁橱外面有人,他正在咆哮:
“你要是敢出来,我就打断你的腿。”那人的声音变得好陌生,幼小的刘亚被那种渗入骨头里的恨意吓傻了,心里除了害怕还是害怕。也许正是从那天起,他才开始对阴暗和狭窄的地方充满了恐惧。
难以分辨的,究竟市梦了的现实,还是现实里的梦?
走廊里响起了沉重的脚步声,门被轻轻的由外面推开,两个全身包裹在防护服中的人费力的挪着臃肿的身体,并排从停尸房的门口挤了进来。
“是这里吧?”
“纪录上说他的尸体在4号柜。”
“OK,赶紧干活,呆在这鬼地方让我浑身不舒服。”
“你怕什么?咱们的装备可是全密封的,只要新病毒不是靠光线传播的,就没问题吧!”说话间,他丢掉手中的病例夹,麻利的推过一辆担架车,然后拉开了四号尸柜的门。“咂咂咂!看他的表情,多恐怖,他死的时候一定特痛苦。”
“靠,赶紧拿袋子封起来,这家伙是病原体,小心被传染喽。”
“呵呵,老牛,干武警干到你这份儿上也算他妈的一绝了。死就死呗,怕啥?”年轻的武警接过老牛手中的透明塑料袋,从头到脚的将刘亚套了进去。
“等你有了老婆孩子你就知道我怕什么了。”老牛说着瞟了一眼担架上面目扭曲狰狞的少年。
这一看不得了,差点没把他的魂儿吓出来,因为正对着刘亚口鼻位子的塑料膜上聚了一层薄薄的水汽,而那层塑料也正随刘亚的呼吸轻微的起伏着。
“鬼……鬼呀!”怪叫一声,老牛将步话机一丢,转身便朝大门冲了过去,可那扇门却是朝内里开的,结果这个胆小的老武警一头撞碎了门玻璃,然后连滚带爬冲进了走廊,没多久就听见扑通一声,想来是被吓晕在了外面。
小武警浑身僵硬,拿眼睛使劲往背后瞧,因为位置的关系,他什么也看不见,但他能感觉到身后那尸体已经慢慢支起了身子。
“老……老……老……老牛,你没事……事儿吧?”小武警说话都带着哭腔,他脑袋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就是《生化危机》里那种恶心又吃人的丧尸。“大……大……大哥,我们不是故意要动您身体的,阿弥陀佛,上帝保佑,你冤有头债有主,别害我呀,我也是听上面的命令才来打扰您清静的。我说我不怕,那是演给老牛看的,您可不能介意呀。”这厮语无伦次的说着,想跑,脚却像钉了钉子一样牢牢的扒着地面,死也迈不出一步。
“这是哪?”刘亚虚弱的问,本来他就近视,再隔了一层塑料袋,那就更模糊了,甚至刘亚都分不清不远处的那一坨是什么东西,只是听到了声音,便很自然的问上一句罢了。
“呃……!”年轻武警突然听见背后的丧尸居然开口说话了,还阴颤颤的!他是什么都想遍了,诈尸,扑倒自己咬脖子,掏肠子……等等等等,就是没想过人家会问“这是哪”,天大的意料之外就是刺激,于是一口气没上来,也瘫在了地上。
等了一会儿,没有回音,神智不清的刘亚只当是自己又幻听了,于是从塑料袋底部钻将出来,翻身下了病床。不想却一个踉跄,险些跌倒。刘亚感觉身体有点不受控制,他扶着床适应了好一会,同时眯起眼睛迷茫的打量四周。他终于知道为什么这么冷了,这屋子里的空调开得实在太大,呼吸间都可以看到白色的哈气,而他自己居然没穿任何衣物,正赤条条的与这世界坦诚相见。
看着凌乱的房间,刘亚越发的迷糊了,他清楚发生过的一切都不是梦,右臂厚厚的绷带下隐隐传来的痛楚就是最好的证据,但这些与现实偏差的又实在太远了。恍惚间自己已经死了,死在了一间大大的房子里,后来,就来到了现在这儿!“这儿应该不是天堂或者地狱,那种地方都还不至于落后到了需要电灯和冷气。看上去这儿更接近人间。”
刘亚试了几次,努力使自己站稳,好不容易不晃了,又下意识的去摸眼镜——他的近视镜早在来医院前就不知道丢到什么地方去了,自然是摸了个空。刘亚用力晃了晃嗡嗡作响的脑袋,随手捞过一床被单,简单的围在腰间,跨过那一坨障碍物,便向门外走去。他的头还是昏沉沉的,身体依然无法做好大脑给定的指令,尤其是右手。就这样,刘亚步履蹒跚的走出了医院,街上的景色并没让他产生震惊,也许他现在还根本没弄懂这到底是一个噩梦,还是现实。他拖着虚弱的身体毫无目的的向前走着,浑浑噩噩间,仿佛这世界与他再没有多大的关系。如血的残阳正慢慢沉入地平线,孤单的影子被拉得老长。
渐行渐远,**声在少年的背后响起,地上那些尸体纷纷爬了起来……
同样的复活场景,还发生在岭上市郊临时搭建的尸体焚化场内,数名由武警客串的尸体搬运工被眼前难以置信的场面吓傻了,然后动作整齐划一的摆着肿塞的身体,头也不回的冲入了身后的焚化炉……
整个小城,无论是活着还是死去的人,都陷入了一轮新的恐慌当中。
上帝和Z国人开了个残酷的玩笑。
陨难后的第14天,既处理和焚烧尸体的工作展开的第3天,一些本来被认定死亡的病人竟先后苏醒。和漫天飞舞的可怕流言一同传来的,是慌乱的卫生医疗部得出的最新结论——苏醒的病人皆是因为感染病毒后陷入了假死——一种极其难以用现有医疗设备检测出来的假死状态。
可惜的是,这消息来得似乎有些晚了,因为在这之前,光岭上一处就已经有多达二十万的“尸体”被永远的粉碎和焚烧了。
事后统计,假死苏醒的病人竟然占到“死亡”人数的四分之三。看着面前的报告,总理头疼不已,60多万人死了又活了,这本该是件值得举国欢庆的事情,可是需要处理的问题就不那么让人高兴了。陨难期间,涌出了大量的破坏和犯罪,还都是群众性的,你抓谁?不抓?对受害者这边儿又说不过去。然后是卫生检疫,岭上市的医疗人员和设备明显紧缺,可外市的人对于曾经流行过大瘟疫的城市早就谈虎色变,哪个不要命了还赶这时候往岭上跑?下强制调令肯定又会引发更多的问题。再者,最令人担心的还是这次陨难对即将开幕的奥运会的影响。总理揉了揉太阳穴,不管怎么说,这些事情是必须马上处理的。
2008年7月16日,陨石坠落后的第17天,除了那些因其他原因真正死去的岭上人,幸存者大部分都已从最恐怖的一次沉眠中醒了过来,被定名为“陨瘟”的新病毒不但没给他们留下任何后遗症,甚至还治愈了许多人身上的顽疾。抽样调查表示,98%活下来的市民因为“陨瘟”的缘故,身体都或多或少的得到了改造。最夸张的是一名乞丐,他因曾患小儿麻痹,左腿严重萎缩,可是在复活后,医生给他再次诊断时发现,他的残腿正以常人新陈代谢5倍的速度复原着。
令研究人员费解的事情不止这些,卫生部的专家们在陨难期间曾大量的收集了新病毒的样本,但这些样本却始终处在急剧的退化中,只有零下250度的低温才能阻止其演变。可是到了16号这天夜里,也许是遗传基因本身的设定问题,这些不同代数的病菌竟同时活跃起来,很快便进入了退化的终点——死亡。失去了所有样本,对于研究机构来讲是非常大的损失,而且也打了这些不是很注重效率的人一个措手不及。但不管怎么说,专家们最后确定了病毒的大致特性,是一种类似伊波拉的突变退化型病毒。感染后小部分生物会立刻死亡,大部分则陷入假死。问题在于,实验中所有假死的动物只有不到百分之一能够自然醒转,远不及岭上人四分之三的比率。
但动物毕竟是动物,不同于人体,医疗部并没有纠缠于这些枝节上,而是转而利用有限的资料开始着手破译病毒,制造疫苗,以防止将来再发生类似的惨剧。
对于苏醒的岭上人,卫生部也尽可能的做了覆盖面最广的抽样,令所有人都安心的是,并没有发现病毒残留。另外,体检结果也证明了这些死而复生的市民都是身体健康的正常人。然后,该安顿的安顿,该抚恤的抚恤,能够从鬼门关上旅游一圈儿再赶回来,不少人已经满足的开始烧香拜佛了,哪还有那份心思借题发挥趁乱牟取暴力,再说这可是灾难时期,就算暂时得了好处,等事情一平息,早晚还是会有人来整治你的,非典时那些发国难财的前车可鉴。一场大规模的“陨瘟”,似乎就这样突然平息了下来。
但这次灾难造成的直接或者间接经济损失已经没办法估量了。别的不说,光那20多万有可能苏醒却被提前焚烧掉了的尸体就是一笔算不明白的糊涂帐。多少家庭就此破裂,多少孩子因此失去了父母,多少重要的工作岗位一时找不到合适的接替人员。国家亦没有办法,就人道主义来说,也不可能放任尸体横陈在大街小巷,便是你处理得晚了,都兴许遭到那些以人权自允的“卫道士”们的国际谴责。
对外,国家宣称,在处理那20万具尸体前,已经通过极秘密的手段确定他们是绝对不会醒来了的,所以根本就不存在蓄意谋杀的可能。而对内,除了安抚,也没有什么其他的办法了。虽然面对的问题依旧很多,但总算勉强将人民的情绪给稳定了下来。至于那些仍没有任何复活迹象的尸体,国家表谨慎态度,特意成立了专门的机构,将所有尸体收集起来统一陈放,希望可以救活更多的人,但到最后,也没再听说有人又活了过来。
这次,幸运之神眷顾了Z国的北方诸城市,除了这里,其他地方根本就没有因为陨瘟死而复生的案例。
荏苒冬春谢,寒暑忽流易。
转眼间,一个月又匆匆从人们的指尖溜走,岭上市也慢慢恢复了本属于小城的宁静,人们又回到了那种一成不变的生活当中。夏日依旧炎热,润河水面吹来的风仍带着湿润的水气,柳树上的蝉也还是一副懒懒的老样子,除了漫天的孝带纸钱,似乎一切都未改变过……
出于谨慎,国家下达了临时的强制定居令,要求岭上人必须定居在原地,不得随意迁移,以接受卫生部定期的免费医疗检查。
通过数月的观察,Z国国家领导层最担心的问题并没有发生,不仅病毒再没有任何出现的迹像,就岭上市人被接受的情况来看,似乎最一开始卫生部发出的通告帮了很大的忙。因“陨瘟”的危害也确实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所以那些曾被感染的病人们在日常生活中,并没有受到健康人的歧视,就更别说爆发什么恶性事件了。
随着08年奥运会脚步的临近,大批的外国游客涌入Z国,古老又神秘的东方巨龙再次成为国际的视线聚焦处,也正因为此,很快的,岭上陨难便被人们彻底的遗忘了,而那个所谓的国难日亦成了昙花一现的口号。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对这死而复生的神奇失去了兴趣,至少还有很多学者依旧流连于小城的各个街道,希望能找到些“陨瘟”曾存在过的证据,其中不乏黄头发绿眼珠的外国人,只是这些打着科学旗号的老外们是否还有其他目的,那就不得而知了。
哦,对了,还有件怪事儿,那名叫刘亚的少年曾被国家卫生部雇去配合研究——就是做有薪的小白鼠。在试验室里呆了大半年后,他被放了回来,当然还带着一笔数目不小的存款。可是他自己都不知道那些可亲的哥哥姐姐们在研究些什么,等他第二天带上水果礼物回去答谢人家这半年来的照顾时,那个熟悉的院落早已是人去楼空,甚至连门口曾经的警卫室也给人搬走了。
刘亚有点害怕,自从死过之后,他越发分不清梦和现实的差异了,若不是手里还有那么一笔存款,若不是警卫室原址处翻起的崭新的土层,刘亚一定会认为自己是发了一个半年长的大梦,就象他每天不停的梦到那个坐轮椅的男孩一样。